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下

第98章 夜邀

歐陽府。

燈光下,譚氏還算清秀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個川字,半晌沒有說話。

趙嬤嬤思忖半晌,還是輕言細語的出聲了,“太太,您就別生氣了,大小姐也是一番好意……”

啪,譚氏一巴掌拍在桌上,憋了一肚子的火終於發了出來,“她這樣還叫好意?她差點就沒燒了廚房!我已經不指望她能幹什麽讓我舒心的事了,可她怎麽就不能讓我消停一會兒?闖了禍還不出來認錯,居然躲到那個野種的屋子裏去了。她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姓什麽的?”

趙嬤嬤心中無奈,那個野種可也是姓歐陽的,論起身份來,還應該是這府裏子女中最尊貴的才對。可這樣的話她能說麽?隻能把禍水往外人身上推,“您自個兒養的大姐兒您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性子麽?最易給人鼓動的。若不是多了一個愛在廚房搗鼓的,大小姐也不至於給勾引成這樣。”

說得沒錯!譚氏此時已經忘記了那人的吃食還救了兒子的前程,反而把女兒的莽撞推到她的身上,“真是討厭極了!鄉下來的野丫頭,半點規矩沒有,偏又趕不走,眼下還不知老爺要把那個野種留到什麽時候,還把莊兒的新房都霸占了!”

一樁樁的新仇舊恨,令得譚氏怒火中燒。

趙嬤嬤想了想,歐陽康不好直接得罪,但那個沐姐兒卻是不怕的。再怎樣也不過一個鄉下丫頭,大少爺又能維護她多少?

於是便獻了一策,“太太也不需煩惱,那丫頭既是外人,尋個錯處讓她呆不下去也就是了。”

可那錯處要怎麽尋?

趙嬤嬤一笑,“這個就讓奴婢去做吧。”

正待細問,忽地聽到負責監視歐陽康的小廝來報,“那水龍隊的公孫將軍使人來請大少爺和沐姐兒出去了。”

譚氏一愣,“他來請大少爺做甚麽?”

這個小廝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還說不讓帶下人,派了兩個兵來接的。”

譚氏心頭的陰影又重了三分。

比起女兒差點燒了廚房,還是歐陽康的動向更值得警惕。他來京城才幾日,怎麽就跟公孫弘勾結上了?這麽晚了還請他出去,難道他們之前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譚氏越想越不安,不免到歐陽錦麵前去上眼藥了。

“那日起火之事老爺不覺得奇怪麽?怎麽火才起來,那公孫弘就來了?而且之前的火怎麽撲都不滅,可水龍隊的人一來,火就滅了,這會不會……”

她故意隱住不說,心想歐陽錦怎麽也應該把歐陽康跟公孫弘往不好的方麵想一想,沒想到歐陽錦想是想了,卻得出一個跟她完全不同的看法。

“看來,這回莊兒的酒宴,我應該給定國公府也下張帖子了。”

看他又開始算計,譚氏噎得無語,他怎麽就會想到如何巴結權貴?

轉過身,她又去找到歐陽莊,“你這個哥哥,怕是不能小看的。”

歐陽莊卻跟他爹又不一樣,“娘,如果我真有個得力的大哥,你不覺得這是好事嗎?他的生母已經不在了,您就是他的嫡母。趁他還沒成親,對他好些,日後不也是一個助力?橫豎我現在已經通過考試,前程有望,若是大哥也能謀一份前程,將來於我,不正好守望相助?”

譚氏跟親生兒子不必客氣,頓時就開罵了,“你怎麽這麽天真?這就象是一個鍋裏的飯,你讓他盛了,你自己不就少了?這個家是我辛辛苦苦攢下來了,我為什麽要讓這份家業白便宜個外人?”

歐陽莊卻也有些不悅了,“娘,我知道你這些年為這個家精打細算,操了不少心,可如果沒有爹,光憑你一人,又怎麽攢出家業來?大哥是爹的兒子,他就應該也有一份。”

譚氏氣得快無語了,“那行。我不跟你說別的,隻告訴你,你大哥方才給公孫弘請去了。你該知道他家吧?你在京城這麽多年,有沒有辦法跟那家搭上關係?可你這個好大哥來了才幾天,他怎麽就能給人請去做客了?這些年咱們家是怎麽對他的,你自己看在眼裏。你覺得要是你被這樣對待了,還能心平氣和的拉扯你的弟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譚氏怒氣衝衝的走了,歐陽莊的心卻到底還是給她的這番話擾亂了。

是啊,如果自己換作歐陽康的處境,給丟在鄉下備受冷落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機會翻身,他會大度的原諒隔了層肚皮的兄弟?

