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意外
祝纓把新買的宅子又看了一圈,才重新鎖了門回家。今天是燈節,一家人打算出去逛逛,她回家就被張仙姑說了:“你去哪兒了?今晚早點兒吃飯也好出去耍。”
祝纓道:“看了看房子。”
張仙姑追問道:“什麽房子?是咱家的?在哪兒?你這孩子怎麽不聲不響的就辦了?”
祝纓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拿不準能不能同時買下來,要是不能同時買下兩家,買一家就沒用,我也隻能兩家都不買,再另尋別的。沒買下來之前就沒跟你們說。”
張仙姑“嘖嘖”兩聲,說:“好好的兩家人家,就這樣了……”
花姐道:“那現在有沒有什麽隱患?”
祝纓道:“兩家都搬走了,能有什麽隱患?位置也挺好的把邊兒,臨街的。”
祝大道:“那今晚咱們去看看!”
張仙姑也有所意動,祝纓道:“行,早點兒出門,帶你們認認地方,等白天你們得閑了再去仔細看。沒事兒,血跡已經清理了。”
“血血血血……”
祝纓道:“是啊,鬥毆出了人命,可不得有血麽?他們後來又住在那裏慪氣有一陣子,自然是打掃了。”
祝大道:“那不就是凶宅?”
祝纓道:“是啊,咱不是早就說好了買凶宅的嗎?不然不能這個價就拿下來的,都打對折了。拆了重蓋,也是一樣的,不然哪有錢買這麽大的地方?還得剩錢拆了舊的蓋新的呢。”
也不能凶成這樣啊?!怎麽真的家裏還打死人了呢?不是門外死的?
祝大和張仙姑就有點怏怏的,窮得一文錢也沒有的時候墳地都睡過,現在閨女做了官兒自己家也有仆人了,他們突然連凶宅也不想沾了。花姐心裏也有點後怕,聽祝纓說凶宅鬼宅之類的還沒什麽感覺,等祝纓把凶宅買了,她也說不出話來了。
一旁杜大姐也有點哆嗦,隻恨自己是仆人,不敢說話。
祝纓道:“你們怎麽了?這京城有命案的宅子多了去了!就咱們這坊,前頭魏婆婆那個店,二十年前就砍死過人。咱們之前租的那兒,隔壁就有欠了賭債不還被堵在家門口砍了的,滿院子都是血。就在咱們剛搬到京城之前沒幾個月,後來砍人的也叫王京兆給砍了。不是也住得挺好?”
哪知她是真不怕,父母是真的怕,張仙姑欲哭無淚:“哪怕小點兒,不要兩進的屋,就跟現在住的這麽大,隻要幹淨就行。”祝大也沒有了得意歡喜:“咱們能換一個麽?”
然而錢已經花出去了,這兩個也有點傻眼,晚飯都沒吃幾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祝纓雇了車,帶他們去看新宅子。他們兩個心裏矛盾得厲害,想看又不想看。
車子把人拉到了宅子前,因為是燈節,各處都有許多的燈,隻有這裏,烏漆抹黑的一片,張仙姑總覺得有鬼在盯著她,說:“咱們走吧,白天再來看!”祝纓無奈地道:“好,走。”
早知如此,就不該對他們講這裏處地皮的來曆的。再看花姐,也有點心不在焉。祝纓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幾個人都要怕成這樣?她說:“屍首都運走了。”
“你還說!”張仙姑氣得開始打閨女,“你再說!你再說!”
今天的燈她都看得不開心了,板著臉,直到了慈恩寺前下了車,張仙姑說:“快,快去拜拜菩薩保佑一下!真要蓋了房兒,必要再從這裏請一尊菩薩回家鎮宅!”
“行,您想請菩薩就請。”祝纓說。
張仙姑白了她一眼,數落道:“現在就會口上說點不實惠的話!大事兒就不跟我們說呢!”
