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放肆
“長公主金安,微臣審訊得知,宮中輿論謠傳竟與椒房宮的侍女有了牽扯,說是有位侍女收受賄賂才鬧出了這番陣仗。臣奉旨追查,這才前來。還請長公主莫要妨礙微臣辦事。”
景貴妃掌管宮中大權久矣,這胡宮正,早成了貴妃的人。
唐翹眸光微暗,“胡宮正手握聖旨,本宮自是不該攔,可椒房宮乃國母所居,豈能隨意擅闖?你既說審訊得的結果,是哪位侍女還是內侍指認了椒房宮,狀紙何在?證人何在?若是這些都沒有……”她微眯雙眸,眼裏寒光盡顯,“你一個宮正,誰給你的膽子擅闖椒房宮?”
她本是一個小姑娘,可往那兒一站卻也氣勢逼人。
胡宮正暗恨這長公主竟如此輕視她,話語冷著威脅道:“我奉聖旨而來,我說要查何處自然就是何處嫌疑,長公主要人證和物證,微臣立馬可叫去取,隻是若誤了時辰,叫那嫌犯逃了,這罪責不知長公主擔不擔?”
這胡宮正擺明了欺負她年歲小,又才入宮不知宮中許多規矩。
可唐翹活了快三十多了,在宮中的時間比這胡宮正隻多不少,自然不怕她這點子恫嚇。
“追查輿論來源,是你之職責,即便耽誤了時辰,也是你的罪,與本宮何幹?本宮隻告訴你,椒房宮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殿宇,若無真憑實據,就是父皇也不會如此冒犯。你輕飄飄幾句話就想搜查椒房宮,豈非太可笑了?”
胡宮正沒料到這長公主如此伶牙俐齒,可她本來也心虛,如何能拿出憑證和人證來?
唐翹卻已不再理會她,微微抬手令下,“關門,將無關之人請出去,別擾了母後安睡。”
她特地強調了“請”字,素琴聞言,自然知曉該如何做。
“放肆!本官是奉旨而來,長公主你豈能如此對我!”
唐翹冷笑嗬嗬,“關門。”
椒房宮的人手腳麻利的很,仗著人多,不一會兒便將人攆了出去。
素琴心下舒暢了,可到底還是不安,“宮正司在宮中橫行霸道多年了,胡宮正是貴妃的人,這次她們擺明了是想借此事抹黑椒房宮,不管結果如何,椒房宮若是被搜宮了,皇後娘娘也沒了威信,日後更是無法統管後宮。眼下她們雖然沒進來,可就怕她們串通口供,尋了假的憑證再來搜宮。”
唐翹顧慮的也正是這個。
近年來秦國公府漸漸走了下坡路,皇後膝下無子嗣身子又不好,就連後宮之權也是在貴妃手裏,本來因著國子監女學的事情,宮中風向有稍許變化,可要是這次再叫椒房宮被搜宮抹黑了,日後還有誰會將皇後看在眼裏?
她叫人備轎,“我去一趟紫宸殿見父皇,你們守著椒房宮,不管如何,不能讓人進來。婉柔,你替我送些東西,去關雎宮。”
“她去了紫宸殿?”關雎宮內,景貴妃還昏睡著,二公主唐沁守在正殿裏,正壓著熏香。
“是,”侍女福著身子回話,“謝大姑娘還領了許多補藥來,說是給貴妃娘娘的。”
“她倒有腦子。”
侍女皺著眉頭,“隻是胡宮正被攔在椒房宮外了,可要尋個人製造些由頭再去搜宮?”
