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麓書院浪漫史

第91章 傳聞

說著,趙千忠又是氣憤難平:“當日我們自鳳陽倉運走的都是糧食,一路小心,怎到了滑縣就變成了沙石,人多口雜,若有不軌,他們嚴刑逼供,定有人會撐不住吐露實情,但是沒有做過,如何吐露,郭仕達小兒偏將我們關押,說什麽有人已經吐露實情,逼著我說出藏糧地,真是欺人太甚,若有人吐露實情,他何不去問那叛徒,問我做甚?這些可都是救命的糧食,關係著萬千條性命,貪墨了那是要打入地獄不得超生的啊!”

出了大牢,張敏之心情頗有些抑鬱,耳邊聽到朱佑樘問道:“可是有什麽發現?”

張敏之無奈搖了搖頭,說道:“趙千忠雖是軍人,但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定然不是魯莽之人,他在軍中曆練多年,還著了道,對手顯然是有備而來。但是這樣做的好處是什麽?趙千忠隻是個五品官員,對大人您造不成巨大的影響。”

朱佑樘問道:“你可聽說過泰山之事?”

說的是成化二十一年的事,如果不是那次地震,朱佑樘現下即使不被流放,恐怕也沒有好日子過,而這太子之位,恐怕就落入朱子儀之手了。

也許這就是上天注定,還是紀娘娘在天之靈保護著他呢?

張敏之看朱佑樘的眼神透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憐惜,落進了朱佑樘的眼中。

他有些意外。這些年來,他從看自己的人身上見到過無數種眼神,或者羨慕或者嫉妒,或者戒備,或者討好,或者算計,或者驚歎,林林總總,不勝枚舉,但是沒有人覺得他可憐。沒有人覺得他可憐,站在這個天下人夢寐以求的位置,根本不需要憐憫。

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應。

張敏之卻像是意識到自己的眼神不對,連忙換了種,眨眨眼,換了神色說道:“那次地震之前,官家想要廢了你,虧得地震才護住了你的位置,這次地震也是你的機會。”

對此,朱佑樘倒是有些意外,說道:“李璿他們覺得,這是在刁難。趙千忠是我的人,萬氏設下陷阱,等的就是我出錯,以此為借口,讓人在禦前告狀。”

張敏之想了想,搖頭說道:“大人恕罪,我想到了另一個原因。”

張敏之見朱佑樘看著自己,便也沒有賣關子,低聲說道:“或許這隻是大人的一種考驗?”

聞言,朱佑樘目光一緊,那一麵張敏之也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大人您日後終歸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陛下想必是吃夠了身處深宮的苦頭,所以希望大人在坐上那個位置之前,可以曆練一番,大明國土遼闊,天災自是難免,倘若隻是身處於深宮,未必就真的看得清災民的狀況,同樣也未必就能清楚下麵的官員們到底是做什麽手段,唯有一見,方能體會,如此,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也能心中有數,不至被人蒙蔽雙目,做出傷害百姓之事?”

朱佑樘沒有回應她,隻是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你不知我當下的處境麽?那個位置,能不能坐上去,還是兩說。”

張敏之輕輕搖頭,說道:“再請大人恕罪……”

朱佑樘掃了她一眼,應道:“你我之間,不需要戰戰兢兢,有什麽說什麽便好。”

張敏之連忙點頭應是,但是心裏卻不這麽想,她分得清楚尊卑,身份擺在那邊,即便他嘴裏這麽說,可她如果這麽做了,便是自不量力,午門吃一刀子也是活該,但是又不能遲疑太久,連忙繼續說道:“想來,陛下未必就真的是想要廢了您,否則,泰山地震之後,何以遲遲不下手,反將您送出深宮,去了嶽麓書院?要知道,書院是陛下親自下旨要扶持起來的,什麽人在裏頭讀書,您能不曉得麽?”

朱佑樘的眉頭微蹙,似乎是在仔細回味張敏之的話,張敏之的心裏頭自然也是忐忑,她本來想說,陛下借著泰山地震這件事,震懾了旁人,堵住了所有想要廢太子那些人的嘴,借著上天之手,將朱佑樘的位置穩住了。她雖然不在朝中,可是對於廟堂之事倒也略有所悟,她替娘親照看生意,尚且有那麽多勾心鬥角,更何況是國事?但是這些就涉及到揣測君心,斷然不能開口說明,便隻能在一側小心提心了。

朱佑樘明白了她的心思,眉頭舒展,看向她的眼神也透著一抹探究的笑意。皇帝陛下行事向來令人難以琢磨,自六歲那年恢複身份之後,他每時每刻也在揣著皇帝的意思過日子,也許就因為如此,反倒當局者迷了。

雖然並不確定張敏之的猜測到底正確了幾分,但是她所說的未必就是錯的。

朱佑樘想到父親看著自己的眼神,神色微動,然而又想到萬氏的身影,神色便又冷了下來。

張敏之被看得不自在,隻能問道:“大人您笑什麽?”

