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鑽死胡同了
浩浩****,烏烏央央,突然進來了好多人,實驗為之一頓,討論聲戛然而止。
靈醒點的連忙打招呼:“館長、書記,各位領導!”
但大多數的研究員都無動於衷,恍如看客。有幾個甚至皺起了眉頭,嘴裏還念念有詞。
如此姚川:“又來湊熱鬧……”
負責實驗的副所長連忙迎了上來。
館長擺了擺手:“隻是觀摩學習,實驗不用停,忙你們的!”
“好……”
經常有領導來參觀,比這大的陣仗都經曆過,而且不少,研究員們早習慣了。
打量了幾眼,看館長和書記都沒什麽表示,也沒講話的意思,就不再理會,自行其事
做實驗的做實驗,記錄的記錄,討論的討論,實驗室裏又熱鬧了起來。
很專注,也很投入,感覺前麵的領導和四周的參觀團成員不存在。
這樣的情況著實不多見,參觀團成員也來了興趣,在不打擾研究人員的前提下,盡量走近了看。
依舊沒人理他們,各幹各的,有幾個組正在討論什麽,聲音還不小。
副所長剛要提醒,書記搖了搖頭。
現場觀摩,看的就是實際情況,講解不講解都隻是其次。
所以很真實,氣氛也有點怪,仿佛走進了3D特效體驗館,兩拔人各不相幹:你看你的,我吵我的。
“他們爭論的是什麽?”
“說是料彩色卡的數據對不上,十多次複試的數據結果基本一致,但與初試的數據偏差很大。”
“會不會是初試數據錯了?”
“有可能,但聽他們的意思,初試沒錯,應該是複試程序出了問題,現在就在爭,問題出在了哪個環節……”
他們又聽了一會兒,爭論也有了結果:誰都稱自己的環節沒錯,最後決定重新複試,同步記錄,如果這次還是這個結果,再向什麽李老師請教。
實驗過程很長,也沒什麽看頭,幾位領導又轉到了下一組。
這邊也在爭:大致是釉麵燒結溫度的初試數據和複試數據有誤差,而且很大:初試數據是500到550攝氏度,但十多次複試數據全部在700度以上,相差近兩百度。
而且與之前一模一樣:十多次的複試數據基本一致,隻是與初試數據對不上。
幾位領導更奇怪了:
“既然複試結果一致,為什麽不反過頭來檢查初試程序?”
“不知道,但他們意見很統一:初試肯定沒錯,有錯的隻可能是複試環節!”
“太武斷了吧?”
“恰恰相反:集中討論,意見一致,挺民主……”
“哈,討論有結果了:還是繼續複試!”
幾位領導小聲議論著,程永權下意識的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
“程永權,自己的活你都幹不好,還有空操別人的心?”
姚川張嘴就罵:“色卡色卡測不準,溫度溫度算不明白,你幹什麽吃的?再給你兩天,數據要還對不上,你待在電視台別回來了……”
“別說兩天,再做二十天也是這個結果!”程永權翻了個白眼:“我待會給李老師打電話,請教一下!”
姚川冷笑:“你還有臉打電話?”
“不是……姚組長,這兩組試驗你也做了好幾次,結果和我的有什麽區別?”
姚川噎了一下,拿手指點了點他。
幾位領導看的津津有味:搞研究的都有一個共性,說好聽點是自尊心強,說難聽點就是誰都不鳥。
圍觀的人這麽多,而且還當著主要領導的麵。這樣的場合,擱一般人既便不翻臉,臉色也肯定不好看。
但這兩位卻沒有:挨了罵的既不緊張也不生氣,被頂了嘴的也不惱。
至少說明國博的研究氛圍很好,上下級相處的很不錯。
“他們研究是的釉上彩技術?”
“對,瓷胎上琺琅釉!”
“但我記得釉上瓷的二次烘烤溫度,最低也在六百度以上?”
“據說是新技術,可能有特殊原因。”
“那位組長罵的待電視台又是什麽意思?”
“哦……那位程研究員好像上過電視。”
“好像……想起來了,央視的《古韻新風》!”
