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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生不拜君朱道明

李定安來來回回的掃視,眼睛異常的靈動。

就挺古怪:靈位也罷,符牌也罷,竟然都是新中摻舊?

大部分都是新的,也就幾年到十來年光景,而且十之八九都是機刻。小部分比較舊,具體年代暫時不知道,但蟲嗑鼠咬的痕跡很明顯,修補後又重新上過漆。

其中有幾塊絕對是經年擺放在廟宇中,受盡了煙氣薰燎:上麵的煙漬都快結成了垢,薰不到兩三百年到不了這個成色。

等於在上麵形成了一層保護膜,這樣的反倒保存的很好,再看名諱:靖虛真人張逍遙、平陽真人徐守城、青霞子譚太智……

都沒什麽印象。

他轉了轉眼珠:“請問道長仙門是哪一派?”

“當然是天師道!”

“請教祖師名諱?”

“衝虛真人!”

還是沒印象。

“何時立派?”

“明成祖時!”

成祖就是朱棣,距今大約六百年,和老道士說的“傳了二十六代”也能對得上。

如果他沒說謊,留下來的老物件應該很多……

思忖間,老道士又微微一笑:“所以這其中許多符令已受過五百多年的香火,願力精純,善信可以再請一塊!”

到這裏是來淘古董的,要那麽多符牌做什麽,又不是名人刻的?

“有一塊就夠了!”李定安搖搖頭,“看看其它的吧!”

老道士不置可否,領著幾人往裏走。

穿過道壇,又是一番光景:很大的一座法堂,和之前見過的巫觀大同小異,不過這裏擺的是道家做法事和開醮齋的道具和法器。

大到法台,小至符紙,鑼、鼓、鈸、鑔,刀、劍、鞭、拂塵、道家典籍等等等等,樣樣不缺。

不誇張,邁過門檻的一刹那,李定安還以為進了道教博物館。

知道這年輕人極有主見,不太好糊弄,老道士沒再多嘴,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定安左右看了一圈,眼睛一亮,走向了最裏麵的貢台。

神龕裏麵擺著一樽木刻的道士雕像,頭梳混元髻,頂插卯西簪,手持朝笏板,身穿天仙洞衣。

看材質,絕對是上好的紫檀木,擦拭的很幹淨,但顏色趨於深紫,仔細再看,煙漬都滲到了木像裏,黑的發亮。

換種說法:絕對比外麵的那三塊靈牌的年頭還要久。

刻工也極好,栩栩如生,從服冠來推斷,這位的品銜很高,至少正二品以上。穿的還是大洞仙衣,說明要麽是張天師的子侄兄弟,要麽是真傳子弟。

身前立著靈位,就隻有四個字:衝虛真人!

怪不得擺這麽高,原來是開派祖師?

同樣是紫檀木,顏色同樣夠深,但李定安總覺得有點不協調,感覺上麵這一層油光不像是薰出來的,而是染上去的?

再看字跡:架構過於規整,更接近於印刷體,筆畫過於圓潤,不見一絲刻刀痕……哈哈,又是機刻品?

明白了,靈牌是後配的……

繼續往下看,靈牌之下擺著四本書,還是線裝版的刻本:《元始無量度人上品妙經通義》、《天皇至道太清玉冊》、《淨明奧論》、《鬼耨鬼農》。

看來這就是老道士所說的“整整傳了二十六代”的傳承……

“這些都是天師道的經文?”

“前兩本是,《元始通義》是龍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撰寫,《太清玉冊》是大明第一代寧王朱權所著。但後麵兩本不是:《淨明奧論》是淨明道的主要經籍,成書更早,大概在宋末元初時期。”

“這兩家不是一回事?”

“當然,雖然同屬正一派,都遵從‘道由心悟,不拘出家在家’,但教義思想和主旨迥然不同。”

雷明真又指了指最後一本:“這個呢?”

“我想想!”

李定安仰著頭,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這是苗語音譯,指的是始祖蚩尤,又稱‘巴狄熊’,所以這一本應該是苗巫的巫術典籍!”

“你連這個都懂?”

這不廢話?

