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翩翩少年郎,三步一喘五步一咳
一襲月白色卷雲紋錦袍,玉冠束發,容顏如玉氣若夜月,因著病疾的緣故,氣質裏頭多了幾分的清冷。偏偏他鍍染了一身的落日餘暉,那份清冷便又絲絲縷縷融在了這春陽裏,化作了一身的溫柔風度模樣。
定王府世子霍轍,出身便是最頂尖的尊貴,少而聰敏,才華出眾,難得又生了一等一的好樣貌,世人皆服其才。
隻可惜——
“咳咳……”
他以絹帕捂口鼻,緩步走上前來。
背著光影,章翹看不清他的臉,隻隱約分清他搭在臉邊,微微曲著的手指的輪廓。
骨節分明而修長,好看得不像話。
他側對著這邊的唐翹,專心打量著那些刺客的穿著與配飾,認真得緊,側臉輪廓俊得最能叫人忘神。
此刻,勝負已分,那些人死的死,跑的跑,唯剩首領及另外兩個被留了下來,處在包圍圈裏背對背靠著做防守狀,卻不得突圍之法。
段戎見狀,才卸下防備來,那首領卻突然發難,將手中的佩刀轉了方向刺向一名同伴,又回擰了另一人的刀刺向刀主人的胸膛。事情發生隻在頃刻之間,根本容不得人反應,也沒人會料到他們自己人會自相殘殺。
連忙有人去壓製住那首領,可他卻已吞藥自盡,不過幾個呼吸的間隙,三人便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竟是無一活口。
霍轍不悅地皺眉,周遭氣氛便瞬時冷了下來。
幾人羞愧至極,不敢絲毫辯駁,齊齊矮身跪下去,“屬下知錯。”
敵人都已被控製住了,卻還在他們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自盡而亡,雖然非他們一時所能製止,可也算是丟臉。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下去領罪。”他病著,說話起來也沒什麽精神氣,可卻叫幾人心頭一顫,顯見那罪罰並不好受。
“是。”
霍轍這才調轉了腳尖,朝這邊來,路過瞧見底下躺著那幾個人臉上的紅粉時,眸光幾不可見地錯愕了一下。
段戎忙上前,“多謝這位公子,不知尊駕是?”
霍轍目光從他身上掠過,直直停留在後頭的章翹身上。
彼時夕陽盡落,風過眉梢時,裹挾著絲絲縷縷二月裏的涼意,四目相對的瞬間,似是踏破虛空曆經一場穿越,恍惚間便回到那年朝陽殿中的景象來,就連那人的目光都如當年的定北王一般,怨怒嗔怪,綿延難盡。
章翹晃了晃神,再一定眼時,隻見霍轍眼神中的疏離與陌生。
她不知為何竟長舒一口氣。
幸好不是他。
即便當年與霍轍談婚論嫁隻是雙方利益使然,可終究是她先毀了婚約,若要再見麵,定然尷尬了。
“我們是定北王府的,這位是我們世子。”他身後的屬下回了話。
“段戎不識,世子勿怪!”段戎忙抱手致歉,言語間很是恭敬,即便那人年歲並不大。
他微微擺了擺手,並不在意,目光從章翹身上錯開。
“你們是要入京?”
“是,段某奉命迎公主回宮。”
“你們最好同三皇子一道回京。”
“三殿下在梁州?!”段戎驚喜不已。
話音剛落,便見兩隊金吾衛兵魚貫而入,列隊兩側,隔開圍觀的百姓。他們個個手持佩刀,著青紫服,麵色嚴肅威風凜凜。
梁州民眾頭一次見著名滿天下的金吾衛,驚奇的同時也在好奇被金吾衛兵護在裏頭的是什麽大人物,一時間,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去探看。
隻見隊中緩緩走出一人。
是個身著湖藍色錦袍外罩狐裘的翩翩少年郎,容貌俊俏世所罕見,腰間玉帶上係著一塊玉佩,上刻一“清”字。
他眉眼蹙著,直到近前看見小姑娘好端端站在那裏,才鬆展開來,懸著的心放了下去。
先對著定北王世子拱了拱手,“多謝世子相助。”
“舉手之勞。”
定北王府素來不愛管閑事,尤其是這位據說身子不大好的世子。
唐清便淺笑,“這幾個賊人,可否交給我處置?”
說的是自然是那幾個刺客。
“本該如此。”他半點沒有要人的意思,隻是似乎被風吹了冷意,話音才落就又開始咳嗽起來。
唐清皺眉,“世子的病,一直不見好嗎?”
他因呼吸不順暢以致無法作答,隻從下屬手裏接過了一把藥迅速素口服下,這才好受許多。
他依舊用絹帕捂著口鼻,溫潤淺笑。
“咳咳……不礙事,勞三殿下記掛。”
話雖如此,可他臉上的慘白之色是做不得假的。隻是他當真生得極好,疾病帶來的蒼白脆弱不叫他狼狽,反為他平添了幾分破碎之感,叫人大憾這樣一位少年將才的隕落。
唐清也落了不忍:
“西北風沙滾滾,實在不宜養病。父皇已為世子遍請名醫珍藥。”
“咳咳……陛下聖恩,定北王府感激不盡。”
下屬扶著霍轍,對著唐清歉意道:“三殿下,我家世子體弱,不好在外頭多待。”
這模樣,唐清再有心也不好多留他說話了。
“今日謝過世子,世子請先回府,改日小王必帶公主當麵謝恩。”
霍轍道了句告辭抬步離去,雖走路走得慢,做事卻不拖泥帶水。
明明也才是個還未弱冠的少年,可他脊背挺拔,便恍惚有了他父親定北王那般的威勢。
唐清忍不住想,若他如尋常人一樣身體康健,定北王府定然比如今更強勢……
“三殿下,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他回過神來,微微垂眸。
刺客訓練有素,佩刀服飾全然沒有留痕,若要查來曆,極難。背後之人隻怕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才敢在梁洲城中心地段行刺。
“叫梁州刺史善後。”
如今要緊的,是眼前這個可憐的小妹妹。
他微微躬身下來與她視線平齊,笑著問她:“嚇著了?”
見她不說話,依舊愣愣地,他就溫聲哄,“不怕啊。”
說著不知從哪裏變出一袋糖果來,遞給她,“這是梁州最好吃的芙蓉糖了,清甜又不膩人。嚐嚐?”
溫柔得不像話。
三殿下唐清,是大邕出了名的溫潤儒雅。如晨時的山間微風,也似日暮時分的湖潭清影,美好得醉人。
跟記憶中的人那個人一樣。
分明是個金尊玉貴的皇子,卻時刻都揣著各種糖果點心,隻為著哄妹妹高興。
不知是許多年沒見兄長的緣故,還是這副身軀年歲尚小,章翹不覺間鼻頭已有些泛紅,她吸了吸酸楚的鼻子,抬起小手接過了糖。
他心情便更好了,一雙瀲灩桃花眼,略一勾唇眼裏的笑意就暈染開了,“吃了糖,就喚一聲三哥好不好?”
這般哄孩子的話叫她忍不住彎了眉。
“三哥。”
笑得仿若夏日燦爛的朝霞,璀璨又奪目,雖然方才經曆了奔波,一身的塵土,可終歸瑕不掩瑜,她那樣精致的麵容,笑起來,能叫人心都給化開。
宮中清寂無比,唐清覺得,有這樣一個妹妹,也很不錯。
他摸了摸她挽起來的雙髻,餘光瞥向躺在血泊中人身上衣服的紋飾,眸光驟然沉得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