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四季

【正文】

耶路撒冷的四季作者:琴瑟琵琶正文楔子大衛星和新月,總懸在耶路撒冷老城的夜空。

希伯來大學隔幾條街,古樸的街道盡頭,有扇大鐵門。一年的有些日子,鐵門外會掛起燈籠。那裏是家普通的中國餐館,老板兄弟兩個。

幾層的小樓,見方的花園。

站在門外向裏張望,看到些應季的花卉,能聽見一樓大堂兩個人的交談。

客人是不能上二層的,那裏是員工區域,總立著塊小牌子。

從樓上下來兩個人,阿拉伯女孩和猶太小夥子,招待打扮。坐到一樓角落的一桌,等著櫃台上商量事情的兩個人談完。

“現在怎樣辦?”女孩問,托著腮,眼角還有淚。

“祈禱吧!”男孩回答簡短,陷入了沉思。

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語言,心裏卻是同樣虔誠。

夜風拂過,三樓的窗格沙沙作響……能聽到爆炸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不知道村子還能不能逃過今晚的空襲。

昨天的空襲,全村死了十幾個人,今晚會有多少呢?

幾個孩子在隔壁哭,還沒到懂事的年紀,對這種狂轟亂炸隻有恐懼。他們的母親昨天死了,隻剩下最大的姐姐在照顧一家人。

屋子已經在男人們的一次次修補下殘破不堪,屋角的縫隙,不停往裏麵灌風,其實很冷,身上的衣服很淡薄。但更擔憂的是下一次襲擊,就房子會不會倒塌。

雖然已經習慣了夜間沒有安定,無法休息的日子,但炮彈真的在耳邊炸開,還是會害怕緊張,經曆過槍林彈雨,總是本能的抓緊胸口的衣服,開始默念些什麽。

詩篇裏的句子已經背誦過很多遍,也能依稀辨識他們念的古蘭經。但那些文字救不了他們,誰也救不了他們。這兩種文字本後,就是不容於世的仇恨,幾千年了。隻要活一天,慘烈的衝突就不會結束。

從來沒有信仰,隻是用這樣的祈禱保存些希望,但願大家都活下來,每天都這麽默念著,一定要活下去。

約旦河的兩岸,截然不同的生存狀態。摸著坑窪不平的牆,尋著門的方向。

曾經,她也生活在和平安樂裏,每天在明媚的陽光下享受生活。如果沒有那些機緣,不會來到這裏,當然,也不會認識他。

想到他,突然不再害怕了,從內心最深處平靜下來。一年前的午後,坐在長長的走廊盡頭,怎麽樣也想不到,會來到戰地,經曆今天的一切。當然,也不會想到,他會出現。

到了門口,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出去,就跪在門邊雙手合十。

又一顆跑彈,距離越來越近,房子振顫的利害。不需要慌亂,生死總在一念之間,不如就安靜的等待。

黑暗裏,眼前的一起模糊,想到那個自己,快樂無知的自己,好像就是昨天,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莊子的莊,韓非的非。

想來有些埋怨,自己的名字一點不靚麗,更不像個女孩子,媽媽說那是非凡,獨一無二的。可才覺得不是,字典裏全是不好的詞義,什麽非難、是非、最後竟然還有個非典,想想就要撞牆哭了。

老爸的名字凡俗,就把希望全都寄托到孩子身上。老莊老莊,這麽叫他沒錯,偏巧媽媽怎麽就姓了孟呢。哎,酸儒,媽媽是老爸帶出的研究生,也是半個女儒生了。

莊荀、莊墨,想到兩個弟弟隻能是歎口氣,老氣橫秋,根本不像高三大男孩。似乎還是束發長袍的古人,搖著扇子,拿上卷古書,陪老爸倫理道德,和老媽百家爭鳴。

先秦文學不能這樣研究啊!瞧瞧把一家子弄成什麽樣子了!

咬著筆帽,莊非在麵試的長長隊伍後一直悶頭苦想,說是放鬆一下思想遊離,反而越來越緊張。

怎麽就糊裏糊塗學了希伯萊語,這倒好,辦公室的椅子還沒坐熱,不到兩年就被派出去了,還是那麽戰火紛飛的地方。

這次麵試,好多部委聯合組織的,說要選派一批年輕人過去工作,讓一些常年駐守的老人輪休回國。可無論如何不該輪到自己啊,這麽膽小,又沒有主見!

肯定是名字裏那個“非”不好,這下,非常不幸的任務就要降臨到頭上了。不,是非常可怕,非常恐怖,非常危險!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老莊拽文之前,已經鑽到孟子懷裏休養生息去了,好在老媽是不願意讓走戰地的。

有些怕,昨天在被子裏還偷偷哭過,才二十四歲,人生才開始,老爸啊老爸,就這麽一個寶貝姑娘,讀了那麽多書,偏偏當初選了這樣的小語種,偏方向,糊塗啊!

在外院的時候還曾經洋洋得意,因為係裏的設備是最好的,那個小小國家每年大筆的錢砸在幾十個孩子身上,萬般周全的給他們創造環境,交換來的外教個個都是國家棟梁,就為了幫著培養兩國之間的紐帶。光榮使命!

可到了部裏又不一樣,領導人十年也不來一次,來的大人物用不到她,來了小人物又不會得到大人物接見,所以每天無非對著海外寄過來的報紙雜誌發發呆,幫新聞社翻譯幾篇報道。

自殺式炸彈、集會、秘密宗教、無數的虔誠教徒和極端分子,那是個充滿矛盾的國家,也遍布傷痕。

參加猶太集會時也有過放鬆,不談國事的時候,人人都是半瘋子,酒鬼,傻子,自己也能跟著樂樂。可是談到宗教、政治、興亡,又那麽狂熱,成了戰士衝鋒陷陣,躲在角落看那一雙激狂的眼睛,才懂了保家衛國這樣的字眼。

莊子是道家,韓非是法家,莊非,連雜家都算不上,隻是沒有家的普通小翻譯,同聲傳譯都沒做過幾次!高度概括了自己,卻突然聽到遠處被喊到名字。

倉促起身,小跑著趕過去,進門之前穩了穩情緒,拍了拍整齊的淑女套裝,拿出假裝的勇氣,學第一個希伯來字母時被老師罵過,寫第一篇外交通告時被同學笑過,無非沒有經驗啊,怕什麽!

去吧,莊非,通不過就是幸運,通過了,那就,就通過吧。握著小拳頭有種突來的奮發,衝淡了膽怯。

來不及想清楚,已經推開門進去了,大門關上,滿眼長排寬寬的大理石桌子,數不清到底幾個麵試官,一律黑色套裝在身上,刻板的麵孔,刻板的聲音。

外交精英就是這樣嗎?沒想過,沒見過。

在唯一空著的小椅子上落座,麵對三堂會審的架勢,手心有些出汗。

天靈靈,阿彌陀佛,阿門,老子孟子、荀子墨子,保佑保佑,千萬不要啊……莊子韓非說過的話,莊非其實一句也讀不下去,雖然耳濡目染了這些年,但其實腦子裏隻有那點兒艱澀的希伯來語,最多再加一些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小資一點兒的電影罷了。

她從不否認,自己是個隨行恣意的人,不是白領骨幹精英,更不是衷心誠誠的公務員,隻想做個很簡單的人,有很簡單快樂的生活。

這時真麵對著一大排麵試官,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勇者無懼,她本就無用,隻剩下懼了。絞盡腦汁把最漂亮的希伯來語搬出來,畢竟科班出身。

左邊第一個老妖婆最先發威,發髻翹得好高,隻是少了黑黑的大眼眶,從祖宗八代盤問到堂兄堂弟,似乎連老爸老媽怎麽認識的都要交代清楚。一邊說,小手絞在一起,老妖婆的口語很強,不能輸給她,來了個特別滿意的大從句,妖婆果然不問了。

“莊非,談談你對以巴問題的認識!”嚴肅的男人聲音,在一排長桌的另一端,趕緊表示尊重的微微調整坐姿,五十多歲胖伯伯,是不是故意答得不好就不會入選?

一邊這麽想,嘴上就隨著了解的談了些見聞,那些雜誌報紙上看到的東西。“我是誰都不支持的,存在有理!”剛剛走廊裏那麽想的,最後也是這麽結語。

“當初為什麽會選擇這麽冷門的專業,想過從事這樣的工作嗎?”持重的中年哥哥,有些歇頂了,一定是工作太操勞。

“我……”本來想回答的體麵點兒,又覺得沒有必要,反正也不想通過,就拿出了大實話,“爸爸給我選的,因為……因為我的中文不好,考不了中文係,外院小語種麵試過了,爸爸托……然後就被錄取了。”差點連小後門的事都說出來,低頭險險的出了口氣。

“不是挺好嗎?中文哪不好了?看過你翻譯的東西。”中年哥哥還追問,手裏拿的似乎是她兩年前用過的簡曆,那時候還是長頭發呢,現在早剪短了。

“也不是特別不好,但是我爸媽都是研究古文的,我的文言文不好。”也不是故意謙虛啦,“其實……挺差的。”夠真誠了,把傷痛往事都拿出來。

“背個《嶽陽樓記》吧,或者什麽別的古文?”特別友善,和外表的黑色刻板不一樣,是個年齡長些的大姐姐,人看起來和善,讓莊非想到了中學語文老師。

“背……背……不出來,背詩隻能背絕句,一背律詩就不行了。古文,記不住。”簡直是死穴,老莊玩弄文字於股掌間的瀟灑一點沒傳給她,所以自己一直高舉白話大旗。

“嗬嗬,你很坦率,莊非,韓非的非嗎?”姐姐本來純善,突然問到名字,似乎也不想麵上那麽簡單了,影響到了莊非的自信。栽就栽在這個非啊!

