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川郡,路有凍死骨
“殿下,前麵便是三川郡城。”
“嗯。”
楚定乾睜開眸子,看向前方。三川郡屬於是數年前打下來的,因河、洛、伊三川而得名。為防叛亂,所以派遣寧王戍守。寧王就是他的四弟,名為楚軒。楚定乾昔日變法時,他釀下大錯,便被重罰。
彼時楚帝特地自前線發來消息,念在楚軒年幼還是首犯,便從輕發落。但楚定乾卻直接明確拒絕,現在是變法之初,若使民守法,上位者更要以身作則。楚軒身為皇子卻知法犯法,絕不能姑息。
楚軒最後被判劓(yi)刑,也就是割去鼻子。而後被逐出長安,就藩於三川郡。楚定乾賜其王名為寧,就是希望他今後能安寧。
顯然,楚軒並非這樣的人。
楚定乾眺望遠方,城門外並無迎接的官吏。他就藩嶺南的消息,早早就有使節傳至各郡縣。以他的身份地位,所有封疆大吏都得出城迎接。但很顯然,楚軒還記著仇呢。
“怎會有這麽多百姓?”
“是來迎接殿下的?”
“我看不像。”
楚定乾輕輕搖頭。
城門外得有上千的百姓。
他們穿著頗為單薄,衣衫襤褸。有的還披著滿是補丁的被衾,一個個披頭散發頗為狼狽。他們緊緊簇擁,似乎是要借此溫暖些。
“停車!”
“籲——”
楚定乾走下馬車,百姓們卻是艱難打量著他。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連忙站起身來激動道:“是太子,是太子殿下!當初我在長安時,太子殿下親自給我授得爵!”
“太子殿下?”
“肯定是太子殿下知道我們了!”
“大家夥快起來給太子殿下行禮!”
楚定乾看向那為首的中年人,“你是虎豹騎的張長發?”
“太子殿下竟還記得我?”
中年人滿臉激動,就算隻是穿著單薄的布衣,卻依舊努力站得筆直。麵無血色,嘴唇都因為寒冷而凍得開裂。楚定乾快步走上前來,將羔裘給他披上。
“太子殿下,使不得啊!”
“披著!”
楚定乾此刻已是紅了眼,他抬頭看向巍峨的城牆。那些正在看熱鬧的士卒紛紛轉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殿下,有好多人都被凍死了……”
“什麽?”
楚定乾走向人群,就瞧見一位婦人緊緊抱著個嬰兒,但嬰兒已經沒氣了……
望著如此人間煉獄,楚定乾隻感到全身冰涼。他顧不上尋根究底,當即吩咐道:“福伯,速速安營紮寨,先救人再說,車上吃的喝的都先用上。還有你們,把身上的裘襖都脫下來給老弱婦孺。”
“諾!”
現在這些錦衣衛都是楚定乾的人,得到命令後就將裘襖脫下。而福伯則忙著招呼人生火煮些湯食,起碼也能暖暖身子。好在這一路上沒少被百姓投喂,幾十輛車可都塞滿了。
“太子殿下!”
張長發裹著裘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他昔日是大楚最出色的銳士,刀劍加身都不帶皺眉的。可看到為他們忙碌的楚定乾,卻是涕淚橫流。
“殿下,我們又讓您操心了。”
“不,是我對不起你們。”
楚定乾雙手緊握。
這些都是他大楚的子民!
曾幾何時,也曾為大楚征戰四方。
可現在卻被拒之門外,被活活凍死!
很快,肉粥就都煮好。裏麵有臘肉也有鹹魚,還有些是幹黃的葵菜。就這麽加點水和黍米煮成鍋大雜燴,最後再加些鹽巴便好。聞著撲鼻的肉香味,張長發等人卻沒動筷子,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楚定乾。
楚定乾麵露無奈,隻得端起陶碗慢慢吃著,其餘人這才開始動筷子。因為饑餓的緣故,一個個都是狼吞虎咽。
“多吃些。”
“莫要客氣。”
“老張,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咕嘟……”張長發不顧魚刺咽下去,歎息道:“今年三川郡先是遭遇蝗災,又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雪。呼氣成霜,滴水成冰,大雪深四尺,災民疾苦。”
“郡守幹什麽吃的?!”
“郡守也得聽寧王殿下的……”
張長安苦澀一笑,“寧王殿下以府庫空虛為由,拒絕賑災,讓吾等自求多福。很多人被逼得沒了活路,隻能賣田。那群天殺的豪紳,故意低價買地。一畝地啊,就給兩鬥穀子,還tm是發了黴的!”
“這群畜生!”
楚定乾咬著牙,憤恨無比。
身後的錦衣衛也都目露凶光,他們很多都是孤兒,也有類似的經曆,知道這群畜生下手有多黑!
“沒了活路,有的人隻能含淚賣兒賣女。吾妻為了兩鬥米,賣身於人。她救了孩子,可她卻一頭跳進了河裏,連屍首都沒能尋回……”
“那你孩子呢?”
“已經沒了……”張長發眼淚都已哭幹,“天太冷了。我抱著他,拚了命地想讓他暖和些。我想辦法點了火,可卻被大雪澆滅。到了晚上,就和刀片似的。他臨死前就想喝碗熱水,可我連這都做不到……”
“你受苦了。”
楚定乾眼含熱淚,拍了拍張長發的肩膀。看著他滿頭白發,心中無比悲憤。他昔日可是砍下兩顆頭顱的銳士,乃是陷陣之士。麵對敵人的強弓勁弩,衝在了最前麵。
可現在卻是家破人亡!
“是我對不起你們。”
“是楚國對不起你們!”
“殿下言重了。”
“就是,都是那些奸商!”
“還有那些狗官!“
張長發則長舒口氣,擦去淚水道:“是我們給殿下添麻煩了。殿下是太子,行監國輔政大權。各地受災,殿下也不容易。殿下放心,我們會想法子自力更生的。”
“你想個屁!”
楚定乾沒好氣地罵了句。
這都什麽人啊?
自己都苦成這樣了,還擔心他?
楚定乾指向旗幟,歎息道:“也別叫我太子了,我已經被廢為漢王,現在就是要去嶺南就藩。老張,你們要不要隨我一起去嶺南?”
“啊?!”
張長發愣了下,甚至是顧不上大逆不道。
“皇帝是瘋了嗎?”
“竟然廢了殿下?!”
“我不是太子了,你就不去嶺南了?”
“我張長發這條命都是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