祝纓是實在沒想到這一對神棍神婆現在居然能夠講究成這樣了,大過節的她也不想在這時候跟父母吵架,隻好說:“我記下了。以後不會了。”
張仙姑道:“還有以後呢?弄了這個房兒,家裏都精窮了。下個房子不知道在哪裏呢。”
祝纓道:“以後會有的!不過呢,更好的大宅子吧……死的人更多。”
張仙姑氣得開始在寺裏打女兒,花姐又來勸,旁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燈之餘也看一看這處熱鬧,把張仙姑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收了手。祝大一直一聲不吭的,等張仙姑氣得跟花姐、杜大姐一起去看燈,扔下丈夫女兒不管了,祝大才問祝纓:“真的隻能這樣了?”
祝纓道:“這京城多少年了,哪處不死人呢?咱們家,我還鎮得住。”
祝大有點不樂,祝纓笑道:“您慢慢逛,我也到那邊走走,省得你們看著我又要不高興了。”
祝大道:“這叫什麽事兒?”
祝纓道:“你還帶我睡過死人屋呢。”小的時候,祝大帶著她出去討生活,什麽地方沒湊合過?也曾有死得凶的人家,召人這些神棍去作法,就睡在死人的屋子裏打地鋪,停屍就停那**,血濺得半間屋子都是。
所以祝纓是真不明白自己這一對爹娘,怎麽就開始怕了呢?她們家有啥好忌諱的呢?
祝大低聲道:“不該帶你見那些的。”能叫孩子好吃好喝的,誰願意帶孩子出去討生活?但是這話現在跟已經有了出息的閨女說,好像又有點是為以前自己的無能狡辯了。他說:“你去逛逛吧,我也自己走走。”
祝纓被父母和花姐拋棄了,撓了撓頭,心道:回去還得跟他們好好說一說。
也就將此事暫時放在一邊,專心享受起燈節的熱鬧來了。
……——
祝纓在街上閑走,又抓到不長眼的蟊賊一個,揪著人家的耳朵說:“你新來的吧?在這兒偷我?”蟊賊還要掙紮狡辯:“你這小白臉兒,憑空汙蔑好人!各位父老,這事上多的是……”
話沒說完就被一個人一聲:“打他!”
接著兩個壯漢躥了上來按住蟊賊一套亂打,祝纓道:“六郎?哎,大過節的,別把人打壞了。”
太常寺的楊六郎上來就要拖著她走,祝纓靈活地一晃手腕沒讓他抓著,問:“你幹嘛?”
楊六郎一抹汗:“出事兒了!你幫我個忙!一定重謝,一定重謝。”
祝纓道:“到底什麽事兒?”
楊六郎對兩個壯漢說:“行了,叫他們滾!”兩個壯漢把蟊賊踢到一邊,又站到楊六郎身後護持著。楊六郎道:“三郎,借一步說話。”
祝纓看他頭頂都跑出白煙了,完全不似成天亂躥四處散播探聽最新消息的樣子,好像真的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於是跟著他往略僻靜一點的地方走了一走。楊六郎一邊走,一邊湊在她身旁說:“我表弟丟了。”
“啊?”祝纓也吃了一驚,“今天?這燈節可剛開始呀。”
“誰說不是呢?我姑媽急得要上吊了!”
“你哪個姑媽?”
“還有哪個?我現在就這一個姑媽!”楊六郎說,“都不敢姑父說,等會兒他從宮裏回來了,才是要出大事呢!”
楊六郎那位宦官姑父羅元在內廷也算位高權重了,雖比不上內相藍興,也是宦官裏的前五。在宮裏有地位,在宮外有家業。但是這個表弟……祝纓還真沒聽到過他的來曆,也不知道這孩子多大年紀了。無他,楊六郎成天說消息,但是很少提及他的姑父家。
祝纓道:“那你們該拿著你姑父的帖子去找京兆府或者萬年縣長安縣呀!王京兆固然是不畏強權的,但是家裏丟了孩子這事兒,他肯定是要管的。”
“已經去了。”
“那就可以了呀,”祝纓說,“燈節的時候他們肯定多安排了衙差就為著防止有什麽事情發生,還有禁軍等,不為丟失人口,也會為著防止走水。大理寺的人除了幾個輪值的,都放假了,我現在也抓不到人幫你找孩子呀。是孩子吧?多大了?”