“算吧。”有點小小的悶氣,也沒抬眼看人。

“莊荀、莊墨古文也這麽差嗎?”渾厚卻不友善,還沒從問題裏反映過來,就聽見利落灑脫的一大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好聽得像錄音機裏傳來的一樣。

“最後兩句什麽意思?”頓了一下,大刀又劈過來了。

被問蒙了,目光死死盯著說話的人,也就三十上下年紀,下巴上幾根胡子高傲的翹著,投來的目光絕對帶挑釁!

莊非咬咬牙,把剛剛根本沒聽清的話按照自己的一知半解,加上些仁義道德國仇家恨的大道理,雜糅了一大篇,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倒了回去。直到屋裏靜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大家都沒再問,個個死死盯著她。

剛剛說什麽了?一緊張也忘了,言多必失,指不定哪個說的不妥要受批評……轉念一想,也許真就是個落選的契機說不定?踏實了,笑眯眯抬起了頭。

“你的希伯來名字叫什麽?”側麵陰冷的目光。

“沒有取希伯來的,用了更早的猶太依地語,是大學時外教幫忙起的。”

“叫什麽?”

“Zu。”

“知道什麽意思嗎?”

點點頭,又茫然的搖頭,不知道有什麽關係,“甜,應該是吧。”

“為什麽要取這樣的名字?”

“意思很好啊,人生本來很短暫,應該盡量快樂甜蜜一些,不要為難自己,那樣會很辛苦的。”

“幾次中東戰爭的爆發時間,戰況和結果是什麽?”

“利庫德集團曆屆內閣,你有什麽看法?”

“阿拉法特的中東和平方案會不會有效?”

“沙龍對待加沙和約旦河西岸的軍事打擊,其目的是什麽?”

“你認為下一屆以政府,會把工作的重心放在哪裏?”

“……”

反正已經這樣,你們一輪輪來吧,好歹也是儒士後人,絕不簡單,舌戰群儒的感覺不是一兩句話能夠形容的,隻是到了最後,累得顧不得坐姿,靠在椅背上喘氣,口幹舌燥,口吐蓮花,也快信口雌黃了。

“你站起來,走幾步!”深沉冰冷,一排人中突然有人起身,好像是剛才問過問題的人,沒太注意他的長相,繞過桌子奔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強撐著站穩,又不是麵試模特,為什麽還走台步?這場考試太奇怪!

耷拉著胳膊機器人似的走了幾步,展示了她健全完好的四肢,雖然體育不是強項,長跑常常不及格,但身體還算健康。

“有男朋友了嗎?”仰頭才發現來人已經站在自己麵前,高了自己那麽多,薄薄的唇線,像是犀利冷硬的男人!

關你什麽事!想發脾氣,可又不能違反黨國紀律,外交無小事,總理早早囑咐過!

“非也!”沒過大腦就這麽說了,還拽文言,又錯了吧……坐在辦公室裏,報紙蓋著,茶葉早泡好了,爸爸喜歡鐵觀音,媽媽喜歡綠茶,莊非是不懂茶的,和辦公室那些上了年紀的前輩隨便喝喝,前陣子時間朋友帶了點兒普洱茶,說是能減肥,也就湊湊熱鬧。

生活隨意安樂,沒有太多奢求。

報紙下麵的穿越小說新鮮燙手,昨天剛剛從書評周刊上看到上榜,激動到不行,回家路上就去買了。想想麵試過去兩個星期了,沒有任何消息,一定是被刷刷下來了,很好很好。

雖然莊子昨晚嘮叨起這件事比較著急,但是她反而開心,晚上抱著書小說看了大半夜,就差結局了,索性拿到辦公室來看。

抬頭環顧,沒人注意,找到疊著記號的一頁打開,佯裝翻了下報紙,輕輕咳嗽聲。嗯,男女主人公漸入佳境,要有實質發展了!

對於小說,她有種格外的偏愛,從中學就沒脫離小女孩的思維方式,對追求浪漫棄而不舍。當然,胃口也變得越來越刁,挑剔的很。悲劇,不看,太虐,不看,苦心,不看,禁忌,不看!

正是穿越年,她也穿越到了曆朝曆代,昨天這本就是……“莊非!”

不好,處長臨檢來了!

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用手支撐身子,試圖把報紙下的小說掩蓋住。這要是發現了,上班時間開小差,獎金肯定是完了。辦公室小文員,月光族,實在對那點銀子比較在意。

“處……處長……好。”看著處長背著手,身邊竟然還跟著副處和科室的領導,這麽大陣仗,不會是出什麽大事了吧?

“小莊忙什麽呢?”處長體察民意,滿臉堆笑走到莊非桌邊,想看看她在關心哪些國家大事。可這女孩子一臉傻傻的笑,報紙打到娛樂版,正麵的演唱會評點。她還沒察覺,手不肯放,一直壓住了報紙怕被抽走。

“不忙,剛……給通訊社翻完沙龍總理早年的一段回憶錄。”有點心虛的低下頭,那篇稿子現在還壓著呢,通訊社也不催,隻說可能暫時用不到,一直沒有提,她索性偷懶沒翻譯。沙龍還硬朗,不用著急回憶,等他不行的時候再翻譯不遲。

糟了,正對上報紙上群魔亂舞、人肉橫飛的演唱會照片集錦,平時都是政論新聞,今天這報紙怎麽偏偏登了這些!完了完了!

身子差點鋪在報紙上,隻能尷尬的低著頭。

“嗯,小同誌很知道上進!”處長聽後隻是點頭笑笑,又巡視到別人桌邊,一派親和。考察團匆匆來,匆匆去,莊非剛想坐下鬆口氣,就聽科長在門口喊了句。“出來一下,小莊!”

……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一屁股死在了座位上。老劉遠遠的就打聽,“好事壞事?”

“好事唄!這麽大場麵!”李姐說著,卻看見莊非苦著小臉坐起來,對著桌上沒來及藏的小說,咕嘟嘟灌了一大口普洱茶。

看著封麵幸福美滿的男女主人圖,好事?這回是慘透了!茶真苦,可她的命,比這茶葉還苦,苦上不知多少倍!

剛剛被科長諄諄教導後,一路親自陪著到了處長那兒,和處長談,還是雷同的叮嚀鼓勵,講完又被帶著去了局長那兒,麵對著百年不得一見的局長,心裏緊張。完全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局長笑的很善良。本來應該特榮耀的,總覺得他的笑裏藏著東西。

局長開誠布公,遞上來她的調遣函和委任狀,板上釘釘,一番祝賀和感慨,“人才啊!”之後就讓她速速回來收拾東西,一刻不要耽誤。國家大事,匹夫有責!

晚上抱著個小紙箱進門,愁雲慘淡的看了眼正在廚房翻找吃的的荀墨二子,直接把自己鎖到了小屋裏。

粉紫色的房間,還很少女很夢幻,屋角的書櫃上滿滿當當放著各式各樣的愛情小說。牆麵貼著動過心的兩個猶太歌手,電影海報很顯眼,都是經典的老片,男女主人公深情相擁,含情脈脈。

皺眉,捶胸頓足,摔在**,不活了!

“姐,媽讓你晚上給我倆做飯,他們開研討會有飯局。”墨子在外麵問,聽不見裏麵姐姐動靜,門敲的震天響。“姐!大姐!”

“知道了!不許叫大姐,我還不老呢!”聲音小的跟蚊子差不多,趴在**真想就這麽死過去算了。

“姐,我要買點卡,借我二百塊錢!”荀子也來湊熱鬧,房門咚咚的不停,“上次你買小說可是從我這兒拿的錢,快給我!”

“知道啦!知道啦!煩人!”莊非起身,不知從床頭拽了哪本小說狠狠扔過去,乒乒乓乓,門外靜了。

老爸老媽不仁慈,生了這麽對弟弟給她,明明小五歲,卻都騎在她頭上,給他們做牛做馬。剛躺下,又聽見兩個人再外麵竊竊私語。

“知道啦!小祖宗們!”

外麵的兩個野人,高三了,因為學習好不受一點約束,自由自在,一個填選了建築,一個是計算機,全都遠遠的離開了酸儒的隊伍,更徹底的反叛了老爸老媽。

自己呢,也算是聽老莊話了,學了個語言,這回到好,要給送上前線去擋子彈了。

她是莊非,不是木蘭,更不是穆桂英,十八般武器樣樣不會,就連遇到小偷撬盜也隻會驚聲尖叫低頭沉默。

怎麽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占,就被選上了呢?想不通,想不明白!

悔恨也晚了,隻剩下深深自責,看著箱子裏剛剛打包回來的家當,從此再無平靜生活了!

死在枕頭裏,繳槍繳械了。

“莊非同誌,我非常榮幸的代表組織通知你,你已經正式被委任為此次特別工作小組的希伯來語翻譯,將在下個月中旬赴以工作,為期兩年……”

大使館分為三級:大使館、公使館、代辦處。館長分別為大使,公使,代辦。工作人員分為大使銜、公使銜、參讚銜、一等秘書銜、二等秘書銜、三等秘書銜和隨員銜七等銜級。

目前,我國駐外外交行政管理機關由四類人員組成。 第一類人員是外交人員,包括大使、公使、參讚、武官、一等秘書、二等秘書、三等秘書、隨員等。 第二類人員是行政技術人員,如文書、翻譯、主事、打字員、會計等。 第三類是……紅燈前刹車,砰,莊非揉揉頭,大力拍了一下腦袋,背單詞從來那麽流利,怎麽一到政治、大思修,腦袋就不靈光了!

