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暫住
外頭聲響不斷,屋內之人卻不為所動,雙目落在棋盤,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孫誌謙站在一側,盡管額頭上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滴落,硬是不敢動一下。從大牢裏出來之後,他一麵放出信號,一麵飛快往書院趕,生怕李璿沒有看到他的消息,到了書院發現張敏之已經隨李璿離開,這才鬆了口氣。
從一進來,朱佑樘就在下棋,這意味著他有什麽東西想不明白。見到孫誌謙倒是停下一會兒,但是一等孫誌謙說完,他又下起了棋,孫誌謙不敢出聲,隻能在原地候著,心下怨念,自己和自己有什麽好下的,誰贏了誰都不算贏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朱佑樘終於將棋子一放,緊繃的神色緩緩放鬆,道了句:“果然如此!”
孫誌謙知他已經想通,暗暗鬆了口氣,正要發問,就聽到朱佑樘說:“把十年前築修開元寺一幹人排查一遍,但凡涉及金像鑄造的都不能漏掉。”
孫誌謙大為驚奇,問道:“可是想到了什麽?”
朱佑樘說道:“昨日去了開元寺,和圓空大師下了幾盤棋,發現他很有問題。”
孫誌謙奇道:“下一盤棋,能看出什麽東西來?”
朱佑樘顯是心情尚好,“圓空大師的棋藝在我之上,若要全力,我必然落敗,昨日我與他對弈第一局並無異樣,第二局開始,他的步數就有些問題,一開始我以為是他劍走偏鋒,幾盤之後我就發現情況不太對,今夜我將昨日的那幾盤棋又重走了一遍才發現,並不是他劍走偏鋒,而是當時的他心緒已亂,雖全力以赴,然而依然隻是勉強勝出。”
“圓空大師是得道高僧,對於凡塵俗事早就已經看透,又怎麽會亂了心緒?”
“第二局開始,我曾問過他關於金像鑄造之事,他堅稱自己並未插手,如今看來,卻是未必。”朱佑樘眯了眯眼,說道,“你去查,特別要查當年和圓空大師來往頻繁的那些人。”
孫誌謙立刻應是,又有些猶豫道:“可是現下張師弟的案子還沒解決……”
“這件事我已經交由李璿去處理,你不用操心。目下的消息,你可以轉給他。”
聞言,孫誌謙隻得遵從,轉頭看向窗外,漆黑一片,心下又為小師弟擔心起來,萬大祖必然會下令搜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躲得過,他如今已經不可能再回到書院了,托自己查看的結果必須要盡快告訴他才行。
……
“還能繼續嗎?”李璿的聲音在一側傳來。
張敏之轉過頭看向他,點了點頭,說道:“這段路程對我來是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聽她口氣輕鬆,李璿這才放心下來,同時對她的欣賞又加了一分。
收到孫誌謙的消息之後,他就知道情況有變,得了朱佑樘的命令,立即去找張敏之,準備將她帶離書院。
張敏之見到他的出現倒是有些驚訝,雖然立刻明白,問道:“師兄是不是出了什麽狀況。”
李璿素來不愛說話,三兩句之後,張敏之已經知道了大概,立即跟著他離開。
先是換了車,又騎上馬,兩個時辰過去,普通男子都有些吃不消了,偏偏她還能如此鎮定,委實令人驚奇。
張敏之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的雙腿被摸得有些疼,可是她更清楚自己要是露了怯,在李璿的心中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他們這些官宦子弟的眼睛本來就長在頭頂上,要是被他看輕了,日後還不知道如何相處呢。
“會將你安排暫時住下。”
李璿難得主動開口,張敏之連忙問道:“那我可以四處走動嗎?”
李璿問道:“你想去哪裏?”
“麵聖的考核還沒有結束,修繕書我已經有了大概,我想去附近的寺院看看,也許能有一些想法。”
李璿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竟然還有心思想這個?”
“這個案子我必然要查清楚,”張敏之見他蹙眉,立即補充道,“您放心,我不會回書院去找證據。但是我也相信我一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麵聖考核同樣不能丟,我的父親還等著我救他!”
