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唯他是問
有的時候,看人就像看古董。
或新或舊,或真或假……一百個人,可以看出好幾百幅麵孔。
就像眼前這位,有如錘煉了千八百遍,又藏了千八百年的兵器。
乍一看,光華內斂,鋒芒盡收,看似文質彬彬,謙恭溫潤,但不經意的一瞬間,眼神中就會透出淩厲的光芒。
卻又穩的一批,懶洋洋的靠在椅子裏,也不急著說話,隻是饒有興趣的盯著李定安,像是找到了什麽讓他極為感興趣的東西。
他不急,李定安卻很急。
兩個大男人,誰也不說話,就這樣眼對眼,臉對臉,互相盯著對方放電,你覺得很有意思?
還不如開門見山……
沉寂了一陣,李定安歎了口氣:“張處長,我很年輕,對吧?”
張漢光愣了愣,好像在思考他為什麽會這樣說。停頓五六秒,才點了點頭:“對!”
“也有點才能,對吧?”
“這話就太客氣了:不止是有點,李老師堪稱是才華橫溢,博古通今!”
“那就對了呀……我這麽年輕,又這麽有才,就該在更為合適的地方做貢獻……張處長你再看……”
李定安捋了捋潔白的襯衫,又亮了亮胳膊,“就我這副單薄的身板兒,像是能撐事的樣子?”
“哈哈……哈哈哈……”
張處長頓時就笑了,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甚至笑出了眼淚。
好一陣,他才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也不叫老師了:“李定安……真的,你太有意思了:這才幾分鍾,你就能猜到我來找你做什麽?哈哈哈……你不當警察,真的是屈才了……”
這還需要當警察?
王永謙抬屁股一走,李定安就知道,今天算是攤上事兒了。
也怪自己蠢,王處長把話都點到了那個份上,他卻沒有回過味來,還拍著胸口大包大攬?
但反過來再說,就算當時不答應,張漢光攤牌之後,自己還能拒絕?
公民除了權力,還有義務,更何況,他將要說的事情,與自己絕對有很深的牽扯:
能值得公安部直屬部門的副處長親自跑一趟,而且還得混到巡查組裏,跟地下黨接頭似的,李定安就能猜到,案子很大,案情也不是一般的複雜。
再把經曆過的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物件數了一遍,思來想去,就隻有一件:
他歎了一口氣:“張處長,你找我,應該是和龍紋大缸有關,對吧?”
張漢光還在笑,不過力度緩和了許多。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繼續!”
“是不是又出現類似的東西了,而且十有八九在東北?”
張副處長的眼睛亮了一下:“還有呢?”
“還有很多,但我敢說,你敢聽嗎?這可是京城,正在隔壁開會的可是部委領導……就這樣,你都跟做賊似的?”
李定安牙疼似的咧了一下嘴,“真的,我現在很想問一句:張處長,我後悔還能不能來的及?”
“哈哈……太有意思了……李定安,你想什麽呢?”
張漢光又笑了起來,“我能進巡查組,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巡查組成員,不信你去問王處長……還跟‘做賊似的’,你想像力可真豐富?”
真的假的,是自己緊張過度了?
但也絕不會小,不然王永謙不會避嫌。
李定安暗暗猜忖,又冷不丁的問了一句:“張處長,那意思就是,我可以選擇不去?”
“啊……哈哈,可以……那摩睺羅的真假你就不管了?”
“四百萬而已!”
“大氣!”
張漢光豎了個大拇指,臉上似笑非笑,“那你準備在京城躲一輩子?”
好家夥,就說你怎麽氣定神閑,不是一般的胸有成竹,原來在這裏等著呢?
不對……記得沒跟人提起過啊,他怎麽知道自己是這麽想的?
