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鳳鸞行

第317章 公主扶棺,結局(正文完)

永豐十九年七月十二,太子班師回朝。

當夜,昭華離京。

城門外,被人攔住去路。

是王束的近衛,方澤。

“家主讓我將此物交到殿下手中。”

王束大婚後,隋國公王咎便退了下去,琅琊王氏一族家主易位。

那是一卷精致的絲帛書。

月光如洗,灑在帛書上,紙上字跡蒼勁有力,卻透著無盡的溫柔與決絕——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

束初聞不識,乍見驚歡,此生種種,蓋乃束與殿下隻半生因果,姻如殘月。既無兩歡,難歸一心。

伏願相離之後,殿下重梳嬋鬢,美掃蛾眉,得覓良人,此生盡歡。】

昭華指尖微顫,眼裏淚光閃動。

“替我謝謝你們家主。”

方澤伸手,又遞給了她一枚玉佩。

“這是家主之物,殿下到了涼雲州若有需要,持此玉佩會有人助殿下心想事成。”

昭華隻接了帛書,“不必了。”

方澤沒動,似乎早知她會拒絕,道:“家主說,這是離別贈禮,殿下不收,不合適。王謝兩族,畢竟是世交。”

*

隋國公府。

王束與趙宋盤坐榻前,觀書煮茶,水霧氤氳而起,濕了他微垂的眼睫。

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他放了書,目光投向“咕嚕嚕”冒泡的茶麵。

“東西送到了嗎?”

方澤點頭,“送到了,殿下已經離京。”

“一路上的人可都安排妥當了?”

一旁的趙宋聞言,沉默片刻,問他:“你既放不下殿下,為何要與殿下和離?您不是說,即便互無前緣,日久亦生情愫嗎?”

“如今這作風,可不像你。”

王束用手帕包著,單手將茶壺提下炭盆,置在隔熱的岸幾上,靜靜看著滾燙冒泡的水麵漸漸平緩直至平息下去。

“在婚事上,她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選擇。即便我強留她一生,舉案齊眉,終究是徒勞。”

趙宋甚是狐疑,收下動作都停了下來,“怎麽說?”

王束取了倒扣的杯盞,緩緩傾茶,“我與殿下的婚約,是皇後娘娘定下,陛下允諾。她起初是為了不令娘娘抱憾而應承,後來因遲焰所起禍事,殿下自覺虧欠於我,更無法推拒。”

“從始至終,所有人都覺得這樁婚事是金玉良緣。獨獨委屈了她一個人。”

趙宋啞然,“可你確實在紫宸殿上,為了殿下抗旨……”

“我抗旨,並不是因為我深愛殿下,而是因為她不該被冤枉。”

他從未想以此事逼迫昭華完成他們二人的婚約。

可殿下,不願意虧欠於他。

想及此,他搖頭苦笑。

“殿下愛恨分明,從不拖欠別人什麽。”

若有一個例外,便唯有定北王霍轍了。

她恐怕自己都沒發覺,很早的時候,她就因為虧欠與那個人纏繞在一起了。

自記事起到現在,他也算恃才傲物,自詡獨步青雲。可到了現在,他發現自己最羨慕的還是定北王霍轍……

*

永豐十九年七月十八。

昭華到西北伊州城,見到了長寧郡王霍昶。

當日夜裏,她再次跨上馬前往甘穀。

甘穀是北狄北境一處貧窮不毛之地。

除了主城,一望無際的,隻有茫茫的戈壁灘,和越來越深切的絕望。

她記不得自己走過了多少個地方。

詢問了多少戶人家。

隻記得這一年的冬雪來得格外早,窸窸窣窣下了滿城。

甘穀少雨雪,滿城的百姓都在雪中歡欣起舞,她立在人群當中,看著穿梭交錯的身影,又一次滿心期盼著,那個遠遠朝她走過來的人,是他……

來人撐著傘,走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她隻看得見一雙軍靴,和挺拔的身軀,以及身側倏忽間被分割開的雪幕。

“殿下,停下吧。”

是霍昶。

長寧郡王和霍轍同歲,自他走後,唯一的弟弟也長成了記憶中他的模樣。

沉穩內斂,威懾三軍。

也繼承了兄長看過的一場場離別,最終輪到自己家身上。

“戰場上的將士,太多無法馬革裹屍還鄉的。堂兄,是千百萬人中的一個。”

