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頂

98破滅

淩子悅不停地搖著頭奮力掙紮,陳公公卻扣著她的下顎,洛太後扯著她的頭發將鴆酒灌入她的口中。

“子悅——子悅——你在哪兒!”

雲澈的吼聲越來越近,洛太後砰的將酒壺扔到一邊。

錦娘不顧鮮血直流衝過來,洛太後一腳將她踹開,指著淩子悅道:“捂著她的嘴!別讓她吐出來!”

陳公公從身後勒緊淩子悅,死死扣住她的嘴唇,淩子悅拚命地捶打,陳公公狠下心來按住她的咽喉令她不得不將鴆酒吞下。

那一刻,淩子悅喉中宛若火燒,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

此時雲澈衝了進來,當他看見這一幕時,憤然抽劍砍在陳公公肩上。

“啊——”陳公公倒地,他的鮮血噴濺而出,洛太後驚叫著向後退去,摔落在地。

陳公公抽搐著,向洛太後伸出手來,“太後……救……”

雲澈一把扶住即將倒地的淩子悅,心中的驚恐無以複加。

“你喝了什麽!吐出來!快吐出來!”

淩子悅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口中血氣不斷上湧,她看著雲澈,極為認真。

他的痛楚他的絕望刻在她的眼中。

“阿璃……”淩子悅已全然沒了力氣,搖晃著落入雲澈懷中。

她很冷,冷的要命。明明被雲澈死死抱緊,卻總覺著自己正從他的懷抱中劃入萬丈深淵。

“子悅!朕命你吐出來!不要睡!不要睡!看著朕!”雲澈搖晃著淩子悅的肩膀,而淩子悅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閉上了。

明朔怔在那裏,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此時此刻的場景,猛然拽起匍匐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宮人,明朔怒吼道:“傳太醫!還不去傳太醫!”

“子悅……你看看朕……子悅……”

雲澈眼中早就沒了其他

淩子悅的唇上再無半點血色,她的胸膛不再起伏。

雲澈痛到失聲,他仰麵淚水過於凶猛竟然無法中眼眶中溢出。懷中的她神態過分地安寧,仿佛去到了追尋已久的地方。

他知道不是她舍棄了他,是他急於追求權力的帝王之心毀掉了她。

雲澈的手掌緊緊將淩子悅的側臉按入胸膛之中,用最凶狠的力量想要留下她的呼吸她的溫度,這一切都徒勞到可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世上的一切難道不應該都是朕的嗎!為什麽你不是朕的?為什麽!”

宮牆之內是雲澈的怒吼,他質問的是上天還是他自己?

他以為自己可以唯我獨尊,萬萬人之上無人之下,但還未領會至高點的孤獨,他的心已經不再完整。

明朔雙眼發紅,喉頭顫抖不已,他的拳頭握緊,掐出血來。

淩子悅,是他在這世上見過最為美好的一切,卻如此輕鬆地被毀掉了。

越是忍耐,越是痛苦難忍。

明朔終於低下頭,淚水承受不住重量狂湧著落下。

洛太後呆然地望著這一幕,她從未見過雲澈如此無助如此暴虐的模樣。

“太後……”有宮人爬過來,將洛太後扶起。

她全身虛軟,不遠處陳公公瞪大了眼睛看著她,而她的兒子在這片血泊之中像是一隻絕望的野獸,他的痛苦觸目驚心,血色風暴醞釀期中。

宮門外,是氣喘籲籲趕來的歐陽琉舒,他看見雲澈緊緊擁抱著淩子悅的身影頓住了,向後退了半步,隨即頷首垂目,輕歎了一口氣。

“太醫呢!太醫怎麽還沒來!”雲澈的吼聲幾乎要將這帝宮震塌。

洛太後一顫,差點跌落下來

“朕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雲澈的眼睛裏滿是血絲,世界在他眼中染成一片鮮紅。

“子悅,子悅你別睡!你起來看看朕,看看朕好不好?”雲澈將淩子悅扶起,她隻是無力地向一側倒去,沒有回應,如此冰涼。

“這是發生了什麽……”洛照江來到門前,望見那一片狼藉還有不斷擴散開來的鮮血,不由得頓住腳步。

洛太後抬起頭來,看見洛照江的刹那,驚恐的心緒定了下來。她早就與洛照江通好氣,待到淩子悅被賜死之後就必須趕來,有當朝丞相在此,無論發生什麽,洛太後也能有所應對。

她害怕什麽?她什麽也不用怕!

淩子悅死了,再沒人能動搖弟弟洛照江的地位,沒有誰能遮蔽洛氏的榮耀,這場戰爭她贏了!她贏得徹底!