“沒事吧?”王叔關心的問問,又回身看了眼後座上正在賽電玩的荀子和墨子。

給莊教授開車也有個七八年了,從沒見過小非這丫頭這麽愁眉不展,今天送她去機場,一路上都是苦著臉舉著個小本子默默有聲。

“姐,你能安靜會兒嗎?”

“不能!”沒好氣地回頭,也沒聽清是哪個說的,兩個死小子一點沒有離情別意,從今早出門就沒正眼看過她,多餘帶他倆來。

老爸老媽說是全家動員,卻要開完會趕過來。這一飛特拉維夫至少就是一年,哭喪著臉,把抄滿詞條的本子放在膝上,又使勁拍了拍犯困的大腦。大半夜還在政事考核的擔憂裏,最不擅長的就是背書,可自打拿到調令天天就剩背書,然後是沒完沒了的培訓、體檢、簽證、收拾行李。

除了拿著外交護照那天得意新鮮了幾小時,其他時候都是要死不活的狀態。前晚餞行,梓牧和又又那兩個沒有情調的家夥!

“非非要努力啊,我和我家又又很看好你!”拍掉梓牧的手,頭發都被他揉亂了。一起喝些小酒,算是壯行。他們也是學希伯來語的,怎麽就不會被派去戰場!

“非非,給你求的,保佑保佑!”又又遞過來精美的小黑盒子。

人家都求什麽長命鎖啊,如意配的,可一打開,看見他們給求的那個胖男人,失望透頂。醜死了,一個腦袋三個下巴,兼袒胸露乳。

回家被老莊看見,又一痛怪力亂神的講道拽文,脆弱的神經纖維馬上就要繃斷,無緣無故抄起穿越小說對著荀子墨子一陣追打。

“姐,你更年期啦!”

“姐,生氣可要長皺紋的!”

“姐,……”

“住嘴!住嘴!住嘴!”

這樣的開始,能是好預示嗎?

命著荀子墨子提著行李下車,兩個高出一頭的弟弟左右護法似的戳在身邊,手裏還是電玩,無奈的搖搖頭,和王叔揮手告別。

自顧自走了,一路還時不時看一眼小本子上的政事考題。熙熙攘攘的大廳,一張張親切的中國臉孔,唉。

再落地,可就天翻地覆,見不到父老鄉親啦。

左拐又拐才拉著行李找到特別候機室的牌子,剛剛門外和先秦一家告別,抹了兩滴眼淚,尤其是老媽,一說一路保重,到了往家打電話自己眼睛就紅了。

莊非啊,不能脆弱了,從此要一個人扛鼎生活了,和老莊握手,削了荀墨一人一頓,把傷感壓下去,莊非是不說再見的。

進門,不大的小房間,溫馨安靜,排開了大廳的嘈雜。靠邊的一排米色沙發邊,已經到了幾個人,都是公務員樣子,其間還有一個軍人打扮。

迎麵走過來是上次麵試見.16.\\m 1|6|官方招牌**四菜一躺上傳

過的胖伯伯,鄭處長。

“小莊啊,都等你呢,來,這段時間大家分別培訓也沒有機會認識,我給大家介紹一下。”說著沙發上幾個人紛紛起身,禮貌致意。

“這位,褚則,經商處一秘。顧洪波,武官處中校,陳子周,科技處二秘。文雅麗,辦公室文書。這是小莊,莊非,領事部翻譯。”

微微頷首,看著還算陌生的四個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大家都是中規中矩的樣子,介紹後紛紛落座。

鄭處長笑容可掬,殷切勉勵在座年輕同誌好好工作,莊非坐在小角落,掏出小本子又開始背書,鄭處的話這個月聽了不下上百次了。

那個叫褚則的,一秘,比當二秘的陳子周要高,顧洪波的中校軍銜應該和他差不多。至於文雅麗的文書,和自己算是平級了吧?

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來人摘下墨鏡,環顧四周即熱絡的和鄭處長攀談,話裏話外叫的都是“鄭叔”。聽著越發耳熟的聲音莊非才抬頭,一看覺得似曾相識,再仔細端詳,不正是麵試那天在自己麵前拽文挑釁的那個家夥,理成刺頭差點認不出來了。

“牧,讓呢?”鄭處說著還不時向門外張望。

“給謙打電話呢,馬上就到。”那家夥視線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玩味著笑了笑,隨即轉向所有人,“大家好,我是秦牧,領事部一秘,第二次赴以。”

話還沒說完,門又開了,又是絕對的黑衣人,臂上搭了件黑色風衣,手上還有正在翻閱的文件。

進門直接在就近的沙發上落座,似乎連鄭處長都沒放在眼裏。

化成灰這個也認得,攥著自己的小本,都能聽見牙根咬緊的聲音。犀利冷漠的死男人,拽什麽!外交麵試敢問她有沒有男朋友,這是**裸的隱私侵犯!

啊!國家怎麽能用這種人,莊非突來一腔悲憤,小本的紙揉的沙沙響。

鄭處長及時出來打圓場,安撫幾個不了解情況的年輕人,“大家坐,這位是領事部參讚,也是這次團隊的負責人—孔讓。”

死男人終於抬頭了,深沉冰冷的眼神,環顧四周似乎搜尋著獵物。

不好,眼光撞車了,莊非強壓不服趕緊低頭。

“大使館分為三級:大使館、公使館、代辦處。館長分別為大使,公使,代辦。”心裏默默念,千萬別被盯上,阿彌……“莊非,你過來!”

站在黑衣男人麵前,看他埋頭文件,太會擺譜了,恨不得拿手裏的小本子拍上去。大家都在呢,她像個罰站的學生站在他跟前有一分鍾了。

這是什麽態度!不能因為自己是參讚銜就猖狂成……這樣目中無人吧!好歹,莊非她也是我國駐外外交工作人員的第二類,隻比他低……掰著手算著級差,坐他身邊的秦牧先開口了,“莊非,嶽陽樓記背不下來,外交人員條例記得住嗎?”說完不懷好意幹笑兩聲,引得在場所有人側目。

哄,大紅臉,八成都聽見了,她那點兒糗事。

“背……背下來了。” 趕緊把小本子藏在身後,黑衣男人正慢慢抬頭,掃了她一眼。“牧,把剛剛收到的外電給我。”

看著他遞過來的一份電報稿,熟悉的希伯來文躍然紙上。

“敘利亞和以色列這兩天可能就戈蘭高地達成新協議,新聞社那邊駐站的記者不在,等著發稿子,上飛機前翻譯完!”讓交待完又低下頭繼續看文件,根本沒打算再做過多解釋。

“主要是意譯,不用字斟句酌,大概意思對了就行。”秦牧遞過紙筆,又補充說明了一下,帶著讓人迷惑的善意。

小小候機室裏,突然鴉雀無聲,除了讓偶爾翻一下文件,其他人都在等著登機的消息。因為是紅眼航班,要等待很久。所有人持外交護照,出境前有很多核查準備工作。

莊非躲在角落,蹲在沙發邊埋頭翻譯稿子。

短短的額發蓋著汗,外以也脫了放在一邊,大冬天的,純粹是急出來的。雖然過往在部裏不時翻譯些新聞稿子,同聲傳譯也小試過幾次身手,可已經閑散好些日子了,從來沒遇過這麽搶時間的工作。

趕巧又不是平時常碰到的巴以問題,好多人名、地名都拿不準。偷偷瞄了一眼,誰也沒往她這裏瞧,手趕緊伸到背包裏摸索隨身帶的小字典,衰啊,怎麽也摸不到。那可是救命的小寶典!

煩!要什麽沒什麽,關鍵時刻掉鏈子!

“哪個詞不知道!”頭上突然傳來冷冰冰的聲音,嚇得莊非差點坐在地上,沒了淑女形象。手從背包裏趕緊出來,蓋在稿子上,像是被抓住作弊的學生,一下成了悶葫蘆。

“這是敘利亞方麵談判代表的名字,這是上次締結協議的敘利亞外長的名字,不用太準確,音譯就可以。”纖長的手指,指甲修理的整齊,手很大,有自己兩個,拿過她的稿子看了看。

跳過不重要的信息,兩三下指到她頭疼的地方,撥開蓋的最嚴的地方,“這是戈蘭高地腹地的小城市,叫庫奈特拉,1967 年被以色列占領,大馬士革最掛心的一個地方,還有嗎?”

傻了,真的,不自覺仰頭看著俯身盯稿子的黑西服,男人的臉其實不是那麽冰,聲音也還算中聽。真的厲害啊,孔融讓梨,果然是參讚,非同凡響!

孔讓看著蹲在地上傻傻盯著自己的女人,眉頭不覺皺在一起,開始懷疑自己一時衝動決定要她根本就是錯誤。

那麽多有經驗的翻譯不要,偏偏選了腦子不靈光的,現在看來,似乎希伯來語也不如想象的好。她可是選派的專職翻譯,第一次接任務就如此,還沒出國門就讓他掛不住,上麵都知道人是他挑的!

“讓,該登機了!”秦牧過來,看著莊非又低下頭,這次來了精神,大筆匆匆揮就,把幾個不會翻的詞補上,完成臨考交了答卷!

撞牆的悔恨,不學無術的自責,現在都不表現出來,隨時保持高昂的鬥誌,莊非可是中東和平的新衛士,哪能在一篇稿子麵前摔馬趴。

跳過去交卷子,整理好衣服,拉起小巧的行李箱,背起背包,尾隨著鄭處長的背影,及時逃離了特別候機室。天已經晚了,第一次坐國際航班,激動異常。

“怎麽樣?”秦牧探過來看讓手裏的稿子,字挺漂亮的。

“沒有想象的好,還不錯,到那邊還要集訓,補補基礎知識!”把幾張紙疊起來放進隨身的箱子。

她是不是璞玉還不確定,但簡單是真的,磨煉在所難免。戰火紛飛的地方,隻需要戰士,不需要孩子!