歐陽家的人不知道,他們其實都把事情想複雜了。如果現在有個人肯去問下已經躲回自己房間的歐陽大小姐,那她一定會大咧咧的告訴他們,

“是公孫將軍要請沐姐兒去做菜,大哥不放心,才跟著一起去的。”

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

依舊是水龍隊的小院,依舊是水龍隊的廚房,念福再次挽起袖子,認命的開始烤肉。

“不好意思啊,這麽晚了還麻煩你們。”一個和公孫弘同樣高大,卻比他顯得憨厚正經得多的青年賠笑著跟歐陽康解釋,“實在是出去吃飯沒找到好地方,所以才臨時起意過來的。兄台要是不嫌棄,也過來喝兩杯吧。”

我跟你有什麽好喝的?歐陽康沒好氣的暗自翻個白眼,還以為公孫弘這麽急著請念福來做菜是有什麽要緊事,沒想到隻是幾個狐朋狗友的小酌。

正想說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可念福卻代他答應了,“好啊,不過我們大少爺不怎麽會喝酒,你們可不許欺負他。要是你們敢欺負他,我就做很難吃的烤肉給你們!”

青年笑了,“不敢。歐陽兄,請吧。”

歐陽康還想推辭,卻接收到念福的眼神暗號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別矯情了,去吧!

要是從前的歐陽康還未必當回事,可是在京城遭受諸多挫折的歐陽大少卻學乖了許多,想想便收拾心情,跟人出去了。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怎麽稱呼?”

青年爽快一笑,“我姓段,在家排行老七,你叫我段七就行了。公孫在我們這撥人裏排行老幺,至於那一位,你叫他一聲公子就行。”

歐陽康不是笨人,知道此人不想說實話,也就不去胡亂打聽。不過能讓公孫弘這樣的浪子都稱呼公子的人,應該不是凡品吧?

沐小廚娘也是這樣想法,所以今天的肉要好好烤,說不定還能得個大點的打賞,正好作啟動資金。懷抱著偉大夢想,沐小廚娘開始努力了。

月牙彎彎,星光淡淡。

院子裏沒有點燈,也不太看清各人的樣貌。這樣最好,歐陽康也不必擔心自己一張臉總被人盯著看了。

隻是他雖來了,卻一直插不上話,因為那位公子和公孫弘段七一直在說些他們從前行軍打仗之事。不過歐陽大少既然肯來,自然也是放下了身段,於是認真聽他們講話,倒也津津有味。

“我來晚了,自罰酒一壇!”忽地又一青年過來,高冠芒鞋,衣袖飄飄,作道士打扮。此時正好踏月而來,頗有幾分得道高人的風範。

看位置不夠,歐陽康忙起身相讓,又讓小兵添了一張凳子,在旁邊坐下。

夜色昏暗,那人也沒太過留意歐陽康,上前就把酒壇拍開,開始篩酒。

段七深吸口氣,“真是好酒,莫非是通濟坊小杜家的?不過他家一到黃昏就不賣酒了,你這是從何得來?”

“你這狗鼻子還真靈。他家不賣了,我不會提前買了存著麽?”

歐陽康離著近,已經注意到壇口上沾著的一點紅紙了。不過他隻是目光閃了閃,卻沒多嘴。

反倒是那位公子笑道,“你就別裝了,這樣一整壇子酒,怕是人家送你爹的賀禮,給你偷來的吧?”

這位道士笑了,“到底是公子,果然好眼力。不過我冒了這麽大風險偷來,你們喝了可別聲張,否則回頭我若挨了板子,必得來找你們!”

那公子笑著搖頭,“不是我好眼力,我隻是看到歐陽公子神情有異,所以詐你一詐,沒想到卻是真的。”

歐陽康不意話題突然落到自己身上,忙急中生智指著那壇口也說笑起來,“也不是我好眼力,我隻是看到這兒的紅紙屑神情有異,所以才有些詫異。”

眾人默了默,忽地一起爆笑起來。

“賀老六啊賀老六,虧你還號稱神機妙算,算無遺策。留下這麽大個破綻,你也好意思往外端?”

賀六摸摸鼻子,“沒想到貧道一世英名,今日竟毀於這點紙屑。大意,真是大意!來,歐陽公子,既然這紙屑獨獨向你道屈,那就請你代他飲了這杯酒吧!”

歐陽康笑著隨和接過,嚐了一口,卻不想這酒聞著沒什麽味兒,可入口卻是辛辣之極,待要噴了,卻覺失禮,隻得強忍著那份燒灼生生忍下,可這一咽下,卻又品出這酒回味的甘甜淳美來。不禁讚道,“果然好酒!”

賀六挑一挑大拇指讚道,“這酒有個渾名,叫辣死人不償命。頭一回喝的人多半會直接噴了,看不出你柔柔弱弱,骨子裏倒剛強。你哪家的?”

說及此,歐陽康知道,這些人總算是正眼看他一回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