“感覺挺權威,怎麽被罵成了這樣?”
“專家也有出錯的時候。”
“李老師又是誰?”
“可能是項目負責人,不然威信不會這麽高。”
“差不多……”
正議論著,有人說了一聲:“李老師來了!”
瞬間,研究室裏的畫風一變。
做試驗的放下了試管,做記錄的放下紙和筆,罵人的、爭論的全閉上了嘴。
隨即,不知誰喊了一聲,場麵徹底亂了套:“李老師,數據對不上,你幫看一下……李老師,我這也是,先到這……李老師,這邊……”
呼喝聲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大,搞的參觀人員莫明其妙。
剛剛他們進來的時候,這夥人基本沒什麽反應,至多抬頭看了看,跟機器人一樣。
更像是啞巴,就零星幾個人和館長書記打了聲招呼。聽說是觀摩學習之後,大多數的人是該幹嘛就幹嘛。
這會倒好,仿佛炸了馬蜂窩。
很直接,沒人客套性的問候,全是讓李老師看一看,自己的實驗流程或是計算方式是不是出了問題。
問題五花八門,或與土質相關,或與工藝相關,或與料彩成份相關。乍一聽:這麽多的數據出現偏差,這麽多環節出了問題,這研究怎麽做的?
再仔細聽,核心問題大同小異:複試進行了十幾、幾十遍,結果大都一致,但與初試數據對不上。
所以,不止是剛剛聽到姚川他們討論的那幾位覺得納悶,而是所有的參觀團成員:你們為什麽不懷疑一下,會不會是初試數據出了問題?
又聽了一會就明白了:初試就是這位剛進門的李老師做的。
參觀團更奇怪了:這位得有多權威,出現的問題這麽多,這麽多研究員,竟然沒有一位質疑他的試驗結果?
研究能力得多高,才讓這些人覺得所有的問題他都能解決?
詫異間,又仔細瞅了瞅:這不就是之前在旁邊的辦公室睡覺的那位年輕人?
門口確實掛著牌子:琺琅彩浮雕瓷項目負責人,但過於年輕,沒人往這方麵聯想,隻以為是普通的工作人員。
當時有人還想:不提參觀團的規格有多高,隻說上班時間,卻有員工摸魚睡覺,國博的工作紀律有待加強。
這會倒好,項目負責人?
知不知道今天的參觀團就是衝你負責的項目來的,人都進了研究室,你還在睡覺?
再看麵貌,越看越像是學生?
李定安的頭有兩個大:吵吵嚷嚷,亂哄哄的,像進了菜市場,竟然也沒人製止?
包括兩位領導,站在實驗台上,就跟看戲一樣,臉上竟然還帶著笑?
他忙給何安邦使了個眼色:“各位老師,問題待會再說!”
“不能待會,你跑了怎麽辦?”
“又費不了多長時間?”
“對啊,一個問題你最多兩三分鍾就解決了,卻能抵我們兩三天的進度……”
“李老師,幫幫忙……”
何安邦眼一瞪,剛要罵一句“都閉嘴”,又反應過來:參觀團就在旁邊,領導就站在不遠的地方。
他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別吵……等參觀團觀摩完,李老師再和你討論……”
“不用!”姚川大手一揮,“館長說了,隻是觀摩學習,他們看他們的,我們幹我們的……”
何安邦一口噎在了嗓子裏,李定安腮幫子鼓成了兩個包:姚組長啊姚組長,知不知道你級別比老程高,能力比老程強,為什麽是他上電視?
嘴太直了……
參觀團的興致更濃了。
級別放在這裏,所以以前不管到哪,不論是什麽性質的單位,不論是檢查還是觀摩,所在單位都不是一般的重視。
繼而,氛圍就比較嚴肅,氣氛也比較沉悶。
以為這次也一樣,畢竟是展覽單位,參觀的又是工作內容相對枯燥煩悶的研究機構,而研究員的性格幾乎都是一個模子裏看出來的:刻板、內向、不善言辭,腦子就隻有研究,管你什麽領導不領導。
就像剛才。
但一轉眼,就像按了什麽開關,畫風突然就變了?