“不必了。”唐沁倒是沒料到,她還有這等魄力,“一擊未中,再有就顯得刻意了。你尋人去告訴禦前的人,父皇若是批完了折子,就想法子讓父皇來看母妃。”
“是。”
“陛下,長公主來了。”
永豐帝聞言,也擱下了手中的朱筆。
“罷了,這半日來心神不寧,折子也看不下去。”好不容易盼著的孩子沒了,他心情能好才怪了,“叫她進來吧。”
唐翹是提著食盒來的,小小一個人提著那麽大的食盒,永豐帝見了便蹙眉。
常禮連忙迎上去將那食盒接過來,“殿下怎麽不尋個人提著,可別累著您。”他背著身,趁永豐帝看不見,壓低聲音對唐翹焦急道:“陛下兩日未正經吃東西了,殿下千萬叫陛下用一些。”
唐翹頓時蹙眉,她是知曉的,父皇有時候一忙起政事來,便什麽都顧不上,今日又恰逢貴妃出事,隻怕他更是什麽東西都食之無味了。
上一世父皇早逝,其實也未嚐不是被朝政和諸多事情拖垮的。
她心下憂心著,向前給他行禮,“女兒今日出宮,路過昇樓,聽聞昇樓酒菜做得極好,便想給父皇母後還有皇祖母帶一些來。”
唐褚看向那食盒,想及女兒的關懷,心頭微暖,“你有心了,放那兒吧。”
他眼下,怎麽都吃不下去。
唐翹也知曉,雖然景貴妃那胎有沒有對許多人來說無甚影響,甚至是值得幸災樂禍的事,可對唐褚而言,那是他血濃於水的孩子,是他心心念念盼了許久的。
“我聽宮裏的人說,父皇今日除了早膳後便再未進食。”她兀自去打開了食盒,將糕點一一擺出來,“弟弟沒了,父皇傷心是難免的,可無論如何不能熬壞了身子。”
“女兒前些日子生病時得了好些藥材,聽說對貴妃娘娘的身子康複也是有益處的,女兒已經叫人送去了。貴妃娘娘後福無盡,必定會好起來的。父皇莫要太憂心了。先吃些東西,否則,當真是要累垮了。”
唐褚看著這滿滿當當的吃食,竟好幾樣都是他平素喜歡的。
可見是用了心的。
“你當真是懂事極了。”他看著女兒期盼的表情,也不忍拒絕,待內侍嚐過菜後,便夾了一塊放入口中。
倒是難得的香甜。
唐翹見他總算願意吃,心裏也舒了一口氣。
“父皇多吃些,養足了精神,才好去看探看貴妃娘娘。”
曆經上一世,她無法質疑父皇與貴妃之間的情深。
年少慕艾時就喜歡上的人,怎麽可能不時刻牽腸掛肚著。
想起貴妃,唐褚便如何也吃不下去了,他看著手邊的女兒,想起皇後與貴妃這些年來僵硬的關係,頗帶了些試探的意思問:“你給貴妃送補品,是你母後的意思嗎?”
唐翹搖頭,眼帶墨色,“今日之事,叫母後想起大哥哥來難受了許久身子也更虛弱了,不久前才昏昏沉沉地睡下去。不過母後若清醒著,定然不忘去探望貴妃娘娘的。”
這話唐褚倒是信的。
他的皇後和貴妃,雖然相互都有所不喜歡的,可麵上的尊重,都是給足了的。
這點是叫他最為滿意的。
不過聽女兒這樣說來,給貴妃送東西,竟是她自個兒的主意?
這顯見唐翹入宮後,皇後並未在她耳邊說什麽不切實際的話,否則如今出了良妃這檔子事,她沒理由反倒去給貴妃送東西。
唐褚就更是心頭安穩了一些,至少皇後並不是那種人雲亦雲的小人。
“皇後也是替朕操勞半生。”他歎息著起身,“我先與你去椒房宮探看一二,再去關雎宮。”
椒房宮離紫宸殿並不遠,不過一刻鍾的功夫。
才繞過轉角,遠遠地便看到椒房宮大門口,吵嚷成一團。
“本官奉命而來,眼下人證物證俱在,你豈敢攔我!”
“什麽人證物證,不過是屈打成招,你當我不知曉嗎?!”
“你胡言亂語!竟敢誹謗宮正司。來人,隨本官進椒房宮去抓人!”
唐褚坐在高高的肩攆上,眼前這景象叫他狠狠擰著眉。
今日隨侍的是禦前的一位中監,他喚了喚:
“吳常,你去瞧瞧,是誰在椒房宮門前鬧?”
便是這句話,已然有了護著的意思。
後宮六尚和宮正司的服飾不同於一般侍女,唐褚又如何看不出那是宮正司的人,吳常心裏明鏡似的,應了聲就趕緊奔過去了。
“誰人在此放肆!”
胡宮正一見是禦前的人來了,心下一驚,卻也有恃無恐,陪笑著道:“中監,下官奉旨追查良妃一事,如今人證物證確鑿,故而才來椒房宮提人。可椒房宮之人死活不讓我進去,也不知是何緣故。”
吳常見她這時候了還在自己這裏上眼藥,心中頗覺好笑。
“胡宮正,這裏可是椒房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胡宮正一愣,訕笑著:“下官奉旨……”
“奉旨?陛下讓你追查此事是不錯,可椒房宮也是你能隨便動的?”