從初秋尋到冬末,起初很多將士和百姓跟著她一起找人。

後來,將士繼續戍邊,百姓歸家造屋,就連跟著她一起來的衛兵們,也被她盡數譴走了。

隻留下一個身材嬌小,滿目悲涼的侍女。

跟隨定北王消失的,還有近衛寄留。

甘穀就這麽大,若是人還活著,早該找到了。

“我和父親商量過了,我們打算回一趟京城宗廟,為堂兄設立衣冠塚。殿下……跟我們一起回京吧。”

昭華搖頭。

“你們走吧。我想再找找。”

霍昶勸不了她,隻能離去,將傘留給了她。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

永豐帝以年邁體弱為由,禪帝位於太子,新年正式更名為長慶元年。

長慶帝大刀闊斧,進一步推進鹽策改革,放利於民,更大興科舉,獎勵人才,放寬科舉製度。

越來越多的人靠科舉入仕,成為天子門生。

長慶皇後首建女子學院,編纂史籍,又廣開女官選拔製度,以謝氏長女謝婉柔為女侍中,掌女官事。

因敬謝侍中為鎮國昭華長公主伴讀,特許為女官者同朝官俸祿,自稱為“臣”。

西北,也終於尋到一些關於霍轍的線索。

寄留歸來,右臂空**。

霍轍是為了救他,才不惜以身犯險……

昭華從北狄甘穀轉入西北龜茲尋找霍轍蹤跡。

長慶二年,大邕正式與南楚通商。

帝大開政策,允準大邕商人前往南地貿易,互通往來,不拘籍冊。

同年,長慶帝欽點新任忠勇侯許歸彰,左驍衛中郎將雲冀為帥,征西戎北燕。

次年春,西南軍大敗西戎,斬殺淮陽侯,擁立西戎幼子登基。

同年五月,北燕帝崩,三皇子呼衍丹塗即位,拜書歸附大邕。

又是一年秋,遠方消息再一次傳來。

太子妃平安誕下雙胎,太上皇大醉,長慶帝大赦天下。

艾艾攜寄留帶了消息來。

他告訴昭華:

“龜茲小水城,有村民三年前見過王爺。”

時隔這許久,昭華終於來到了這片與世隔絕之地。

這是龜茲城中難得的一片綠洲。

他的墳塚,便立在綠洲最東南之處,遙望京城。

給他立墳的村民將一張泛黃的信紙遞給昭華。

不是所有人都認得定北王霍轍的樣子。

“這裏是大邕邊境,當時他流落到這裏,我以為他是戍邊的將士便收留了他。彼時這裏遭遇戰禍,他和年輕小夥子們一起去退敵,幫了我們很大的幫。可我們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隻是臨死前,他讓我們把他葬在東南方。

收殮的時候,他全身上下沒有別的東西,隻剩這張信紙貼身藏在心髒處,保存得很好。大約是十分要緊的東西,隻是我們看不懂這文字,一直沒找到他的親人。”

龜茲乃大邕極西極北,地處多國交界,語言混雜,龜茲人幾乎不說大邕官話。

昭華接過來,即便時隔日久,文字斑駁,她還是看清了上頭的內容。

“紅妝帶綰同心結,碧樹花開並蒂蓮……”

信紙中記載的,是她的大婚。

居民見她識得,很是歡喜,“你是他的什麽人嗎?”

這是他們城的英雄,他希望他的親人能帶他回到故土。

昭華將信紙收好,淚水模糊了視線,她露出了笑容。

“我是他的未婚妻子。”

“我找了他,很多年。”

大邕曆,長慶三年冬,鎮國昭華長公主扶棺回京。

棺槨裏收殮的,是定北王霍轍的屍骨。

大雪漫天,回京的路上,有百姓自發組織掃雪,一路上皆有路祭之所,不讓定北王歸程孤單。

高高的紅牆底下,太上皇和長慶帝率文武百官親自迎他們。

太上皇步履蹣跚上前來,佝僂著身子,淚眼婆娑,摸了摸昭華的頭。

雪越下越大了。

禮官們完成了所有的儀式,千牛衛兵接替了定北王府兵抬官。

兵部尚書趙邡高呼,“起靈!”