“扶我起身!”洛太後的肩膀顫抖著,一旁的嬋娟與黃玉將她扶起。

“子悅……朕帶你走……帶你走……”雲澈的聲音忽然輕柔無比,那樣癲狂的溫柔。他一把抱起淩子悅,每一步都用力到要將山河踏穿,氣勢驚人卻又頹然無比。

他一步一步,抱著淩子悅走過低頭懦不出聲的侍從。

洛太後強撐起身體,走向雲澈,揚聲高喊道:“荒唐!陛下難道要抱著這佞幸之臣走過承風殿,讓全天下都知道陛下竟然為這有辱陛下聲名的逆臣心痛嗎!要天下赤心臣子寒心嗎!”

洛太後咄咄逼人,她以為自己的兒子會像從前一樣對自己敬重有加,哪怕心中萬般不悅依然會對母後的話言聽計從。她孕育他的女人,為他費盡心機,將他送上那萬人之上的高位。他欠她那麽多,他的一切都是她給的。

她要他永遠記住這一點。

雲澈隻是在洛太後的麵前頓了頓,極為緩慢地轉過身來,他的目光淡漠到冰冷,用平靜中卻要將一切都壓垮。

“母後,這個天下是姓雲的

!隻有我雲澈說誰是逆臣,誰才是逆臣!”

“你……”洛太後身體一震,雲澈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兒子仰望母親,那是君王置身高處的極致孤傲。

“太後……”侍女們誠惶誠恐地上前扶住洛太後搖搖欲墜的身體。

宮門前的洛照江愣在原處,他的身體沉重,心髒像是被人牢牢握在手中,動彈不得。

雲澈從他身旁行去,肩膀撞過他時猶如千金,他的骨頭像是碎成粉末,直到雲澈與他擦身而過,洛照江才驚魂未定地吸了一口氣,側目望向洛太後。

“太後……陛下這……”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洛太後低聲道,卻不敢大聲讓雲澈聽見。養育雲澈這幾十年來,她還是第一次懼怕自己的兒子。

洛照江走到低頭不語的歐陽琉舒麵前,低聲質問道:“歐陽琉舒!你常伴陛下左右!不就一個伴讀罷了!陛下如何能對太後這般……這般無禮!”

洛照江想要以丞相之尊控製局麵,卻發覺自己顫抖到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未等到洛照江說完,歐陽琉舒便冷聲打斷了他:“敢問丞相,陛下是先為人子還是先為人君呢?”

“當然是為人子!若沒有太後哪有陛下!”

歐陽琉舒聳起肩膀冷嘲道:“陛下從前一直牢牢記住太後的養育之恩,事事以太後為先,在太後麵前隻有人子沒有人君。從前的陛下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而此時此刻多謝太後讓陛下明白他才應該是那個手握天下生殺大權之人。”

洛照江忽然領會到了什麽,整個人怔在原處。

“洛照江?洛照江!”洛太後見著弟弟的模樣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洛照江回過神來,眼神遊移,他正懼怕著什麽。

“歐陽琉舒!你的話到底什麽意思!”

“回太後,”歐陽琉舒彬彬有禮地向洛太後做了個揖,“小臣的意思是,陛下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已經隨著淩大夫去了

。”

歐陽琉舒點到即止,洛太後赫然明白,自己已經永遠失去這個兒子了。

如今,隻有昭烈帝,沒有雲澈。

帝宮是這世上最深最冷的地方,淹沒了雲澈所能觸及的一切溫暖。

明朔不發一言跟在他的身後,盧順也是老淚縱橫。

“陛下……您這是去哪兒啊……陛下!”

雲澈毫無反應,隻是茫然地前行。

他的腳下是通往宮門的路,曾經自己無數次站在樓閣上望著從這條路上走過的淩子悅。他滿心雀躍,巴不得從角樓上一躍而下。而今她就在他的懷中,但雲澈卻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禁軍們紛紛行跪拜之禮,當他們瞥見雲澈懷中毫無生氣的淩子悅時眼中均閃過一陣驚訝。

黃昏過後的帝宮,在冰涼的月色中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痛楚中。

宮門前,是跪在那裏痛哭失聲卻未曾抬頭的淩子清。他還年少,根本不懂得如何控製內心的悲痛。而淩楚鈺,他一直忍著,即便眼淚縱橫,他也未曾令自己哭出聲來。

當他被告知那個消息時,他長久地佇立不知如何挪動腳步。這一刻他曾經試想過無數遍,他的妹妹如同飛蛾撲火,不知是否早就預料到這個結局。

“陛下……”淩楚鈺伸出雙手,試圖接過淩子悅。

雲澈卻如同受了驚嚇一般,向後退了半步,搖晃著似乎失了力氣。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陛下待兄長如此親厚,為何保不住他的性命!”淩子清仰起頭來,他的眼中是不忿是失望是對著世間一切的懷疑與否定。

“淩子清你放肆!”淩楚鈺狠狠壓住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