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困城
下弦月冷冷清清地掛在天上，宋軍撤退了，遼軍也不甘不願地撤退了，喊殺震天的戰場變得如同鬼域一般安靜。因為還沒有打掃，戰場上堆滿了屍體，這些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有的斷了腿，有的斷了手，有的頭顱與軀幹分離，有的從腰部分成兩半……但所有的屍體有一個共通性，所有屍體的眼睛都不是閉合著的。“死不瞑目”，那一雙雙要撐破眼眶的瞳孔中殘留了不甘、仇恨、憤怒、茫然等各種負麵情緒，還有就是對生的留戀與渴望……
一隻蒼白的手從屍體堆中伸了出來，推開覆蓋在身上的屍體，年輕男子站起身，迎著銀白的月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如果洛橙在此處，她一定認得出來，該男子正是逃離了將軍府的遼遠國奸細安明。
月光照在男子的臉龐上，五官依然是洛橙見到過的樣子，但是卻有了一絲不同，仿佛比之前更加好看了一些，可能混入將軍府時做過簡單的化妝吧！最吸引人的是那一雙黑色的眸子，漆黑若最深的黑夜，卻比起夜色更加美麗黑暗。
安明，不，此時應該稱呼耶律寒星了，他望了一眼遼軍營帳的方向，眼眸深沉，如一潭幽深的潭水。泄露耶律廣的偷襲計劃，讓他跌一個大跟頭，他料到宋軍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一定會將計就計，來個反偷襲，於是離開將軍府後，耶律寒星混入了宋軍當中，目的是為了逃出列山鎮。當宋軍與遼軍短兵相接時，他第一時間裝死倒地。貪生怕死？笑話！他的命還要留著做更重要的事情。
扒掉身上宋冰的服飾，換上一身遼軍的服侍，耶律寒星冷冷一笑：耶律廣，你就在列山鎮與宋軍玩吧，最好永遠也不要回上京，否則……
蒼白的麵容上掛著一條血痕（當然不是自己的），映襯著那陰森的笑容。分外滲人。耶律寒星揀起一把鋼刀，轉身朝著北極星的方向而去。
……
不提耶律寒星，且說耶律廣，返回大帳後一清點傷亡和損失。一怒之下將擺放公文的案幾踹出了軍帳。
完顏驚寒急忙在一旁勸阻道，“殿下，生氣傷神，還請多保重身體。”
“我能不生氣嗎？好好一個計劃，卻被宋軍識破了。不但沒有攻下列山鎮，反而中了宋軍的埋伏，損失了兩萬的兵力。還損失了逍遙子三個高手！這麽慘重的損失，你叫我如何不心疼？不生氣？” 耶律廣怒道，比起以上損失來，他其實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麵子。自他統帥軍隊以來，從來沒有一場仗敗得這麽慘，二十萬大軍半個月竟然攻不下一個隻有幾萬士兵的小鎮，被上京城裏的那些家夥知道的話，肯定會笑死。臨出發前。他可是當然皇上和所有朝臣的麵誇口，最多半年，便能夠直搗黃龍。將羅宋國並入遼遠國的領土。現在卻卡在邊卡前進不得，實在是扇了自己一耳光。
“……”完顏驚寒了解耶律廣的性格，暴躁易怒，剛愎自用，如果不讓他將怒氣完全發泄出來，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
終於，耶律廣平靜下來，“耶律寒星怎麽解釋的？害得我損失慘重，他不想要他那個娘的命了？”
“屬下沒有接到四殿下的消息。” 完顏驚寒躊躇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出從另外渠道得到的消息。“我們派在遼遠城的另一個探子說將軍府正在清查奸細，四殿下很可能已經死了。”
“死了？哼，倒是便宜他了。”耶律廣冷哼一聲，“我可沒多麽好心養閑人，你應該知道怎麽做了吧？”
完顏驚寒心中一寒，“屬下明白！”
知道耶律廣心狠。但耶律寒星怎麽也是他親弟弟，耶律寒星的母親是他的庶母，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毫不留情地舍棄，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對他沒有用了，耶律廣也會不會這麽對自己？
完顏驚寒垂下眼皮，長長的睫毛在眼眶下方映出半月形的陰影，想起某個人對他說的話，是不是應該趕緊做決定了呢？