沒等李定安回答,張漢光又神秘的笑了笑:“別奇怪,我是心理畫像師,剛對你進行過心理側寫。”
扯淡……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李定安扯了扯嘴角:“張處長,你不嚇唬我,咱倆還能多聊會兒……”
張漢光反倒愣了愣,確定他不是開玩笑,不由的歎了口氣,又斂起了笑容:“好吧,我還是模擬畫像師,項教授是我在畫院進修時的老師……”
噢,明白了,這位就是陳靜姝和權英屢次提到的項教授在公安部的學生。所以什麽心理側寫確實是扯淡,十有八九是和項教授以及那兩個女人閑聊時套出來了。
雖然說陳靜姝和權英也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但幹刑偵的從一些零碎的信息中推斷出自己想到的東西,並不是很難。
相應的,該了解的,該知道的,他心裏都有數……所以,這次是有備而來……
“李定安,合作吧!”
張漢光輕輕往後一靠,“具體的案情我不能透露,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隻有盡快將這夥人一網打盡,你才能安心上學,才能靜下來心來搞研究……不然,你絕對會麻煩不斷!”
李定安表示懷疑,神態很是輕鬆:“就為一口大缸,他們就要不停的找我的麻煩?”
“你不要裝糊塗:你砸的是人家幾十億的生意,想清楚,幾十億……而且不止於此……”
張漢光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好想想你最有價值的地方:是眼力,還有鑒賞能力……”
李定安的瞳孔下意識縮了縮:就說公安部門為什麽會主動找上門來?
這夥人竟然想拉自己入夥?
嘖嘖,這腦洞?
但反過來一想,還真是好打算:自己雖然不會造假,但很清楚一件假東西上有多少破綻。一樣一樣的找出問題,再一點點的彌補,東西是不是也就越來越真?
隻要賣出去一件,就是十幾幾十億,那幾十件,幾百件呢?
是誰說的,如果有上百倍的利潤,你把他全家排隊槍斃他都不怕……而這中間又何止百倍的利潤?
玩粉的都得跪下喊爺爺……
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止是京城安不安全的問題了,而是這些人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像綁架,用家人威脅都不過是小兒科。
遠的不提,就問洛根現在在哪裏?
心中念頭紛呈,各種各樣慘烈的畫麵在李定安腦海中閃過,心情也越來越沉重。眼睛不知不覺的眯成了兩道縫,十根手指慢慢的踡縮了起來。
張漢光也不出聲,靜靜的等著,但心中漸漸篤定:穩了!
過了許久,李定安才徐徐的吐了一口氣:“和你們合作,是不是很危險?”
張漢光朗然一笑:“世界上還有什麽地方,比在警察的身邊更安全?”
果然是學過心理學的,又開始忽悠了?
這話應該反過來說……
“那讓我具體怎麽配合?”
“很簡單,就是看東西:找到的同類型的仿品越多,線索也就越多,剩下的無非就是順藤摸瓜,遲早都能把這夥人連根挖出來……”
“為什麽會是我?”
“這話問的好!”
張漢光煞有介勢的點著頭,“因為你是唯一一個砸了東西不說,還把人打了個半死……別誤會,褒義的:要不是滬上拍賣會恰好你也在,有沒有人上當不一定,但絕對抓到不到何細仔這麽關鍵的人物……”
何細仔?
應該就是那位姓何的港澳富商,也就是龍紋大缸的送拍者……嗯?
李定安的臉一下就黑了:意思就是自己最虎,將這夥人得罪的最狠,想選都沒得選:不入夥,就是死……是這個意思,對吧?
這是華山一條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瞬間,李定安就下定了決心,用斬的歎了一口氣:“什麽時候走?”
“看顧問組的行程……不過在此之前……嗯,明天早上八點半,你要先來一趟局裏……位置我待會發你手機上。”
“我自己去?”
“你的意思是,我給你派八輛專車,再派八十個保鏢?還是真像地下黨接頭一樣,繞十八個彎,再對十八句暗號?”
張漢光似笑非笑,“李定安,不要自己嚇自己,真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我真的是巡視組成員,今天不過是順路,又恰好看到了你,所以隻是臨時起意,讓王處長引見了一下你……
王處長之所以不願意讓你參與,是因為你一旦進入專案組,就要經常去外省,而且一去就是一兩個星期……他是擔心占用你過多的時間,從而影響研究進度,比如珍珠釉項目……”
這麽一解釋,好像也能說的通?