莊非開開心心拿著登記牌找到自己臨窗的位置,夜色裏給老莊和梓牧、又又發了短信報平安,關機準備起飛。

剛剛真的好險,好在完成了,長出一口氣,把背包裏的穿越小說拿出來,字典藏在小說後麵,難怪沒找到。打開愛恨糾葛的一頁,眼睛又眯了起來。已經到了每晚睡覺的時間,有些困。

空姐來了,給她把小燈調好。低頭檢查了下安全帶,都很妥貼,身邊還是空位,可以……不好!孔融讓梨來了,眼睛又在到處瞄,微微往下錯錯身,把小說舉到臉的高度,千萬別是他坐身邊。

求神神不理,佛腳還抱錯。

孔讓順著那本高舉小說的方向輕易照過來。

手裏的書被抽走,一本文件塞了過來,身邊的座椅一陷,莊非那點小心願最終磨滅,某人落座,剛好就在她身邊。上帝,這是什麽樣的運氣!

空姐走過使團那排位子,看著過道上一本小說,撿起來剛要遞給讓,看他示意,轉身離開了。

拿出PDA,戴上耳機,起飛前把郵箱清空,疲倦得閉上眼睛。又該飛了,已經是第三次去那裏了,依然期待。

側頭看了眼盯著窗外的女人,眼睛水汪汪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她還不知道具體任務,如果知道了,以她的心性,難以想象會作何反應。

隨著飛機滑行,看著跑到兩翼閃過的燈光,為穿越小說哀悼的莊非,耳邊突然幻聽,“你手裏是上次敘以的和平協議詳本,到特拉維夫之前翻譯完給我!”

從一團安樂奔赴戰場,大概就是這樣。這個職業難以有長久的穩定生活,總是奔波操勞,比如身處南美的父母,北歐的大哥,還有此刻的自己,帶著一群年輕人,飛到寫滿不確定的地方。

是老了嗎?也隻是33歲而已,卻蒼涼了很多。期待再到那裏,不管記憶如何,還是抱著不切實際的夢想嗎?

進入平穩飛行之後,大部分乘客關閉了小燈,要來寢具休息。使團的成員大部分還沒有休息,有些需要交接的工作,到了特拉維夫就要展開。

後排牧遞過來幾張照片,看過不禁振奮許多,那是四年前在特拉維夫本耶胡達大街222號前的合影,那幢樓是駐以大使館,每每覺得神聖光榮的地方。五星紅旗下的他們,一臉爽朗的笑容,身上沐浴著中東的暖陽。

一張張看著,卻突然停在某個地方,被一席綠色刺入眼中。

“方舟,阿拉伯語真的很棒!”

“方舟,撤到安曼以後再聯係。”

“我在貝魯特,你和大家要保重。”

每個人眼裏都有個方舟那樣的女孩,但他那個最後淹沒在浩瀚的沙海裏,什麽也沒來得及開始……“孔融大使,這個詞我沒見過!”女人小聲地詢問,趕緊放下照片,看莊非一臉認真遞上文件,圈點處是敘利亞和黎巴嫩交界的地名,把中文的譯名寫在紙上,還給她。

“我不叫孔融,我叫孔讓,孔融讓梨的讓。我哥叫孔謙,所以我叫孔讓!”看莊非睜圓了眼睛傻在位子上,口氣越發嚴厲起來。

“而且,我也不是大使,隻是領事部的參讚。外交人員條例背熟了應該很清楚,大使和參讚差幾個銜級,不要隨便說話是最起碼的規矩!駐以大使館一共隻有一位大使,三位公使銜參讚,我是領事部參讚,明白了嗎!”刻意壓低了,還是藏著怒氣。

莊非拿著手裏的和平協議,隻會點頭,臉丟大了不說,當頭棒喝被批了一頓。

沒來得及傷心,下意識瞟了眼他手上的照片,一群年輕人站在一座掛著國旗的老房子前,他剛剛看了好久,自己偷瞄的時候就發現了。照片裏是誰?

挨批不算什麽,導師老爸每天都批,也習慣了,可他剛剛那樣的表情,真的和人前的不一樣,淡淡的傷感嗎?

“那是……大使館的樣子嗎?”也沒多想該不該問,指了指最上麵的照片。

突然意識到剛剛自己的失態,讓把照片收好沒有回答,看了看表冷靜開口,“到特拉維夫一共十小時,這本協議一共243條!”

舉在麵前的腕表就算答案了,莊非皺著臉又埋回自己的小桌板上,內心苦悶,挨批的刺痛也來了。太偽善了,是人就會傷心,怎麽了!小說被他沒收了,她的傷心就從來沒有掩飾過。

還跟她提這個破協議,當然知道有多少條,他翻譯試試,會死人的,讓孟子看看,會心疼壞的!

莊非揉揉眼睛。都酸了,折騰一天又接連譯文件。看著留白處他的字跡,隻是小小名字還那麽廖若指掌,他對中東很了解吧?不禁又有些好奇。

聽到暗示的咳嗽,立馬支著腦袋繼續和希伯來字母決戰,並不喜歡這樣熬夜苦幹,到了十一點抱著小說乖乖睡覺,以後看來不可能了。

捂著嘴巴小心打了個哈欠,怕挨說,努力拍拍自己,昨晚就沒睡好忙著背書,現在麵前字母都是重疊的,腦袋裏有催眠的咒語。

“莊非!”又是冰冷的聲音,精神馬上矍鑠,坐直身子,看孔讓把咖啡放到小桌上,“喝了再譯!”

他不困嗎?看起來精神奕奕,手上滿滿的文件。

“看什麽?快喝!”這女人確實腦子不靈光,喝咖啡還會呆,剛剛不是叫她,恐怕已經睡著了。

端著杯子一口就喝幹了,也不知道燙。見她放下杯子對著腦門狠狠拍了兩下,笑著說了聲謝謝,依然像個孩子,很快埋頭做功課去了。孔讓歎了口氣,喜憂參半,是有的。

十個小時的飛行,窗外隻有夜色,艙裏一片平靜。

“累了就睡會兒再翻,還來得及。”闔上筆記本電腦,看著身旁的女人依然奮筆疾書,亢奮異常。翻好的稿子亂亂堆在身上,不知何時冬衣也脫了,開身小毛衣的袖子高高卷著,露出一段白皙小臂,手腕處懸了個粉色招財貓,隨著運筆搖搖晃晃。

“不用,不困!”莊非頭也不抬,完全忘我了。鮮少晚上喝咖啡,一杯下肚什麽困意都沒了,眼睛瞪得溜圓。越翻越順,一些不熟悉的地名也找到了規律。幹勁高昂,誰勸也不行,就算孔融大使……豬腦吧莊非,拍了自己一掌,人家剛剛才說叫孔讓,參讚銜!

讓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女人,回頭專注自己的文件。之後的幾個小時,累了她就對著桌板敲腦袋,困了就掐耳朵揪頭發,總之沒有睡過,就是讓休息的那段時間,莊非也一直高度清醒,直到翻完兩個締約國,在紙上寫好簽約人的姓名,才伸了個懶腰。

拉開窗板,天蒙蒙亮了,不知飛到哪了,手表上還是祖國時間,黎明時分。

“翻完了,孔參讚。”把稿子整理好,放到他的桌子上,晨光裏,看他帶血絲的眼裏投來不可思議。

莊非笑了,絕對得意的笑,歡欣鼓舞的笑,眼睛眯得像個小姑娘。

低頭看她譯好的稿件,工整嚴謹,是難得的筆譯文稿,看得出每個字句推敲斟酌都下足了功夫。

他沒看錯,真是沒看錯!

“莊……”滿意抬頭卻隻能噤聲。袖子還高高卷著,眼下是熬夜的青色,就旁若無人的靠著窗睡著了。這個莊非!

在微白的光亮裏,盯著她唇角的笑,讓竟然轉不開視線。

關了燈,按鍵叫來乘務員要了毯子,收起桌板時,她歪歪的靠回位子裏,滿意地嘟囔了什麽,睡得很熟。關上隔光板,毯子給她蓋好,動作盡量輕緩些,看在她熬了一夜的份上。

本想把座椅再調低能舒服點,她睡得不老實,往自己的方向靠過來。扶了半天也坐得沒個端正樣子,索性隨著她的意思不管了。拿起她翻好的文件仔細閱讀。

翻譯的很好,字跡娟秀漂亮。條款行文嚴謹,她對應的翻譯用詞也很考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翻好,確實不容易。尤其還是高質量的筆譯。其實很早就看過她譯的東西,覺得留在部裏可惜了。

那是一篇並不起眼的難民報道,看慣了平鋪直敘,她卻用了更人性有感染的散文體。雖然沒登在什麽重要的報紙上,但是短小的文章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筆者是感性的,用心在寫,不隻是機械的翻譯。

她的可貴,並不是因為最出色,而是並不張揚的自然,性格也隨意真誠,容易約束。比起已經太過鮮明的候選人,她的沒棱角反而更容易雕琢。

早餐來時,睡姿不好的莊非正抱著毯子在夢裏笑,她夢到自己和孔融搶梨,孔融讓給她,卻又教訓了一番,還逼她學成語。她最恨古文了,人人都知道!

夢裏的孔融,怎麽看,怎麽和一個人相似,又想不起來了,腦細胞死太多了。

不妙!有壞人和自己搶梨!像是荀子墨子能幹出的事情,死死抱住自己的梨決不放手,孔融快來伸張正義!這是孔融給她的梨,不許弟弟們搶,是她的!