既然知道今天來拜訪的是苗巫,自然要做足功課,不然寶貝擺在眼前都認不出來。

李定安又仔細看了看:“都是刻本典籍,而且年代都比較久遠,至少也是清早時期刻的,包括這本《鬼耨鬼農》!”

等於這老道士沒吹牛,道統確實傳承自明朝……哦不,還要加上巫術。

還真就是道巫雙修?

三人滿臉驚訝,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再一看,老道士比他們還震驚,瞪著眼珠子,直愣愣的看著李定安。

被他帶到這裏的客人多到數不清,九成以上都不知道這幾本典籍有什麽區別,剩下的一成至多知道前兩本是正一派經籍,也就極少數的同行……哦不,隻有極少數的道友能說出這兩本典籍的具體的來曆。

清楚《淨明奧論》的更是百不足一,因為淨明道的道統在康熙時期就斷了,雖有經義流傳下來,卻無人繼承。

能認出《鬼耨鬼農》的,絕對是一個都沒有。

厲害,這是碰到高人了?

怪不得他說要自己看……

老道士頓然一肅,矜持的表情一掃而空,又著重其事的做了個揖:“道友未請教?”

“道長客氣,我不修道,所以不用請教,隻是平時隨便研究研究!”

怎麽可能?

老道我削尖了腦袋的研究,感覺都沒你懂的多?

也就看歲數太年輕,不然他還以為是哪位同行請來高人砸場子的……

老道士驚疑不定,李定安卻笑了笑,指了指神龕:“道長,能不能瞻閱一二?”

開什麽玩笑,萬一你一時興起,要跟我討教討教怎麽辦?

自己有幾斤幾兩,老道士還是很清楚的。就他這半瓶晃**的水平,忽悠外行肯定沒問題,碰到一般的道士也不是不能對付幾句,但怕就怕碰到真懂修行的。

特別是巫術,隻是覺得多一層身份好騙錢,所以才東拚西湊的學了一點,充其量也就是了解了個皮毛,連懂一點都談不上。

至於那本《鬼耨鬼農》,他別說研究,看都看不懂……

老道士頭搖的波浪鼓似的:“都是開派祖師聖物,不可示於外人!”

那你還擺在這裏?

明白了,專們給不懂行的人看的:看,老道我的傳承夠久,道行夠深吧……

看李定安站著不動,雷明真湊了過來,眨了眨眼睛:好東西?

李定安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看紙質與墨跡,確實有點像明代刻本,但印的是道教典籍,而非詩文,所以經濟價值相對一般。李定安之所以好奇,是因為這四本書並非全無聯係:

朱權既初代寧王,靖難成功後被分封南昌,為免朱棣猜忌,他後半生致力於研究道學。先拜龍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為師。再之後轉修淨明道,自稱“衝虛妙道真君轉世”,又在淨明道的祖地南昌西山緱嶺建了一座道觀。

朱棣還為道觀賜額:南極長生宮,並封他為“涵虛真人”。

所以說就很巧:寫《元始通義》的張宇初是朱權的師傅,《太清玉冊》也是朱權寫的,他又修過淨明道,這裏恰好又有一本《淨明奧論》。

還有更巧的,朱權還兼修巫術,據說修為還極高:《明史》:人告權巫蠱誹謗事,密探無驗,得已!

老道的開派祖師是“衝虛真人”,恰好與朱權自號的“衝虛妙道真君”相吻合。又是朱棣時期開宗立派,這裏又離南昌這麽近,李定安就突發奇想:老道士口中的祖師爺,不會就是朱權吧?

更說不定,這四本書就是朱權留下來的,這雕像本人,就是朱權。

但老道不讓看,神龕又封的嚴嚴實實,隻憑眼力,真就不好確認。

算了,都到這會了……

李定安念頭一閃,打開了係統。再一看……

純屬白耽誤功夫。

前麵是一連串的問號,這是因為好幾樣東西混在一起,係統沒辦法給出準確信息,隻能估出大概價值。再看最下麵:加起來才八十來萬?

光是那四本明代刻本應該就有四五十萬,說明這些東西和朱權的關係不大。

可惜了一點積分。

李定安歎了一口氣,轉身看向旁邊。

這邊擺放的是法印和法令,有大有小,有銅鑄也有木刻,林林總總五六十塊。

再仔細看,哈,又是新中摻舊?