李璿見她神色輕鬆,目光堅定,心知她並不是自我安慰,不禁又高看了她一眼,不說女子,換了尋常人,遇到家中變故,就已經六神無主,她還能跋山涉水,想盡辦法為父親洗冤,之後又是連番變故,到現下深陷囫圇,隻怕是一個男子,都會陷入絕望,怨天尤人,偏隻有她,還有心思準備修繕書,甚至能如此肯定自己可以翻身。
隻是目下的境況委實不妙,唯一的希望便隻有他家主子,主子可以保住她的性命,可是未必能夠保住她麵聖的資格,也不知道她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
李璿沒有再出聲,張敏之也就不再發問,隨著他一路前行抵達落腳處。
張敏之沒有想到,李璿竟然會將她安排在這裏,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這裏距離開元寺倒是挺近的。”先前因為爭奪齋長之位,曾經來過這裏。
李璿點了點頭,說道:“將你安排在村中暫住,還有一個原因,是章善磊也曾經住在這裏。”
聞言,張敏之頗有些驚訝:“章善磊?他不是河南人麽?”驀地又想到了什麽,了然點頭道:“是了,他先前遭遇劫匪之時,曾經在途中小住,但是不是說住在兄長家中,距離此地有三天路程麽?”
“不是,他是在另一處遇到的劫匪,當時情況危急,故而直接安置在此處。”李璿解釋完又道:“主子說既然有人選擇章善磊下手,那必然是他有什麽問題,所以讓你多了解一下章善磊,所以將你安置在此處。”
聞言,張敏之也不知道是要感謝朱佑樘還是要罵他,這個地方她和孟澤良來過,也不知道會不會惹人注意,然而太子爺既然已經下令了,那她隻能遵從。
於是,她點頭應是,李璿從馬上取下一個包袱,又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交給她說道:“主子說,這裏頭是章善磊的一些資料,讓你先看著,主子還說,不能讓你餓死,這些銀兩交給你先用著,日後慢慢還。”
張敏之原還覺得感動,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心中的激動頓時冷了一半,這太子爺委實小氣了點兒啊。她轉頭看了下屋子,發現雖然沒有人居住,倒是幹淨,屋子雖小,五髒俱全,連桌子上的茶壺都幹幹淨淨的,心下不禁竊喜,可以省得收拾了。
李璿又道:“這屋子請了人打掃,當初買下來的時候,隻說是留給外室居住,所以你明日若是見了人,萬不可露餡了。”
他說的倒是平靜,張敏之一口氣沒過來,差點被口水嗆到,轉過頭時,已經滿臉的淚水:“你說什麽?外室?”
李璿見她如此抗拒,心下倒是不以為然,說道:“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當主子的外室,主子連看都不看一眼,你如此激動也是應當。”
“不不不,我不激動,可是……”張敏之苦著臉說道,“這外室聽著,怎麽怪怪的呢?我是男的啊!”
你還真把自己當成男的啊!李璿不禁在心中腹誹,口中卻已經不接話,安排妥當之後,就直接離開了。
張敏之倒也沒閑著,將包袱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想了想,還是翻開章善磊的資料。朱佑樘說得對,既然會選擇朱佑樘,必然不是巧合如此簡單。
章善磊自小學習並不出眾,但是因為有個在工部當差的父親,所以從小就被嚴格教導,去年得了嶽麓書院的通知,今年就遵從父親的意思,來嶽麓書院考試了。
原本一路還算順暢,然而進了湖南界之後,因他沒有打出官家的旗號,又十分奢侈,行了不久就引來了劫匪的注意,被打劫一通,隨從被殺光,獨留他一人在忠仆的掩護下命大逃了出來,好在他命大,行了沒多久,就被人救下,送到附近的找到官府,與在湖南任職的兄長聯係上。
兄長原想將他帶回府中,奈何他受到了驚嚇,竟是一步也不敢出房門,隻能在附近的村落買了宅子,先安置他,原本打算等他稍好之後,送他回去,沒想到他在恢複之後,又決定繼續去嶽麓書院參加考試,隨後便以第三名的成績考入書院。
在書院裏他一直埋頭念書,與眾學子保持著一定程度的來往,即不合群也不離群,除了保持第三的成績之外,幾乎和其他學子毫無差別,隻要一丟進人堆裏,就注意不到他。
張敏之將這些資料翻看了一遍,心中疑竇漸起,資料上寫他少時成績平平,怎麽到了書院,就能穩居第三的位置,書院的每次旬考,張敏之都有參與,先生們出的那些題目並不簡單,難道說,章善磊少時所接觸的那些人都是奇才才會襯得他資質平平?
想到這些,張敏之立即又翻了翻,果真翻出章善磊先前所做的文章,滿懷好奇地看完,不免有些失望,並沒有什麽驚世之才,其中有些字句不通,就連字也有寫錯的,再看紙張上的痕跡,可以斷定這應該是章善磊親筆,她不禁便佩服起朱佑樘,太子爺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啊!這等東西也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