且不說椒房宮的人與此事有沒有關聯,就算有,那也得是皇後娘娘或者陛下親自過問。何況眼下連陛下都相信皇後,又豈能容忍這些人犯上放肆。
說話間,禦駕已經到了椒房宮門前。
看著胡宮正身後跟著的那許多人,唐褚臉色冷了下去。
“在椒房宮也敢輕易放肆!滾下去!”他當初也是看著宮正司協助貴妃掌宮後宮,想著定能幫貴妃查清良妃一案背後的隱因,豈料卻叫胡宮正拿著雞毛當令劍這樣放肆無禮,他氣得臉色鐵青,“此事宮正司就不必管了,吳常,此事你來負責。”
“是。”吳常辦事多利索,領著人沒一會子功夫就將宮正司的人打發走了。
唐褚這才領著女兒進門去。
皇後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披著外衣,一臉倦態,在領著素琴和謝婉柔收拾東西。
“皇後這是在做什麽?”
皇後沒料到他會來,忙過來見禮,“妾身儀容不整,陛下恕罪。”
永豐帝親自去扶她,“聽芝芝說你又病了,怎麽不好好躺著?可是被外頭吵著了?”
皇後眸光微閃,卻沒有怪罪旁人,隻道:“是我自個兒覺淺。醒了就想看看庫房裏有什麽好的補藥沒有,也好給貴妃送一些去。”
永豐帝抿唇,眼酸不已,“原本還以為,這麽多年過來,你還對當初的事情耿耿於懷。”
皇後臉上噙著病態的笑,“貴妃當年也是不小心,也怪我,自個兒沒看顧好咱們的孩子。早些年是我多疑多怪,錯怪了貴妃。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眼下我又有了芝芝,也犯不上怨什麽了。”她笑著去摸唐翹的頭,滿臉喜愛,“我隻盼著,咱們芝芝能過得好就是了。”
聞言唐褚欣慰不已。
皇後是她的結發妻子,貴妃卻也是他此生摯愛,當年大皇子夭折的事情,他知曉皇後心頭不好受,可貴妃也是無辜,他夾在中間,為難了許多年。
沒想到如今皇後這樣體諒,他如何能不高興。
“芝芝很是懂事,有她在你身邊,朕也放心。”唐褚頭一回在椒房宮來感到這樣放鬆,“之前因為姑母喪儀之事,很是委屈了芝芝,眼下姑母入葬也快滿一月了,也該著手芝芝的冊封禮了。將她正式記入你的名下。”
皇後眼下最在意的就是這個了,能如願,她自是歡欣。
良妃的案子落在吳常手裏,沒多久也結了。
最後查出是徐良妃身邊的一個侍女,叫春杏,因記恨當初六皇子溺亡時她表姐也在侍女中受了刑罰被逐出宮去,故而在宮中散播謠言,以此報複貴妃和徐良妃二人。
這個結果叫人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又是吳常所查,自然無人再敢質疑什麽。
倒是宮外慈真大師終於鬆口,願意入宮為太後和皇後診脈一事,叫京城內外格外矚目起來。
慈真大師都願意出寺了,豈非說明其他人也有希望了?
一時間,塵浮寺前聚集的人更多了一倍。
“皇後娘娘這病症,比起五年前,是又重了許多。”慈真大師診脈完畢,就忍不住皺眉。
皇後倒是看開了,可侍坐在一旁的唐翹揪著心,“可有法子能治嗎?”
慈真大師很想告訴她皇後的病幾乎是無藥可解,卻又不忍她這樣,隻得硬著頭皮道:“老朽盡力試一試。”
這孩子幫了他大忙,他又何嚐不想將她想救的人安穩下來。
“此次去東瀛,倒也學得一些新的醫術,治療皇後娘娘的病,興許能派上些用場。”
“真的?”唐翹肉眼可見地驚喜起來,倒叫皇後原本波瀾不驚的心泛起了絲絲連漪。
“老朽不敢說有十全的把握,確也願意盡力,隻是外傷可醫,心病難藥。皇後娘娘也得保持心情愉悅才是。”
皇後淺笑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道:“大師盡力即可,即便不能治,也不必心有負擔。”
唐翹卻記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