“莊非!莊非!”

孔讓推推夢裏的女人,她力氣還真是大,抓著自己的胳膊整個扯過去,他幾乎歪在她身上,能聽見含混不清的聲音,“……梨!還我!”說完臉都賴上來,像是要和這條胳膊同歸於盡,睡得特別痛苦。

“莊非!”

夢突然嚇醒了,一時還回不了神,隻是把懷裏好不容易搶來的梨藏好。

一抬眼,正看見漂亮的空勤大姐姐把幾盒東西交給身邊的孔融,他隻抬起一隻手,好像拿不住……嗯?自己的枕頭又硬又長,也沒有香甜的梨子在懷。

男人幽黑的眸子,竟然蒙著淡淡咖啡色,夢裏的臉孔無數倍放大。

“能放開一下嗎?我要吃飯了。” 好像變聲之後的贈梨少年。

第一反應是拍拍臉,夢沒醒嘛。

不對,不是夢!一時無所遁形,幾萬米高空啊!

小臉漲紅,幾乎是扔開他的胳膊,死了,真的死了。睡相有沒有很差,會不會流口水了,摸摸自己又想拍拍他的外套,手僵在半空。

孔讓看著莊非魂不守舍的撩開毯子把頭埋進去,也不是睡覺,隻是在位子上翻來覆去的,像鬧窩的小貓。亂亂的短發露出來,一陣亂七八糟的中文,根本聽不清。

地中海上空,不會讓自己的手下發瘋,尤其又是使團的一員。孔讓按住莊非的肩膀,微微調整口氣。

“還吃早餐嗎,莊非?你不要就讓乘務員走了。”

沒有臉露麵,但肚子真的餓了。埋在毯子裏點點頭,悶悶的說了想喝粥。

“莊非,航班上不提供粥,隻有咖啡、茶和熱水,你要什麽?”讓並沒生氣,估計沒睡醒。

莊非腦子不夠用,還在想梨的事,隨口說了句“咖啡。”

乘務員剛要遞過來,毯子掀開,亂發女一陣手舞足蹈,不要咖啡,不能喝了。

昨晚一杯咖啡下肚,兩眼睜到天亮,她現在才睡了……一看表也不過一個小時,不能再喝咖啡了,靈魂脫殼,馬上就能困得穿越了。

好不容易早餐上齊了,機艙早已活躍起來,莊非這卻異常沉悶。

讓看她亂著頭發,對著桌上的早餐沒什麽興趣,一手拿著叉子,一手頑強支著頭,前搖後擺,不一會兒頭就垂到早餐前,不是桌板檔著,差點栽到前麵的位子上。

無精打采吃了兩口,又窩回到角落,抱著毯子睡了。之後兩個小時,讓能聽見身邊小動物般安穩的呼吸聲,偶爾蹭到他這邊,磨磨臉又跑了。

牧從走道上經過,看著睡死的小翻譯,不禁莞爾。

“讓……”

“噓!”示意牧不要說話,做了個奮筆疾書的姿勢,不想吵醒她。

第一次出國肯定很興奮,她臨行前忙稿子,上了飛機還是忙文件的事,確實很辛苦。每個外事人員都是從翻譯幹起來的,知道那種磨人的感覺。

把毯子給她蓋好,又打開筆記本開始一天的工作。

飛抵特拉維夫本古裏安機場前的最後一段路程,讓一直保持良好的工作狀態,雖然睡得並不多。至於他身邊的莊非,歪在座位上周遊列國去了吧。

其實不是,真的不是,莊周和韓非並不簡單啊。

她假寐了一會兒了,降落前,正從毯子的縫隙裏眯著眼睛望外看,比對她夢裏和眼前的兩個孔融。

從那一刻起,莊非老覺得他給過她一個梨,一個特別甜特別大的梨。可惜,還來不及嚐,夢就醒了,唉!

踏上一片新的土地,沒有太多感慨,跟著大家從外交通道魚貫而出,抬頭挺胸,可上了使館的巴士,又蔫了,還是困。

沒有太多欣賞風景的心情,他沒有坐在身邊,可以放心的睡,到使館的一路上睡來睡去,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穩了。

熟悉的牌子,飄揚的國旗,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到了另一個國家,代表的,是自己的祖國。

湧入心裏的光榮,雖然還困,還是揉了揉眼睛,仔仔細細的看著眼前的老樓。

我來啦!心裏默念著,特拉維夫本耶胡達大街222號,以後,這裏就是自己的戰場了!

飛機上熬了一夜,莊非足足鬧了三天的覺,在大使館單獨培訓開始的時候,她才把精神找回來。之前幾天怎麽過來的,都在混沌狀態。隻知道自己分在領事部了,就在孔融的手下,秦牧是他的助手,至於剩下幾個人,幾乎沒有機會見到。

領事部隻是使館眾多部門中的一個,當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所以讓在頂樓的小房間給她安排了小書桌,針對莊非的單獨培訓就從同聲傳譯開始。

一次三個小時,一天兩次。以色列電台不間斷播出的各種希伯來語新聞必須準確的進行翻譯。錄音後放出來聽,逐字逐句給自己找錯誤。

口譯之後是筆譯,還是關在那個房間裏,把一整份當日報紙從頭到位逐字譯過,還有92年建交以來的國書、各種外交照會、文件。三天後才明白,那屋子根本是使館的資料室,她身邊都是十幾年積攢的故紙堆,而他就在這中間找出最難的治她。

有時候秦牧會在這裏盯著,但是大部分時間,讓會親自過來,一待也是幾個小時,一言不發。背著手靠在門邊,看著她在角落咬緊牙關,苦苦支撐。

他的方法一個大男人都會趴下,但是三天之後,又是四天,她一共堅持了七天,不管怎麽折騰怎麽刁難,她都堅持下來了,不得不讓人佩服。

第二周再走上使館的台階,迎麵看見是秦牧,馬上拿出慣有的微笑武裝,雖然照鏡子知道自己瘦了,還是不能在他們麵前服輸。在辦公室沒找到自己的辦公桌,孔融的房間也鎖著,索性坐在翻譯李姐的旁邊說說話。

開館十幾年來,還是頭一次這樣大規模的調動,李姐他們這批也來了四五年了,都希望能有機會回國休息一下。

莊非聽著,眼神發直,回話總是跟不上李姐的節拍,對著一本最近的使館內刊轉不開眼。李姐笑笑,覺得這孩子有走火入魔的趨勢,給她倒了杯水喝。

“變態這個詞希伯來語有直接對譯的詞嗎?”莊非的問題讓喝水的李姐嗆了一大口,昨天電話裏也問過又又和梓牧了,這兩個所謂的希伯來語高材生現在看來,都算不務正業,不但給不出答案,還在那邊糊弄她。

又又也就不說她了,畢竟剛剛把新出版的小說給她打包寄出來,估計四五天就能到,可恨的是梓牧,斷定自己是看上那個孔融了,才會單相思。怎麽可能!老鼠怎麽會喜歡上貓?

出去時順手把那本內刊拿走,封麵上孔融的照片撕下來貼在床頭,頭號對頭,頭號變態!同行六人,隻有她受了一周非人的虐待,暗無天日的過了七天。他倒好,抱著手悠閑的看著她煎熬,好不容易喘口氣就又鋪天蓋地的往死裏訓。

夢裏給犁的好感早就沒了,每天起床對這照片說一次,孔融,你這個大變態,我莊非絕不示弱,加油加油!你的破梨,打死也不要了!

精神勝利是莊非的哲學,閑在兩天之後,在領事部幫忙打打雜,認識了不少人,後來和同來的文雅麗走的近些,也能聽些辦公室的事情,心情放鬆不少。

新來的一屆分在各個部門,都在接觸新工作。也看到了不少老同誌,帶著厚厚的眼睛,含辛茹苦的在這裏一幹就是好多年。建交隻有短短的十幾年,積累的資料卻極多。

光是各個年代的報紙和雜誌就堆了滿滿一個屋子。沒事的時候,就去那個房間做做。不用翻譯稿子,看新聞更有獵奇的心裏。

雖然國內的報道已經很翔實了,但比起這裏隨處的第一手資料,還是小河和大海。負責資料報刊的前輩總是能準確說出某年某個重要的頭版內容,負責整理合約的叔叔對大大小小汗牛充棟的文件廖若指掌。

真的很佩服,能夠如此安心的在這裏幹這麽多年。那些皺紋背後,不知道積累了多少經驗。其實使館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平和安逸,工作怡然自得,與當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國家待長了,也並不覺得那麽可怕,使館的工作安排井井有條,館前的小花園還種著國內帶來的植被,就是宿舍,也因為春節的臨近布置成濃濃的中國味道。後廚每天都會準備國內的飯菜,離家的感覺並不是那麽強烈。

熬過第一周之走,小埋怨雖然積壓在心裏,但莊非的日子也算是穩定了。隻是一直沒看見秦牧和孔讓這兩個,那個辦公室一鎖就是好多天。李姐他們什麽都不知道,自己也不敢問太多。

星期三早晨,還在夢裏享受自己的小床,莊非突然被電話吵醒,天還沒亮,不太熟悉的男人聲音,是領事部的頭頭,讓她馬上到使館報到。

使館門口停了輛車子,遠遠看不清車裏有沒有人。路過時不禁皺眉,會不會是外國間諜啊?這麽早停在這裏。

剛進大堂就看見孔讓和秦牧各自提著一個皮箱,又成了黑衣人的樣子,隻是沒帶墨鏡,走廊邊上,文雅麗也是一身外出的打扮。

本想走過去回辦公室,突然被叫住。回身時雅麗跟著秦牧出去了,大堂隻剩下孔融和自己。新仇舊恨又有些湧上心頭。

“十分鍾後出發,什麽也不要帶!”

