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下

第116章 挑事

高顯自認還是個很開明的皇帝,建國之初,相當於成家之始,家裏沒什麽積蓄,他也不講究那些虛禮,但過中秋,四方使節來朝,也不能準備得太不象樣,總得說得過去才行。

所以,就連呂正銘這樣恨不得每天十二個時辰都能醒摸美人手,醉臥美人膝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當差了。

要說高顯皇帝的要求並不算難達到,中秋這天的早餐皇上不讓他們管,晚上也不讓他們砭。就是中午要辦一頓國宴,款待外國使節和三百才子。等到宴席完畢,就能放大夥回家團圓賞月去了。

其實午餐的國宴,也不需要禮部各位大人親自動手,隻是要按著來賓們的等級和民族習慣,提前跟禦膳房報上菜單,到時照管一下,別上錯了菜,鬧出矛盾就好了。

按理說,這樣簡單的事情是完全不應該出問題的,可問題卻偏偏是個磨人的小妖精,你越不想它來,它卻偏要來了。

皇宮,麟德殿。

一片歡歌笑語,大好和諧的氣氛中,一個服飾特異的番邦使者站了出來,用熟練的大梁官話道,“皇帝陛下,方才我聽到貴國的才子們在吟詩作對,實在是讓我這等關外之人羨慕不已。但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諸位才子。”

這明顯是要挑事的節奏啊。高顯皇帝微微一笑,心裏給這位老兄所代表的乞顏部族記上一筆,麵上卻謙和大度的問,“何事?”

來自北方草原上的乞顏使者哈斯朝魯道,“我想請問諸位才子的是,你們漢人有句話,說的是有朋友從遠方來,應該如何招待?”

朝中不少人已經在肚內暗罵了,此人從前朝起就專管與漢人打交道,漢文功底極深,可眼下偏偏問一句人人皆知的話,這不擺明找茬?

一個白衣才子霍地站了出來,朗聲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此話我想不僅我們大梁百姓是如此說,如此做的,貴族百姓應該也是如此吧?尊使大人這樣問,莫非是對我國的招待有何不滿?如果有的話,不妨直言,如此迂回曲折,實在失了豁達豪爽的男兒之風!”

高顯微微頷首,年輕人,勇氣可嘉。直接把國家大事轉化為個人風度及民族修養,坦率大氣,不錯不錯。

大太監承平上前密語,“這位就是上萬言書,為那位遭遇強暴未遂的姑娘說話的公子,季越。這回取中了第十七名。”

高顯更加滿意了幾分,“仗義執言,又不失機敏,讓他去刑部學學斷案或是禮部主客郎中底下學著跟各國使節打交道都可。”

“是。”承平低眉斂目,迅速取出隨身紙筆記下。

可哈斯朝魯老奸巨滑,卻不是這麽好打發的,“豪爽大方,迂回曲折都是因為入鄉隨俗的緣故。既然公子讓我直言,那我就直言不諱了。”

淩厲反擊之後,他完全不給大梁才子們還嘴的機會,就從麵前高高舉起一盤特意給他準備的烤羊肉,“既然貴國上下都知道盛情待客的道理,為何要給我上這種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我記得前朝也曾來這皇城中赴宴,那時也是上的一樣的烤羊肉,卻是鮮美無比,入口即化,眼下換了新朝,怎麽卻變成這樣了?”

他望著高高在上的高顯皇帝,挑釁冷笑,“難道大梁朝覺得我們乞顏族不足以作為你們的朋友,所以連一頓中秋宴席也可以馬馬虎虎的糊弄過去麽!”

這話一說,才子們傻眼了。

這個番邦家夥怎地如此狡猾,不跟他們談論大是大非,卻討論起飯菜來?可這件事雖小,但要認真理論起來,也算是件大事,畢竟新朝舊朝就差五年,人家拿來對比你也沒辦法啊?

皇帝的臉色冷了下來,眼睛往旁邊一掃,禮部尚書頓時汗都下來了。趕緊讓人把膳部郎中,也就是呂正銘叫來,可呂大人一聽是這麽回事,轉手就把另一個人給抓住了。

“歐陽大人,我可是數日前就再三跟你交待,要做好番邦使節的招待事宜,你這到底是怎麽做的?”

歐陽錦想罵娘,老子又不是廚子,你往我身上推什麽推?

“這烤羊肉是由宮中禦廚所製,我怎知出了什麽問題?要不,把尚食局的蔡公公請來問問,或可得知。”

尚食局的大太監蔡襄正是呂正銘的幹爹,一聽到事情還要牽扯到他,呂大人頓時臉就黑了一半,可歐陽錦的話也有道理,番邦使節還在大殿裏站著呢,光罵歐陽錦有個屁用,又不能把他推出去做菜,還是得找能解決問題的人才行。那不隻有禦膳房麽?