太活躍了……
“專注,純粹,團結、活潑,同時又能保持獨立性和積極性……林部,國博的研究團隊很特別!”
“你別急著誇,平時可不這樣:一個個眼高於頂,誰都不服,上下級觀念太淡薄,該批評!”
嘴裏說著批評,臉上卻在笑。
任主任也笑:這分明是表揚。
搞研究,最重要的就是創造性和獨立性,服從的同時,還要有敢於蔑視權威的勇氣,不然你搞什麽研發?
說直白點:技術水平決定權利結構!
所以搞研究的自尊感都比較強,個性化由其明顯,也就是館長所說的眼高於頂。
就比如剛剛那兩位,你罵你的,我爭我的……
館長又給副所長交待:“告訴何安邦和李定安,隻是觀摩,不用講解,平時怎麽樣就怎麽樣!”
“好的館長!”
副所長匆匆而去,隨即,人群中又傳來姚川的笑聲:“何館,聽到了吧?你去陪領導,別在這瞎搗亂……”
何安邦一腦門的汗,李定安反倒鬆了一口氣。
他也不太愛往領導跟前湊。
“行,那就就地解決……一個組一個組來……程老師!”
“我就兩個問題,第一,料彩重塑的複試數據與初試數據對不上!”
“具體點!”
“L軸72,A軸+3,B軸+5!”
“E值呢?”
“1.5!”
“少綠、少藍、偏暗……”
李定安稍稍思索了一下,“減壓!”
“減到多少?”
“0.8!”
程永權扭頭就走,甚至都沒問一下原因。
第二位是姚川,他和程永權一個組,算是同一組的問題。
“李老師,二次上釉溫差太大,初試500,複試650!”
“也是常壓?”
“對!”
李定安恍然大悟:“這是同樣的原因造成的……程老師,你也來!”
程永權剛剛走到實驗台前,又小跑了回來。
“先說色差:京城的平均海拔是四十四米,通遼中部平原(蒙古瓷窯口大概範圍)的平均海拔是100米,兩地海拔相差不大,正常情況下可以忽略不計……
但有一點,我猜測窯口位置大概在青龍山一帶,這裏的海拔為600米,氣壓至少要減少百分之六,同時,海拔升高,溫度下降,同期溫度要低五到六度。
再加上近兩百年以來的氣候溫差,溫度相差應該在八度左右,所以同配比同等份的顏料,在中和及色素沉澱過程會產生不同的變化,所以才會測不準……
包括爐溫、釉麵結晶溫度也一樣,同樣要考慮到氣壓和氣候所帶來的影響……但因為是大致推測,需要經過實地考察之後才能確定,所以我沒有在資料中標注……我的錯……”
姚川和程立權恍然大悟:“就說怎麽做實驗,都和初試結果對不上?李老師,謝謝……”
話音未落,兩個人轉身就走,同組的研究員一個不落。
“李老師,我們也是色差問題,是不是也和氣壓有關?”
“具體點!”
“是料彩,同樣配比,但燒結後與樣瓷有色差,不過和姚組長恰恰豐反:A軸與B軸都是負值!”
“偏綠,偏藍?”
“對!”
“具體原料?”
“曾青、回青!”
“不是氣壓的問題,應該是原料配比有誤差……這樣,曾青、回青減半,再添加同等份的古水綠和古翠再試一下,嗯,古水綠多加雪白……”
研究員愣了一下,又“啪”的拍了一下腦門:“我明白了,謝謝李老師!”
馬獻明也在旁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如此?”
何安邦猶豫了一下:“前後兩種的主要成份都是堿式碳酸銅鈷氧化物,有什麽區別?”
“曾青和回青是天然顏料,後兩種是配製而成,原本是鐵灰色和灰紅色,需要反複炒製才會變成綠色和藍色……再次入爐後,又會產生變化,所以會有色差!”
何安邦還是沒聽懂:“說清楚!”
馬獻明壓低了聲音:“這兩種青料都是官窯專用,太貴,估計那時的蒙古王爺搞不到這玩意,隻能拿普通的顏料代替!”
何安邦愣了愣,臉有些發燒:鑽死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