嗯?

太突然,一時無法接受。

他一步上前,把她臂上的大衣取走,把自己的黑大衣披到薄薄肩上,害她沒來由悶紅了臉,連問題都不會問了。

“去耶路撒冷,新任務!”

傻傻的,又不得不跟出去,上了停在外麵那輛車,他最後坐進來,重重關上了車門。

“開車!”

黎明,又又寄來的一整箱小說剛剛飛抵特拉維夫,莊非已經和讓奔馳在去耶路撒冷的路上了……車窗外是烏蒙的天,其實對這個不到一百年的城市還很陌生,那天到的時候,都睡過去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大多是宿舍和使館兩點一線。

所以靠在窗邊,莊非沒著急問那個“任務”,而是仔仔細細欣賞黎明前的特拉維夫。這就是以色列的首都,真的生活在這裏,與想象還是有很遠的距離。

天際很遠,被車拋在身後的白城匆匆而過,看不出這裏是一個百孔千瘡的城市,黎明前和自己的城市一樣,安靜得入睡,還不願意醒來。

上學時,老師說這裏是以色列唯一允許居民在安息日隨心所欲的城市。電影院、歌劇院、博物館、俱樂部、舞廳、酒吧和脫口秀,街道每時每刻都繁華似錦。真的嗎?可惜沒見到,這段時間被公事忙得團團轉。額頭抵在玻璃上,看著不曾親近的一切,真有點不舍得就這樣告別呢。

“參讚,特拉維夫是什麽意思?”沒頭沒腦的想知道,回身見到旁邊的孔讓從文件裏抬起頭,審視的嚴肅麵孔。顯然打斷他忙公事了,樣子像生氣,莊非忙轉回頭,怕又被批評。

“Televiv是個希伯萊語的音譯詞,赫茨爾寫的小說中‘泉山’一詞的譯音。”清晰低沉的聲音,在黎明的光裏好像多了一番滄桑,讓人迷惑,“西奧多,就是創立了猶太複國主義運動的赫茨爾,終身致力於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國家。”

明明是學校中讀過的曆史,從他嘴裏聽來卻有不一樣的感覺,不自覺視線離不開他,發現他眼睛深處藏起的東西,好像又見到在飛機上看照片發怔的孔融。“後來呢?”

讓微微頓了下,轉頭注視窗外漸漸隱去的猶太定居點,“他沒有看到這個國家,雖然努力了很多年。”

“經曆過歐洲的排猶浪潮後,他不是一直堅持自己的理念嗎,為什麽不會成功,後來好像召開了一年一度的猶太複國會議。他不是一直在各地宣傳倡導複國運動,得到歐洲各國猶太人的支持嗎?”

讓看著莊非臉上難掩的激動,還是孩子一般的熱情,為了一個一百年前已經離開的故人,“政治沒有那麽簡單,尤其中東的政治,幾千年,和平實在很短暫。我們是沒有宗教的國家,所以很難理解他們這麽久的痛苦掙紮。一百年前,還沒有以色列,這個民族散落在世界各地,排猶的浪潮又是主流,至於赫茨爾本人,也隻是堅持到1904年7月。”

“他放棄了嗎?”突然迷惑,也記不清幾年前當故事讀的那些段落,到底是怎樣的結局,置身事外,那些隻是故事。

“沒有,隻是沒有抗爭過命運。赫茨爾寫了那麽多書,投入了那麽多漏*點,到最後,還是戰勝不了自己。那年在奧地利病逝了,隻有44歲,複國的事業最後成了遺願,有時想象,和國父有點像。”

有些吃驚,他竟然記得如此清晰,又有些惋惜,赫茨爾的英年早逝。

“不過,以色列建國後,赫茨爾被移葬到耶路撒冷最高的山頂上,那裏今天就叫赫茨爾山。你到了耶路撒冷,可以去看他。”讓微微笑笑,像是安慰。

車裏突然安靜下去,下意識抓著他的黑大衣,莊非覺得溫暖了很多,從來隻為小說人物傷感的心,不知怎的被故事觸動,有些小感傷,“雖然……雖然沒有成功,但是能回到自己最向往的地方也是挺幸福的。我想他……一定希望永遠留在耶路撒冷。”

“也許吧。”讓的視線從窗外拉回,看著莊非臉上的微笑,又和剛剛的孩子氣不同。也許她還沒經曆過波折,不能體會逆境中的迷茫挫敗,但那笑容讓人安心暖融,心情莫名波瀾,隻好又換上嚴厲的麵孔,“你的猶太曆史真的很差,到了耶路撒冷還要培訓補課,一周後考試!”

剛剛還沉浸在小小暖流裏,一聽這話,莊非的小臉馬上苦了下來,也不回答,靠著她的小角落心裏隻剩埋怨。不要又是那些非人的折磨課,越想越覺得難以逃脫,再偷窺他,已經重新拿起文件看,認真專注的樣子。

裹進大衣,看著白色城市慢慢被山嶺和荒蕪取代,心裏歎口氣,淵博的孔融,威嚴的孔融,她還是更喜歡前者,如果以前的老師都像他這樣,她的猶太文化、猶太曆史一定會考很高分!

今天的孔融怪,和夢裏那個不一樣。牧和雅麗怪怪的,他們坐的這輛車也怪怪的,剛剛他還把自己的大衣拿走呢?帶著好多疑問和對考試的無限恐懼,偷偷打了個哈欠,莊非又困了。

睡著前,意識已經模糊,隻覺得第一個孔融拿著甜甜的梨,交到她手上成了一厚摞要翻譯的文稿,轉瞬變成第二個孔融,一臉威嚴,手裏拿著考卷教鞭,一步步走過來……把文件看完時,天已經大亮,讓抬頭和司機簡單交談了兩句,知道牧和雅麗的車會早他們一個小時到,把一切安排妥當。

後頸微微酸,肩上突然傳來了重量,不禁皺眉。那個莊非,從聽了考試之後悶悶睡了一路,最初不老實的在窗邊扭來扭去,睡不舒服就往他這邊靠,扶了好幾次也不改。最後整個人賴到他身上,大衣鬆鬆垮垮的掛著,下意識找著他的胳膊。

被一隻小手攀附的瞬間,推卻變得猶豫,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識,輕輕幫她把大衣蓋好,任她依靠。

視線雖然投到窗外,但知道蹭在臂間的臉上,掛著半苦半甜的笑容,聽見模糊喃喃的嗓音,像隻小蚊子一樣,說了好幾次,“我的梨……不是……考卷……”

指尖溫熱,觸到了軟軟的掌心,就停滯在那裏。看著遠處清真寺的尖頂,想著文件裏的字字句句,不覺輕輕收攏,握住了她的手。

從特拉維夫到耶路撒冷最短的路程隻要兩個小時,可他們不得不繞過新設的檢查站,也給牧留出足夠的時間。

莊非睡醒,伸懶腰時才意識到這是車上,讓就在身邊,趕緊收斂動作,可還是被他看見了。肯定的,他還故意扭過頭去,假裝看窗外的景色。

把身上的大衣拍拍,質地柔軟,真的很舒服,比宿舍的被子還好。不用太糾結,至少這次沒有纏他,也不像飛機上抱著他的胳膊。

輕輕嗖嗖嗓子,正襟危坐,找了個話題,“參讚,到哪了?”

讓從窗外轉過頭,看著眼神還帶迷蒙的莊非,想埋怨也沒脾氣了。剛剛睡得太投入了,膩到他身上,一直夢話不斷,時時蹦出個“臭孔融”、“破梨”的話。

司機回頭看見倒在他懷裏的小女孩,不禁笑了,出任務多年,沒見過這麽迷糊的。“讓,把她放那兒放心嗎?”

“就是這麽安排的,沒事兒,我也在。”掌心裏她的手特別柔軟,握了一陣鬆開了,看她孩子氣的揉揉眼睛,又對著胳膊抱過來,“她沒問題。”

話是出口了,對她的信心可不是真的百分之百。翻譯能力自然是很滿意,但是還有很多經驗她肯定缺乏。到了耶路撒冷,不比特拉維夫,一切都會緊繃,沒有後方眾人的嗬護,事事要靠自己。比起幾天的集訓要困難不知多少,她能不能勝任還是未知數。畢竟這個崗位,因為很難找到合適人選,已經空懸一年。

“哎,當年小舟那孩子,也是這麽大。”從後視鏡裏看到讓突然變深的眼神,司機住了嘴,後來的一路,一直默默開車。可覺得讓盯著那小女孩的樣子,又似乎回到了四年前。

他確實出神了,注視著夢中的莊非,想到第一次麵試時耷拉著腦袋滿不在乎的樣子,大而化之的回答問題,每每又有精辟的言論冒出來。

她和方舟一點都不一樣,方舟是精明麻利的心性,處處好強。莊非不是,沒有那麽多棱角,對一切都挺滿足,又有一股韌勁。

四年了不該想,扶起莊非讓她靠在位子上,抽出自己的手臂,回到往日的自持裏。

“參讚……孔參讚……到哪了?”被他真勾勾的眼神盯得直發毛,不知道自己哪不妥,匆忙摸摸頭發順順衣角,又問了一次。

“呃……快進耶路撒冷了。”

“那個……我能……再問個問題嗎?”聽從指揮是起碼的規矩,睡醒了才想到他上車前說的“任務”,到底是什麽呢?