“沒想到你一個……”一個女子,看的東西倒是通透。

這句話自然是不會出口,朱佑樘也沒有繼續,隻留下了半截話,讓張敏之去猜測。

你既然如此小心謹慎,即便我說了不在意,還是如此戰戰兢兢,那索性就讓你擔心個夠吧。

朱佑樘不無惡意得想著,臉上的笑容也就跟深了。

張敏之看著更加緊張,又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沒有回答他,隻能在心裏頭胡亂推演,憋得倒是不舒服。

二人進了行館,就見到李璿站在門口,當著眾人麵,他這個太子的近身侍衛又不好對朱佑樘表露出半點破綻,隻能冷冰冰地說道:“太子爺正在找你們。”

朱佑樘和張敏之對視了一眼,便慢慢往裏頭走。

進了屋內,孫誌謙見到他們,立即屏退了侍女,待屋內隻剩下他們數人,便自動站起來,將一張拜帖放到了朱佑樘麵前的桌子上,說道:“商賈劉清揚回滑縣祭祖,明天夜裏要在山中別院宴請賓客。”

朱佑樘沒有出聲,等著他說下文,隨手拿起名帖一看,發現上頭的名字十分陌生。

李璿本想說區區一介商賈,他如此緊張是什麽意思,但是看了看張敏之,想到她的出身,便又吞了回去,問道:“這與我們何幹?又沒有請到我們頭上來。”

孫誌謙搖了搖頭,說道:“雖說沒有,可是你們仔細想一想,他隻是商賈,哪裏來這麽大的麵子?據說淇縣的黃主簿,禦史台的魯大人,滑縣的大財主羅天成都去了。”

“禦史台的魯大人?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李璿警覺地問道。

“我派人去打聽了,說是母親患病,回鄉探親,路過此地。”孫誌謙回答完,又說道:“你們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麽蹊蹺嗎?”

眼見他著急的詢問,又是一副賣了關子的模樣,張敏之笑了笑,好心給他搭台子問道:“師兄是不是查到了什麽重要的信息?那劉清揚到底是什麽人?”

有人給自己捧哏,孫誌謙立刻就得意起來:“聽說他手上有建文輿圖殘卷。”

聞言,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朱佑樘當初在滄州得了一卷《建文輿圖》的殘卷,從白家又得了一卷,上個月圓空大師被王達章殺死,新住持整理圓空大師的房間,又從暗格中得了一卷,通共有三卷,雖則不知道還有多少卷,但是朱佑樘隱隱約約覺得,應該就隻有四卷,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裏聽到《建文輿圖》的消息。

李璿立即問道:“此事當真?”

孫誌謙卻搖了搖頭,說道:“隻是傳聞,但是已經傳遍了。”

“如果劉清揚真的有,他怎麽會如此張揚?我看未必。”張敏之懷疑道。

孫誌謙立即說道:“我也是有此意,又打聽了劉清揚的為人,聽說他就是個十分張揚的人,家中有什麽得意事,第二天就傳遍了,但是他本人又是極重安全的,家中請了好些護院,身邊也有隨從保鏢無數,等閑之人都近不了身,於是性子就愈加囂張跋扈了,宣揚出去,倒不奇怪。我看他要不是懼於皇家威名,這帖子估計也會送到咱們頭上來。我索性就先派人弄了一張來,如果需要,到時候可以去試探一番。”

聞言,張敏之倒是忍不住對孫誌謙刮目相看,沒有想到他平日裏看著一副不著邊的模樣,到了關鍵時刻,做事情竟然算無遺漏。再看朱佑樘,滿麵鎮定,似乎並不覺得奇怪,心中便也想開了一些,能選擇孫誌謙,雖然說有年少的交情,但是他的能力向來太子爺也是清楚得很,所以才安心將事情交給他。

如此一來,張敏之更覺得慚愧,自己好像並沒有出過多少力。

朱佑樘看了看張敏之,轉頭朝孫誌謙說道:“帖子既然拿到了手,這等盛會自然要去瞧一瞧了。”

孫誌謙笑嘻嘻地說道:“那是派小師弟去?李璿可不適合走動,身份已經張揚出去,過去就太明顯了。我是覺得,既然這麽多名流在場,也許可以套點口風,賑災的糧食變成了石頭,這麽大的案子,怎麽可能完全沒有蛛絲馬跡?小師弟心細,又負責這個案子,走一趟還是合適。”

朱佑樘點頭說道:“敏之要去,我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