第167章 教誨曾寂
江南富庶,其中蘇州首富當論高家。高氏一族足有四十萬畝的良田,蘇州大半農戶皆是種著高家的田,吃著高家的米。
若是按著弘德的意思,以前朝方田均稅為引,重施土改新政,這對士族勳貴來講,並非是好事。
內閣無一人是癡傻之人,這話一出,連在最後麵謄錄奏折的曾寂也忍不住抬頭看著沈謙。他是清楚那本奏折上寫的是什麽,入秋時,沈謙有一日曾讓他去翰林院史館匯編前朝田地戶籍政令,那時他就隱隱覺得沈謙或是在這上頭有什麽動作。
可後來,這事忽然不了了之,他不敢多想。今日聽得沈謙當著眾人的麵說起,不禁也未沈謙捏了把汗。
百姓田地少,每年按著規矩交賦稅,可士紳一族田地多,卻因各種勾當途徑從不上稅,更有甚者若瞧上百姓的肥田,就要挾恐嚇過戶田產,將百姓視作其家中佃戶,簽得賣身協議以換得糧食。百姓之苦以衣食住行飽暖而生,可百姓之艱又豈止這些平常之事。
這法令若出,自然是利民的好事,隻是前朝新政時就看得出,其中遇到的阻塞實在是大。
高品與沈謙眼神的交匯,令內閣中人皆是戰戰兢兢。
“老夫再過十日就還鄉了,次輔若有新政還是不宜再給老夫過目,免得提前流入民間,老夫十張嘴也是說不清的。”高品擺手推開了奏折。
沈謙起身走上前去,將奏折穩穩放在高品的麵前,依舊是平日裏那般清冽沉穩:“大人是君子,天下誰人不知,就算這新政提前流入民間,也隻能是讓百姓聞之高興,如此也不會是壞事。”
高品臉上雖帶著笑意,可眼神卻寒涼刺骨,他定定地看著沈謙道:“這折子是沈大人自己寫的,還是皇上吩咐沈大人寫的?”
堂下的人連呼吸也小聲了許多,隻等著看兩人的神色變化。
但豈能盡如人願,兩人哪裏是那麽容易被人看破之流,沈謙劍眉舒展開來時,高品後知後覺自己這才說的太沒有城府些。
是不是弘德吩咐的又如何,隻要沈謙不謀反不忤逆,他就能穩坐這首輔助的位置,政令早晚會舉國下發。
“大人以為呢,下官可從不敢做欺上瞞下之事。”
高品臉色變了變,這才將奏疏翻開,一字一句都讓他想立刻將這本子丟到沈謙臉上去。
窈娘在佛寺裏看了半日的經書,心中那些無有恐怖,餘悸心顫也都落了下來。
僧人做完晚課後,山穀寂靜。待夜幕降臨時,窈娘也早早就躺在了**歇息。鴛兒知道明日沈循要來接她,下午時就將早已備好的衣衫熨燙整齊,歡天喜地的模樣。
窈娘見她這般,笑問道:“你不是害怕大少爺嗎,為何覺得大少爺對我好,是好事?”
鴛兒不明所以,雖說她因為鶯兒的事情後十分害怕沈循,可也知道窈娘這般在府中不受重視,皆是因為身份卑微又不得沈循喜愛的緣故,否則那青小娘每日過得多自在,大少爺喜歡她,連少夫人也不敢為難她。
“奴婢雖害怕大少爺,但也心疼小娘。”她不是不知道少夫人最是難相處,窈娘這些日子受了許多氣:“若是大少爺喜歡小娘,今後看誰敢欺負。”
窈娘知道她的意思,也感激她為自己考量,隻是這其中的事情錯綜複雜,鴛兒單純性子直,她也不好多解釋什麽。
“傻鴛兒,這世上若是不想被人欺負,就要讓自己更無畏,不給別人欺負你的機會。”
鴛兒不解,若是真如窈娘所說,為何窈娘還會被少夫人欺負。這話她也有分寸,並未問出口。
窈娘看著她似懂非懂的點頭,笑了笑:“罷了,你今後總會明白的。”
主仆兩人說過了話,鴛兒就去外間榻上歇息去了。外頭天寒地凍的,炭火也是定了量,兩人索性就這樣將就了兩日。
沈謙留了曾寂在內閣與自己一處,雖說他知道曾寂與窈娘曾經差點就成婚了,可曾寂的才能的確過人,他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擊報複人的。
“不知次輔大人有何吩咐?”曾寂看著眼前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子,心中仍是敬畏。
沈謙示意他坐到一旁,將那封奏疏遞給他:“你來看看,可需要添減。”
曾寂看著沈謙的表情並非作假,忙小心接過,仔細品讀其中的道理,待到一刻鍾後才道:“大人為民之心,令人敬佩。”
華蓋殿裏無聲,即使是值夜的學士也隻是在自己的位置小心做事。
沈謙搖了搖頭,道:“民之艱難我是知道的,隻是若想真如心中期盼那般,必然非一日之功。你年輕且又有才幹,入閣議政是早晚的事,我隻期望你常懷今日之心,勿忘年少之誌。”
曾寂心驚,明明隻比自己長幾歲的年紀,可沈謙這話說的老成,就像是經曆滄桑人世後對晚輩的囑托,他不敢多想,作揖道:“多謝大人教誨,下官謹記。”
沈謙有心教他,一早也讓他看過前朝的政令,此刻考教曾寂倒是未讓人失望。待到夜深人定,走出皇城時,才問道:“你家中可有給你議親?”
曾寂愣了愣,腦海裏浮現窈娘的身影來,沈謙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聽聞都察院岑大人有意讓你做女婿?”
“是,下官不敢隱瞞大人。”曾寂答道:“隻是岑大人是左督禦史,下官不過是翰林修撰,實在是不敢高攀。”
夜風吹得人心中反而明亮,沈謙話裏有話:“身份門第皆是次要,兩情相悅才是最要緊,岑家小娘子並非矯揉造作的,與你的性子倒是合得來。”
正好這話說在兩人分別時,沈謙要往燈籠巷走去,而他家中的車夫也在城外牆角等著他。
回去的路上,曾寂將沈謙的話反複思量,直到三更才勉強入睡。
這廂沈謙整理妥當才躺在**入睡,窈娘夢裏本無夢,卻在混沌之間落到了熟悉的氣息中,她即使不轉頭看去,也知道這懷抱是誰。
隻是後背被他的手指劃過,頓覺一陣酥麻,連雙腿也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