“你問吧。”讓調開視線,聽著她在旁邊咕咕叨叨小聲說了一句,根本沒聽清,“你問,沒事。”

“我們要去耶路撒冷做什麽?什麽任務?”說完就退到窗戶邊,又覺得沒說什麽違反紀律的話,不用這麽怕,很快恢複了鎮定。

“到了就知道了,現在說也不明白。”

“那……去那幾天?”掐指算算,又又的小說都該寄到了,結束了任務,想回特拉維夫撲向她的小說,倒在**趁著春節的假看個夠。老早就從李姐那打聽到,使館春節是輪休,至少能休到兩天,想起來就開心。

讓拿著電話正在撥號,因為她的問題停下來。抬頭正對上莊非滿臉的期待,覺得遲早也要讓她知道,索性現在說好了。

“至少一年,如果順利的話,一年半!”說完,撥通了電話。

淩晨時算是如墜霧裏的話,現在隻能說是五雷轟頂了,莊非定在位子上,一時不敢相信,看他在打電話又不敢追問,隻好悶著。

怎麽可能?一年半!開什麽國際玩笑!

機場告別老莊還說很安全,不要擔心呢,這可好,一年半置身槍林彈雨,哪可能……“莊非,到了!”車剛停穩,孔讓已經開門下去,愣了下,莊非也趕緊從自己的一側開門。

眼前充其量隻能算市郊,和想像中的耶路撒冷完全不一樣,車前不遠能看到清真寺小小的拱門,一排荷槍實彈的孩子正站在清真寺的白牆外,是巴勒斯坦人吧。

跟上他的步子,卻又對一整排衝鋒槍望而卻步,那些孩子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身上整齊劃一的軍隊服裝。

新聞裏看過太多投身戰爭的孩子,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他們的眼睛裏已經找不到孩子的純真,蒙上了不該有的血腥。

麵前的這些孩子也是,早熟的麵孔,戒備的神情,時時生活在你死我活的恐懼裏。看著他們身後破舊的小清真寺,很迷惑。他們在為什麽二戰,又懂不懂戰爭的意義!

“你在這兒等我,我進去接個人,別亂走動。”莊非拚命點點頭,看著讓一步步走近那一排孩子,和其中一個短暫交談後,一同進了拱門。

回頭想向司機師傅求助一下,一看,又傻了。那輛車早已經開走,隻留下土地上淺淺的一排輪胎印記。

怎麽可能?剛剛接近耶路撒冷就被拋下。回過頭,發現那排持槍少年已經開始整隊,背在背上的槍杆閃著寒光,莊非的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想喊孔讓,想見孔讓了!

他囑咐了不讓亂動,就老實站在原地,看著少年們舉起槍,指著自己。

大衣和太陽都很暖,莊非冒冷汗了,手心額頭都是。

讓出來時,遠遠就看見她像根冰棒一樣站著,紋絲不動,紅潤的小臉都白了。

看著他出現,想上前又不敢冒失,直到他走近,才一把抓住西裝躲到他背後。

他回來,腿哆嗦得反而厲害了,手隻能攥得死緊。

“沒事。”溫熱的手掌碰到冰涼的指尖,輕輕安慰,還是能透過西裝感覺到背後的顫抖。

“讓,她是莊非?!”

聽到中文,從他肩上偷偷探出頭,也沒顧上怕,好奇總能要人命的。

麵前,站著一個人……一身迷彩,曬得黝黑的臉上一雙有神的黑眼睛,棱角分明的輪廓有一種混合的陽剛氣息。不完全東方,也算不上很西方。胸前掛著誇張的大相機,長長的鏡頭不知道有多少層變焦。一身灰騰騰的,連頭發上都有些土腥。

看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離開讓背後,舉起手擺了擺算是打招呼,那些拿槍的孩子還在那裏站著呢,看她擺手槍口又整齊劃一的調整了位置。趕緊把頭縮回去,孔融長得夠高夠壯原來也是有道理的,人體盾牌!

讓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是阿拉伯語是聽得出來的,但是完全不懂,上學時隻會用阿拉伯語數數而已。麵前的男人也回頭叮囑了一下,槍都放下了,這才長長出口氣,從讓背後挪出來一小步。

“朝綱,伽瑪圖片社的記者。”

“莊非,代辦處的新秘書。”

朝綱,很奇特的名字,聽著,心裏有點納悶,麵前的人還算中國,卻是法國著名圖片社的記者,還是戰地記者,難怪一身風塵。至於自己,什麽時候從領事部又變到代辦處了,還從翻譯變成秘書!

征詢的目光讓也不理睬,反而是那個叫朝綱的聽了微微笑了,“聽牧說了,據說中文特別厲害,對吧!”

簡直不知道怎麽表達這時的感受,生氣也不是,尷尬也不是,突然又被讓拉到身前,“對,希伯來語非常好,那份文件就是她譯的!”

被他這麽一誇獎,本來一貫大方從容的,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低著頭看著鞋尖上沾染的灰塵,成了悶葫蘆。

“今天大部隊進老城嗎?”

“對,所以請你過來帶隊,帶上你的相機。”

“沒問題,天放、明放都準備好了嗎?”

“他們那兒什麽時候都準備得很妥當,時時待命。牧和雅麗已經先過去安排細節,mir和Iz一會兒就到,是兩個有經驗的孩子,很不錯。你怎麽樣,現在能出發嗎?”

“沒問題,等我拿下東西。”

聽他們一句句交談,下意識一直在打量朝綱的大相機,然後是身後那些孩子,怎麽這裏沒有武器管製呢?這麽點的孩子人人一把槍。萬一有個擦槍走火多危險!

朝綱回到清真寺,很快又出來,和一個個高的孩子囑咐了兩句。從兜裏掏出些東西放到那孩子手上,幾個人圍上來要,一下顯出了孩子才有的神情。

“走了!”肩上被輕輕拍了下,思路才從那些孩子身上拉回來。朝綱已經大步往清真寺一側的小路上過去,身旁的讓停下來在等著她回神,一點看不出是剛剛誇獎她的人。

“他們有槍!”邊走,還是有些擔憂的回頭看看,讓反而很習慣的樣子。

“老城裏人人都有槍,”說完拉住她還在遲疑的身子,加快了步子,“以後別站在我背後。”

“為什麽?”小跑的跟著,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我背後沒眼睛!”

不敢再提問題,坐到軍用吉普上四處環顧找安全帶,駕駛座上的朝綱笑了,“讓,這孩子很有意思!”

本想反駁來著,可下一刻,馬達轟鳴,車像脫韁野馬一樣衝出去。

鼓著嘴,有些不知所措。抓著座位還是有隨時被甩出去的危險,好在他橫過一支胳膊,把她穩穩擋住。一路這麽狂飆,也顧不得形象,牢牢擒住她的救命胳膊,景色也不欣賞,拚命忍住不驚聲尖叫……堅持啊莊非,堅持。

讓看著熟悉的街道,攬著身邊的莊非,想著別的事情。畢竟四年了,經過的一切多少有些變化。其實代辦處的事勢在必行,雖然根據國際公約,各國的使館都遷到了特拉維夫,但以色列重要的政府部門還是設在這裏。斡旋國會議員不是他們這個層級外交官該做的,這次的任務才是重點。

按照約定,應該在老城Vlly門外會合,順利地話,晚上一切就可以安頓好。車速很快,也許朝綱還有別的事情吧,畢竟他的職業總是和時間在賽跑。不見麵,就在新聞圖片裏看他的生活軌跡。好像,一直都朝夕相處。

身邊有隱忍的小小驚呼,頭埋在他臂上,知道是她害怕了。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像是抱著樹幹的小熊,手抓在扶杆上還被她扯得差點扶不穩。想安慰一句,好不容易她抬頭,亂亂的短發鋪了一臉,一看飛速閃過的景色,又迅速埋了回去。

畢竟是孩子心性,就像剛剛看見槍一樣。

“讓,下次你開!”大轉彎,接著又是加速,離新城繁華地段越來越近。

看著朝綱開車的背影,讓注意到他頸部那道傷疤,四年了還是很深,當初不及時救治,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可傷好了他馬上又扛起相機,四年來始終沒走,堅守著約定,反而自己,逃走又不得不回來。

“慢點兒,她不舒服了。”

確實,再這麽飆下去,莊非一定會吐。王叔儒雅的車坐了那麽多年,從來不暈車的莊非現在暈了,暈慘了。戰地記者也不能玩命啊,以色列沒有槍支管製,至少還有交通法規!心裏不服氣,又沒本事捍衛權益,隻能祈禱別加速了。

遠遠看見牧和雅麗站在牆邊,朝綱的車才慢下來。

“安排好了,你們早到了三分鍾。”車停穩,牧漫步上前,看著後座上的讓和他胳膊上的莊非,遞上一件大衣。

“下車了。”推推她,又稍稍等了一下。莊非的小腦袋還在暈眩裏,半依半靠著被扶下車,撐著車身,好半天腦子都不工作。

“好點嗎?”