但直覺告訴他,也絕對沒有張漢光說的這麽輕鬆……
當然,如果說心裏話,比起研究成果,比起學術論文,哪有小命重要?
換位思考:幾十億的生意眼看就要成了,半路裏卻殺出了個程咬金。不但把東西砸了,還把人給打了個半殘?
真的,要擱自己是團夥首腦,絕對把這人剁碎了的心都有。
所以,真就沒得選……
“張處長,明天早上八點半是吧,我會準時到!”
“好,到了給我打電話!”
張漢光笑著伸出了手,“那,明天見?”
“明天見……”
兩人握了一下,客氣了幾句,李定安又將張漢光送出了會議室。
臨下樓的時候,張漢光還轉過身揮了揮手。
李定安回以微笑,心裏卻在歎氣:公安部的副處級領導,還是刑偵口,卻這麽好相處?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但有什麽辦法?
裝逼一時爽,翻車火葬場……不盡快幫著警察把這夥人弄死,自己連覺都睡不安穩……
……
出了會議室,張漢光徑直走向接待廳。他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等會議開完,中途領導在接待室休息,才進去匯報。
前後也就五分鍾,他就走了出來,看起來神色依舊輕鬆,遇到熟識的組員還會笑著打招呼。
等出了大廳,左近再沒有熟人,張漢光的臉猛的往下一垮。
他猜到要搞定李定安肯定不輕鬆,但沒想到,竟然這麽難,不但要他本人同意,竟然還要通過部級領導點頭?
真的,第一次碰到這樣的……
歎著氣,他到了車場,揮了揮手,一輛掛著普通牌照的普通國產小轎車開了過來。
大概半個小時後,小車到了八棵楊中街,進了海關部署。
院子很大,五六棟大樓,轎車開到了最裏麵的一棟。
總共五層,門口掛著統計處的牌子,但沒保安,大廳裏也沒幾個人,不但冷清,看樣子管理也很是鬆散。
下了車,進了樓,又邁進電梯。
奇怪的是,電梯裏沒有按鍵,更奇怪的是,張漢光剛坐進去,電梯就往上走,直達五樓。
等電梯門一開,就知道此處別有洞天:先是一道安檢門,門口站著兩個警衛,腰裏鼓鼓囊囊。旁邊還坐著一位,盯著電腦,上麵不斷的回放著從張漢光進了大廳,再到五樓的全過程。
上麵還顯示著密密麻麻的數據和線條,一看這玩意就很高科技……
警禮、問好、安檢……張漢光又進了指揮中心。
十多台電腦全亮著屏,人倒是不多,隻有五六位,但鍵盤卻敲的震天響。
看到張漢光,所有人全站了起來,他隻是擺了擺手,然後走到了角落裏的一張大白板前。
上麵貼著許多照片,李定安豁然在列,不過在下排靠後的位置。
照片與照片之前畫著許多線,還貼著許多小紙條,全是與案情相關的信息和線索。
方法很老舊,在信息化辦公的時代,這種辦案模式早就被摒棄了。但不知是不是用習慣了,每當遇到重案要案,或是思路不清晰的時候,張漢光就會用這種方法來刺激靈感,而且百試不爽。
站在白板前看了一陣,張漢光把李定安的照片取了下來,往白板中間一拍。
動靜很大,幾個人下意識的抬起了頭。
“通知各組,今晚十二點開始封隊……再通知老葉,挑兩個身手好,腦子活的……”
稍一頓,他又長歎一聲,想起了第二次去見領導時,領導黑著臉,說的那句話:張漢光,李定安但凡出一點意外,把你賠上都不夠……
嗬嗬,他又不是瓷器做的?
當然,至多也就是在心裏嘀咕一下,領導的話自然不敢當成耳旁風,不然他吃不了得兜著走。
還能怎麽辦,當寶貝一樣護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