於是呂大人隻好哭喪著臉親自去找幹爹了,當然,他也沒忘記拽上歐陽錦,關鍵時候,身邊總得留個墊背的。

歐陽錦心裏將他罵個半死,卻違抗不得。他心裏也在一陣陣的發毛,萬一這事處理不好,他可怎麽辦?

而大殿之中,麵對哈斯朝魯的質問,又有一位才子站出來了,“貴使方才有句話說得極好,叫入鄉隨俗。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們老百姓也常說,到了哪個山頭唱哪個歌。眼下換了新皇,自然與前朝有諸多不同。貴使吃慣了前朝的口味,這倒沒什麽,再尋個廚子給你重做就是。可要是不懂變通之道,那可就不是我們大梁不肯與你們乞顏交好,而是你們乞顏心係前朝,刻意要與我大梁為敵了。請問貴使,是也不是?”

這一番話,軟硬兼施,滴水不漏,竟是把個老奸巨滑的番邦使節也堵在了那裏。

高顯皇帝心中正暗暗喝彩,就見此人又親自端了杯酒到那番邦使節麵前,笑得開懷,“不過我想貴使今日至此,就證明乞顏族是絕不想與我大梁交惡的。不過是些許飲食小事,貴使又何須介懷?來,請滿飲此杯,大丈夫襟懷寬廣,要是當真為了一盤烤羊肉就鬧得兩國交兵,那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說得好!

高顯眼中露出幾分激賞,這一位不再用承平介紹了,看他一身大紅袍,在一眾白衣才子中淩然卓立,這就是本朝考試第一名——王粲。

哈斯朝魯給說得啞口無言,隻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末了卻也回身用自己的大碗滿滿奉上一碗,“那就請公子也滿飲此杯吧!”

他看這青年文弱,以為他不勝酒力。沒想這位王粲接過酒碗,卻也毫不猶豫的一氣幹了,末了還麵不改色的拍拍他肩道,“多謝!”

哈斯朝魯訕訕坐下,一場外交上的挑釁頃刻間化於無形。

歐陽莊因名次靠後,坐得也遠,不過他自問就算是自己坐到第一排去,也未必能有這位紅袍狀元,或者那位季大才子的應對。

看樣子,這回錄取的還是都有些真材實料的,尤其這位狀元,真正好口才好風度,隻不知出自誰家,可否結交?

旁邊有才子在竊竊私語,“這回的頭名,可是出自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數百年的根基,果然非我等所及。他要不是早有妻兒,隻怕這回都是要被皇上招了做駙馬的。”

“這你可就錯了,真正當了駙馬,就不能在朝中任職了,隻能做個閑散大夫。便是未婚,他也未必願意。”

“這樣說來,豈不是你我這等還未娶親之人要小心?要是萬一給哪個公主看上,可就是前程盡毀了。”

“可不是?你看我等的衣裳雖然一樣,可為什麽所有成了親的頭巾上都沒有裝飾,而我們卻多了一朵花?說得好聽,是因為咱們年輕人要花團錦簇,給宴會添色,可你看那帳幔後麵,隱隱折光的不是女子們佩戴的珠寶首飾麽?”

歐陽莊心一緊,下意識的就想伸手去抓頭巾旁的那朵花,可還未觸及,卻又頹喪的放下。若果真倒黴的給人相中,難道還敢不娶?他現在又慶幸自己名次一般,坐得靠後,沒那麽招搖了。

隻是忽地想到大哥,歐陽莊雖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卻也慶幸他幸好沒來,要是他來了,那絕對是招公主的體質,搞不好還有為他打起來的。到了那時,全家不得跟供祖宗似的供著?

他在這裏失笑,卻不知他那個爹在後頭已經急得快冒泡了。

“此事怎麽是我的責任?我是按照方子一份份的抄了來的。那乞顏使者要吃羊肉,這哪有錯?”

“怎麽不是你的錯?”呂正銘和他幹爹蔡公公一起合起夥來欺負人,“你既負責抄菜,怎麽不問清人家的口味?他來了京城也是一天兩天了,你要是好好用了心,怎會鬧出這樣的笑話?”

歐陽錦簡直是百口莫辯,欲哭無淚。

利益關頭麵前,每個人都充分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智慧尋求自保。

尚食局的蔡襄一口咬定,廚子做的沒問題,有問題的是禮部沒交待清楚,客人喜歡更爛一點的。

而呂正銘也幫著把責任往歐陽錦身上推。他可能別的工夫還要差一點,但察顏觀色卻是一流。如果說,是皇上的禦膳房出了問題,那相當於是打皇上的臉,高顯皇帝再開明,也丟不起這個臉麵。所以隻能是歐陽錦這個跑腿辦事的傳話不利,才鬧出事情。

(寫到渣爹要倒黴了,開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