對著鞋尖傾訴到一半聽見他的聲音,點點頭,沒好意思看大家,肯定又出醜了。

“換上,我們進去。”

眼前是展開的大衣,還有他異常平靜的眼眸。

再難受,還是忍辱負重的伸出了胳膊。

大衛塔,薩繆爾永遠安眠的墓穴,那是父親對兒子的愛,也是一個民族對宗教的迷戀。故事已經聽過太多次了,親臨其境受到的震撼無法用語言形容。沒走近廣場就能看見遠處哭牆前的人浪。突然看到那顆六角的大衛星,心裏頓時純然安靜下來。

一些軍人把守在哭牆不遠的地方,隨處能見到交疊的兩個三角。男人與女人,國王和一個國家的命運。

六芒星,大衛之盾、所羅門封印、猶太星,可最喜歡的還是最本色的那個名字,與一杆杆冰冷的槍支配在一起,對它的領悟又是不一樣。

莊非左右環顧,身邊有很多教徒經過,下意識站到讓身旁。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樣多猶太教徒虔誠膜拜,自己也受了迷惑一樣釘在原地,轉不開視線。

黑色的圓型氈帽、一縷卷發、還有每人不離手的聖經。有的跪著,有的站著,有的在懺悔,有的在哭泣。

突然看見一個母親,穿過一排排椅凳,帶著剛回走路的孩子擠近人群,沒到哭牆邊就跪下,縮著身子默默哀悼。

很遠,麵孔一片模糊,但那樣的感傷還是能看到,是一個民族幾千年的傷口了。

從大學算起,已經有六七年了,接觸屬於這個國家的一切,又隔著一層麵紗似的。現在看到眼前的真實,很感慨。

讓看了眼身旁的莊非,異常專注認真,咬著唇,眼眶微微濕潤,白皙的麵頰上有激動的顏色。抱緊了他的黑大衣,眼裏的孩子氣很淡,反而更多是被感染到的熱情。第一次到廣場的人都會這樣,接近這個民族千年的文化核心,感受到蒼涼後的震撼。

越過哭牆遠眺,清真寺金碧輝煌的圓頂,再旁邊是鮮血鑄就的阿克薩清真寺。聖殿山觸手可及,而和平,卻因為一牆之隔,整整遲了幾千年。

親曆過死亡,本來以為自己能看開了,但是真的回到這裏,還是悵惘難耐。四年前如此,四年後依然。心裏總是逃不開,好像在巨石前渺小起來,無所遁形。

一時被她感染,又很快清醒過來。

“我們也去嗎?”手背突然熱熱的,她眼睛裏的渴望太明顯,有點不忍心拒絕,可還是理智的拉住她的身子,留在身邊。他們不是遊客,心態身份上都不允許。

“等一下。”低沉的聲音,更像是命令,聽了,有些不甘心的埋下頭。

在外麵,他畢竟是最大的領導,一切都要服從指揮。順著腳下斑駁的石砌路麵,自己神遊去了。從來沒想過老城是這樣的,如果又又和梓牧能在身邊,也會很驚訝吧。上學時,大家最向往的不過是來這個廣場走一遭,看看千年前的基石。

有悠遠綿長的祈禱聲傳來,幹淨到心底,閉上眼睛,安心的聽了一會兒,那種迫不及待也緩和了好多。去過那麽多教堂,聽過那麽多彌撒,沒有此刻的聲音美妙。

一邊的讓,和牧交換了眼色,示意大家盡快散開。

朝綱已經舉起相機,向著人潮稀疏的地方去了,走前遞過來車鑰匙,用手勢比了一下。他們都了解,苦難路盡頭拐角那家,是每次任務之後碰麵的地方。

牧和雅文隨著參拜的遊客信徒,分站到男女兩條安檢通道後,慢慢融入了人群。廣場的入口,隻剩下他和莊非,在密密的人流裏,並不很顯眼。

從她手裏取過大衣穿上,觀察著長長的隊伍,直到再找不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側身再看她,正仰頭注視著相反的大衛塔方向,好像看得出了神,還沒意識到大家已經走遠。

一縷陽光斜斜的掠過發梢,在烏黑的發頂撒上了淡淡金色。她唇邊有一朵笑,剛剛短暫的傷感已經過去,不知道又在高興什麽。

突然湧入很多遊客,匆匆而過,都向著一個方向。怕被衝散,往她身邊又跨了一步,擋去了大半人流。

兩千多年的巨石,永遠不會間斷的哭訴,想回身問他一句希伯來語,才發現入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隻剩下他們。大家呢?

還沒來得及問,已經被他拉住,往入口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大馬士革門,很多人往那裏湧,一定是朝聖畢竟的道路,自己也想去。可走到一半,他又轉了方向,在廣場不起眼的角落裏停下來。

“雅麗他們呢?”回身在人流裏誰也看不到。

“他們去哭牆前了。”

腳步比大腦反應的還快,自然而然向著人流的方向。她也想去,剛剛不是說等一下嘛。眼前的一切絕不能錯過。

“我也去!”說出口有些任性了,可步子照樣是邁出去。

還沒走一步就被擋住,小臂上暗暗的力道,使勁一拽,前後不穩,跌回他身邊。黑色大衣迅速收攏,他像是變了人似的,半摟半抱的把她往廣場角落帶。

巨石比他們還高,粗糙的表麵,每個縫隙裏都是祈禱留下的祝願信箋。來不及碰觸,幾乎被裹進他的大衣裏。

有些生氣了,因為他這麽唐突的舉動,剛想掙紮兩下,腰裏猛然一緊,被一隻大手牢牢控住。

“你……幹嗎……”抬眼去征詢,步子跟著他有些亂,在牆腳停下才穩住心跳。

腰上的大手還在,他突然降下的麵孔離得好近,鼻息就在耳邊,又癢又熱。剛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他的眼睛在說話,很嚴肅很厲害的那種,讓人看了絕不敢違抗。

臉上本來興奮得笑容一絲不剩,撅著嘴,迷惑不解不說,還有點緊張害怕。

“我……”

“你……”

張了兩次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他搖搖頭,手上施力,把她拉得更近,兩個人完全疊合在一起。

耳邊嗡嗡響,還是辨別出細細的一聲,高度警惕,“噓……”

“你的希伯來名字叫什麽?”

“沒有取希伯來的,用了更早的猶太依地語,是大學時外教幫忙起的。”

“叫什麽?”

“Zu。”

“知道什麽意思嗎?”

點點頭,又茫然的搖頭,不知道有什麽關係,“甜,應該是吧。”

“為什麽要取這樣的名字?”

“意思很好啊,人生本來很短暫,應該盡量快樂甜蜜一些,不要為難自己,那樣會很辛苦的。”

那是她麵試時回答的一個普通問題,卻讓他印象深刻,決定要她而舍棄那些經驗豐富的翻譯,這也是原因之一。

被他抱著,依然很不自在,微微扭動身子,努著嘴瞪了一眼。大手終於放開了,隻是依然靠得很近,換了角度,和她一起麵對不遠處的入口。

哭牆那裏,人更多了,一浪浪的祈禱,久久難以散去。他的聲音從肩上傳來,似乎隱瞞好久的故事,慢慢揭開了一個小角。

“Num的大女兒叫Blum,用的是依地語的名字,意思是花朵。小女兒叫Gld,意思是金子,也是依地語名字。大兒子Hymn,一年前清真寺外的爆炸襲擊中,中了七槍沒有救過來。小兒子Iur,現在隻有十歲,名字意思是神的滿足,也是依地語。是個非常傳統的猶太家庭。”

突然那麽多名字,那麽多人,不知道他要說什麽,想回頭他又不讓,隻能聽下去。

“今天隻要記住他們長什麽樣子。那裏人很多,但是一定要記住。牧身邊的是Num,雅麗旁邊是Blum,他們會和大家一樣禱告。記住那兩張臉,其他都不重要,知道嗎?”身子不受控製的被轉過去,又一次麵對他,有一刻隻是彼此注視,看到眼睛自己的倒影,好像是初次認識,又像是最後的分手。

“為什麽要記?”對一個陌生的猶太家庭沒有任何感覺,為什麽要記住他們的臉孔,為什麽是現在。對她來說,這裏隻是哭牆,他們隻是懺悔的普通信徒。

看著稚氣單純的樣子,不想給她太多壓力恐懼,“代辦處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他們。”話出口,擔憂也多了一分。未來,單薄的肩膀要承載還有很多,替她捏了把汗。

皺了一下眉頭,看不出在想什麽,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茫然。

隻好多給個鼓勵的微笑,“別害怕,我就在旁邊,今天隻要記住他們的樣子就行。牧和雅麗會告訴你他們在哪兒,不用太接近。中年男人,一個小女孩兒和你差不多大,就是Blum。”看她一邊點頭一邊絞手指,不覺輕輕拍拍柔軟的發頂,像表揚一個勇敢的孩子。

她沒有退卻,一直很冷靜,很快記住了兩個名字。

想到他剛才說她是小女孩,還小小開心了一下,那隻溫柔的大手也很好,孔融今天雖然怪,但怪的很親切。

特別用心的點了點頭,像是老師麵前保證的學生,信誓旦旦,“我不怕!”

本該嚴肅的投入任務,又一向刻板自律,可這時卻想離她再近些。她還仰著臉認真等他的命令,下一秒黑暗降臨,又被抱回溫暖的胸膛裏。

哎,這是任務,抱一下,抱兩下,都是為了國家。這麽告訴自己,心底還是掩飾不住緊張的小喜悅。如果不是此情此景,該多好呢。

孔融啊孔融……廣場邊,偶爾路人微微側目,入口不遠,一對深情擁抱的情侶,背後襯著千年的滄桑,相融的身型自然和諧。分開後,男人還低頭囑咐了什麽,才把女孩送到女賓的安檢隊伍後,看著她往前走,自己也站到男賓隊伍裏一路相隨。

一步步接近安檢,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巡邏或者換崗,始終戒備的巡視著廣場的每個角落。看著飄揚的旗幟,那顆藍色的大衛星,下意識又去找他。在男賓隊伍裏,人潮湧動依然一下能認出來,黑色的大衣,挺拔的身型,很遠,也很近。

孔融啊孔融,遠看,其實……其實很帥的。

想著他最後的話和那樣的微笑,也不覺得害怕了。對他擺擺手,又握緊拳頭給自己加油。莊非,不就是記住兩張臉嗎,肯定行的!

女賓的隊伍行進的更快,已經臨近安檢,再回頭,他還在那兒,向著她的方向。

背後響起了冰冷的希伯來語,那一刻,耳邊卻是他最後的那句囑咐。

“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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