如果按《道法會元》的規製:欲造令牌,先選吉日,齋沐身心,奏聞上帝,申牒雷霆所屬去處訖。用棗木節,或石榴木,或柏木,餘木不可用……意思就是隻能用這三種木料,而且必須用雷擊木。

但這裏除了鬆木、榆木,至是槐木都有?

倒是半焦不黑,有幾塊上麵還泛著銀光,普通人一看:真就是雷劈的?

其實是用燒炭的法子悶出來的。

還有幾方銅鑄的三清印,水銀皮殼一層摞著一層,彎彎扭扭,歪歪曲曲,像是爬滿了蟲子。

這一看就是用糞水浸泡做舊的,但沒掌握好火候,泡太久泡費了。

李定安就想,如果三清有靈,會不會氣得從供桌上跳起來?

會造假古董的道士……也算是漲見識了!

暗暗樂嗬著,李定安往旁邊看了看,沒瞅幾眼,他又稍稍一頓。

是一件雙連方印,但很小,約摸兩公分,看著像是銅製的普通鎖式印鈕,中間用一根長十公分左右的銅鏈鏈在一起。

印章平躺,能看到印文,一方是篆刻,就兩個字:日月。另一方則是草書,而且不是一般的草,李定安瞅了幾眼,竟然沒認出刻的是什麽。

就看出第一個字好像是牛,第二個字好像是士,合在一起又好像是個“生”字,中間有個“口”字。但最下麵那個字,著實有些不好判斷。

像是“挈”,也可能是“豐”或“慧”,筆畫也不是一般的多。幾個字連在一起,就更不好認了。

連印本就少見,迄今為止李定安就見過一塊:收藏於故宮的乾隆三連印。“草書印”更少見,不論是實物還是圖片,李定安統統沒見過。

還是在學校翻資料,偶爾翻到近代著名收藏家、建國後第一任國家考古研究所所長鄭振鐸傳記,其中提到他有自刻的一方藏書印,就是草書。

所以,就很稀奇……

好一陣,也沒有琢磨出個所以然,李定安隔了玻璃指了指:“道長,這是什麽法器……就好多字這個……”

這可是好東西……

老道士嘴一張,想忽悠兩句,話都到舌根底下又覺得不對勁:這位可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些,說什麽就信什麽。

猶豫了一下,他索性說了實話:“這是第九代先師明月真人的閑印!”

付妍好奇的瞅了瞅:“什麽是閑印?”

“就是用與非正式場合的閑章,比如字畫印章,鑒賞題章,以及古人在信箋中常用的押花印,這一枚就是押花印,類似於現在的筆名簽名……”

知道你還問?

老道士翻了個白眼,又暗了一聲果然:精通成這樣,今天這錢怕是不好賺了。

正想著有的沒的,李定安又指了指草書章:“道長,這印文刻的是什麽?”

“千士豐君!”

沒印象,也肯定沒聽過……

“能不能仔細看一看?”

老道士有些不情願,但心中又想:這位可是長福集團的付總介紹來的,來頭肯定不一般,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轉念間,他打開櫃門把印盒端了出來,知道李定安懂行,也懶得再裝,再沒有說“請不請”、“敬不敬”之類的話,直接就推了過去。

李定安也沒客氣,直接拿在了手裏。

確實是銅製,保存的很好,沒怎麽上鏽,表麵裹著一層厚厚的“黑漆古”,也非後期做舊。

印文並非鑄的,而是鑿刻,“日月”的篆文很清晰,但刻工隻能算一般,砣工痕著實有點多。草書章更差,筆畫邊緣豁豁牙牙,像是蟲牙咬過。

再看字,最後一個字確實有點像“君”字,但更像“豐”或“慧”字的下半部分,但第一個字絕對不是“千”。

要麽就是“牛”,要麽就是生。

中間那一部分,約摸有點像是“石”字。

生什麽君,牛什麽慧,或是牛什麽石什麽……好像都有點像。

嗯……牛石慧?

瞬間,腦海中亮起了一道光,李定安咯噔的一下:生不拜君牛石慧?

還有另一方印上麵那個明……

我去,這是寧王朱權九世孫,八大山人的弟弟朱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