“列山鎮久攻不下，你有什麽好主意？”耶律廣坐到主位上，隨侍的小廝已經快手手腳地收拾好了營帳，放置了一張新的案幾，公文整齊地擺在桌子一旁，幾麵上放著泡好的奶茶。
“殿下，欲速則不達。列山鎮城防堅固，且有高人相助，急切不能撼拔，咱們可以分出兵力一方麵攻打別的城鎮，斷絕列山鎮的外援，另一方麵把列山鎮層層包圍，采取饑餓圍困。這樣一來，列山鎮外無援軍，內無接濟，最終會低頭投降。即便蕭無敵和宋軍悍勇，拒不投降，但餓得連行動的力氣也沒有了，怎能阻止我大軍的攻擊？”完顏驚寒雖是文書，偶爾客串謀士一職。
“辦法是不錯，可是半年的時間，能夠讓我們打到羅宋國的京城嗎？”耶律廣摸著下巴道，他可是在上京城內放了話的。
“……”完顏驚寒心裏麵吐糟，如果你不那麽輕率地放話對你本人以及所有的士兵們都好！你想要充實與太子鬥爭的資本，不應該拿士兵們的性命換取。
“應該能夠！”完顏驚寒想了想到，“四殿下先前傳出來的情報上說列山鎮內的糧食隻夠城裏麵的居民支撐半個月到一個月。”
“那就好。” 耶律廣喝了一口奶茶，道，“我的耐心不好，如果時間太長了的話，我不介意一把火將列山鎮燒個精光。”眼中的凶狠一覽無疑。
由這天起，耶律廣果然不再攻打列山鎮，隻在離城十裏之外，挖掘壕塹。他出動了近五萬的士兵，日夜不息地挑泥挖土，修築成三道長壕，每道長壕寬達三丈，深達一丈有餘，將列山鎮層層圍住。
除此之外，耶律廣派出了手下攻打列山鎮臨近的城鎮，半個月內，攻下了十座城池。遼軍所過之處，大肆殺掠，真正血流成河，白骨為墟，慘不忍睹。
再說列山鎮內，堅壁高壘，跟城外的遼軍對峙了十天，在這十天之內，遼軍並沒有攻打列山鎮，反而是列山鎮內的宋軍在柳連二的帶領下，多次開城出去，夜襲遼軍的營寨，多有斬獲。不過遼軍實力雄厚，人數眾多，即使偷襲成功，也無法瓦解遼軍的圍城之勢，充其量隻起到一點兒搗蛋效果。
讓蕭無敵及所有將領不安的是，朝廷的支援還沒有到，城內的糧草卻一天天減少，坐吃山空，十天前，每個士兵一天能夠吃三碗粥，十天之後，每個士兵一天隻能吃一碗粥，有部分士兵已經餓得握不住兵器。而鎮裏麵的平民，早已經開始吃樹根與泥土。
洛橙走在大街上，昔日繁華的大街蒼涼無比，因為所有的人都餓得不想動彈。一列運糧車經過大街，那是運往軍營的軍糧，也是列山鎮內最後一批糧食。其中一輛運糧車的輪子磕到一塊不小的石子，轟然倒塌，車上的糧食撒得滿地。
一雙雙餓得眼冒綠光的眼睛瞪著這些糧食，吞咽口水的聲音匯在一起，震動了洛橙的耳膜。接著，她看見一個個平民百姓從屋子裏、店鋪裏、客棧裏跑了出來，爭先恐後地將手伸向了地上的糧食。
護送運糧車的宋兵大驚，急忙驅趕這些掙搶糧食的百姓，可是百姓們的舉動卻出乎他們的意外：這些餓得雙腿打顫的百姓並沒有將糧食塞進自己口中，也沒有抱著糧食往自己家中跑，而是把糧食送回了運糧車上，並且將運糧車扶正。一個，兩個，三個……沒有人貪汙一粒糧食。
“孩子，趕緊把糧食運回軍營。”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對宋軍的小頭領說道。
“老，老人家，你，你們不要糧食嗎？” 小頭領吃驚地問，看得出大家都很餓了。
“不用，這些糧食應該留給戰士們吃。他們吃了糧食，才有力氣保護列山鎮，保護我們的家。”老者說出了大夥兒的共同心思。
小頭領的眼睛發酸，他鄭重地對老者和四周的百姓們保證道，“鄉親們放心，我們一定用生命保護列山鎮，決不讓遼軍侵犯我們的家鄉。”
……
看到眼前的一幕，洛橙的眼眶也濕潤了，感動，為了這些普通的士兵與普通的百姓。洛橙覺得，她無法做到拋棄這些人！她原以為幫助列山鎮的人抗擊遼軍，等到遼軍破城後她從容離開，這樣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好象已經陷了進去，根本就不可能任這些人陷入危險，而自己離開。
不夠，她做得還不夠，洛橙望著這些可愛的人，覺得自己還應該做得更多才行。
看到糧車繼續有序地駛往軍營，洛橙返身朝蕭無敵的指揮所走去。
“小姐？”墨輕塵詫異地開口。
“輕塵，去把我屋子裏的那個包袱拿來，然後去指揮所找我。” 洛橙吩咐道，“小心，那東西很危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