千牛衛兵開道,以大邕王朝最高軍禮,抬定北王入王陵安葬。

王陵並未完全封閉。

等待著另外一個人的到來。

大邕長慶四年春,太上皇為已逝定北王與長公主賜婚。

此後,長公主居定北王陵,為一人守墓。

長慶六年,逸王唐清與女侍中謝婉柔大婚。

這兩人,兜兜轉轉還是走在了一起。

同年十二月,隋國公王束迎娶崔氏女。

次年春,太上皇崩逝。

“殿下,京城傳來消息,行宮景氏哭了一場後,服毒自盡了。皇後不決,問您該如何安葬此人。”

永豐帝陵墓中,除了他本人之外,有六個寢位,已經安葬的人有:謝皇後,魏皇後。章皇貴妃置衣冠塚。

此外,李貴妃,徐良妃百年之後是一定要安葬帝陵的。

這剩下的最後一個位置,皇後拿不準該給誰,隻好問她。

昭華在禮佛,手中木槌輕敲,“父皇這些年為了大邕的安寧,從未輕易提起。可父皇與景氏年少情深,哪裏忘得掉。”

艾艾輕聲問她,“那要給皇後回話嗎?”

“不必,我要回京一趟。”

她素服來到霍轍的王陵前。

坐在一個小凳子上,一邊燒著紙,一邊笑著將一本書擱置在案台上。

“近日看的書是這一本,你若喜歡,便給我托夢可好?”

“……”

“朝中出了些事情,五哥喊我好多次了。我要回宮一趟,就去五天,然後回來陪你。”

“很快就回來的,夢裏不許再生氣了。”

一陣風吹來,掀動燃燒的黃紙。

似乎在回應她的話。

煙霧迷蒙了她的視線,隱約中似乎那個人又笑意吟吟地在她的對麵坐下來,俊俏的桃花眼波光瀲灩,溫柔而安靜地望著她。

她揚眉,淚眼越來越模糊。

“霍轍,想你了。”

他莞爾,衝他露出一個笑容,嘴唇微動。

【我也是】

(正文完)

………

番外

………

又是三年。

昭華與長慶帝在紫宸殿議事許久,完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唐衍一口飲盡邊上的茶盞,而後蹙眉,“這茶誰煮的?還沒朕手藝好。”

內侍連忙上前來,附耳說了幾句什麽話。

他瞬間轉換了臉色,笑眯眯還叫昭華也喝。

昭華笑著跟著喝了一口,評價道:“聽說五嫂最近在學茶藝,瞧著比你剛學會那會好多了。”

唐衍也不惱,甚至自以為傲,“那是自然,皇後的手藝,可是我親手教的。”

他一高興起來,在昭華麵前便“朕”“我”不分的。

“對了,小十一要封王了。我給他選了許多封號,他都不滿意,一定要你給他定。吵我好幾回了。一個大人了,還沒熙兒穩重。”

他掏了掏耳朵,一臉被煩到極致的表情。

昭華淡淡笑了,唐新沉穩了幾十年,可他本性是極其喜歡玩鬧的,如今有人兜底,不必為其他事情煩憂,隻管做一個尊貴的王爺,自然是怎麽歡喜怎麽來的。

“他到了選妃的年紀了,不如你給他定個正妃。”

唐衍聞言恍然大悟。

“此言甚是有理!”

男人嘛,成了家自然就懂事了。

“正好你在,此事就交給你了。”唐衍見她要開口,立馬揚聲道:“他那個性子你知道的,被父皇慣壞了。如今父皇去了,他除了你,誰的話都不聽。你不幫我,我就隻能將他扔去你那了。”

說來也怪,唐新到了定北王陵前,也能乖下來。

守墓一待能待上一整個月。

“行。”

於是又議論誰家女子合適起來,後來皇後來了加入,一坐就坐到了天明。

出了紫宸殿來的時候,晨曦初升,影影綽綽的光影籠罩皇城,露珠吐蕊,玉蘭枝頭盡是熠熠生輝。

玉蘭樹下,皇叔唐新長身而立,不同於平日裏在昭華跟前混不吝的模樣,他手裏拿著一根長長的戒尺,手中念叨有詞。

身前,少年太子唐熙執一長劍,揮舞之間,眉峰淩厲,氣勢盡顯。

隱約間,倒有故人的影子。

昭華恍惚記得,曾幾何時,唐新尚且年少,霍轍也是這樣在玉蘭花樹下,一板一眼,教授幼帝練劍與兵法。

“姑姑!”

唐熙看到他,興奮地跑過來。

“姑姑你看,這套劍法我會了!”

說著,他向昭華展示他近日所學。

光影朦朧,他似乎看見少年時候的霍轍,也是這般臨風窗下,持劍而舞。

花枝搖曳,微風繚繞而來。

似戀人柔聲低語,在耳邊呢喃。

昭華展眉輕笑。

看來,這一次她要更早一些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