楊六郎忙說:“不用別人,就求你幫忙。你本事大!”
祝纓都傻了,她有啥本事啊?她問:“孩子是在家丟的?”
“不是。”
“街上丟的?”
“啊。對啊。”
祝纓舉目四望,到處都是人,低頭一看,一人走過,呼吸之間腳印就被別人踩沒了,咋找?而且偷孩子偷到了大宦官頭上,這事兒本身就有點不對。哪家賊這麽不長眼?她又問:“難道是,仆人抱著出去玩兒的?沒有帶在身邊?”
楊六郎一臉灰敗:“可不是。我姑媽要跟她那些朋友們一起說話,走不開,孩子又哭鬧,就叫人帶他去別處看燈。現在孩子沒了,怎麽交差?好兄弟,你可得幫我這個忙!”
他說著就拉著祝纓:“你跟我見一見我姑媽吧,京兆府的人你也熟,你們兩處使力,興許就找著了呢?”
“那你得跟我說說前因後果,還有這孩子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記得羅大監原本隻有幾個侄子前後侍奉的?”
“原本!這孩子也是年前剛買的,預備二月辦席的呢。”
“嗯?”
“起先他是預備過繼個本家侄子的,但是不知道哪個更孝順,就弄了幾個過來,反正也是都要抬舉的,到京城來一邊做著官兒、辦著事兒,一邊看看哪個更像樣。他們也都奉承我姑媽,姑媽眼裏也有一兩個相中的人。
哪知道年前的時候,家裏一個仆人病死了,說索性多買幾個,就又從外頭買了幾個,粗使的,也沒太上心。其中有兩口子就在花園裏幫著養花鋤草,主人要看花的時候他們就得躲著,誰也不在意。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姑父回家後去園裏散步,遇著這一家子帶著個孩子在花園裏玩兒。姑父一看這孩子就喜歡上了!”
祝纓道:“就這孩子?”
“對。姑父說,這孩子長得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必要來做自己的兒子。”
“他爹娘願意?”
楊六郎張開巴掌:“五百貫!給他們放良。他們還年輕,還能再生。能不答應麽?當天就拿了錢帶著老婆走了。哎,姑媽家就在前麵,到了。姑媽一聽說孩子丟了就急了,趕緊回家了。”
祝纓道:“是你姑媽帶著孩子出去看燈,因要交際不得不把孩子交給仆人帶著,孩子丟了,所以趕回了家來一麵派人報案,一麵派人告訴你姑父的?”
“對啊。”楊六郎理直氣壯地說。
祝纓看看這一處豪宅,光門臉就比她新買的那兩處加起來還要大了!被楊六郎帶進羅府一瞧,四下燈火輝煌,問道:“這府裏有多大?”
楊六郎道:“十畝?差不多吧,我沒問。藍內相家更大呢!”
祝纓道:“會不會是先回家了?地方大,一時沒發現?”
“都找瘋了!第一就是問家裏回來沒有。”
祝纓被楊六郎帶到二門前就有人伸手攔著:“六郎,這位是?”
楊六郎又給祝纓解釋了一回,道:“我請的,大理寺的祝大人!快,去告訴姑媽!”那人把祝纓打量了一下,才往裏走,楊六郎氣得直跺腳,拖著祝纓往裏走:“別管他了!”
祝纓被拽到了羅元娘子的麵前,這位大宦官的嬌妻長得一臉的端正相,如果不說她的丈夫是誰,一準會認為她是哪個簪纓之家的媳婦兒。此時她雖一身的金紅彩繡衣服,各種貴重的首飾,卻哭得兩眼通紅,一個勁地問:“有消息了麽?!京兆府怎麽說?六郎呢?這個小東西,要用他的時候就沒影兒了!”
楊六郎忙揚聲道:“我在這兒!姑媽,我給你找幫手來了!”
他姑媽十分生氣:“你幹什麽去了?!!!這會兒什麽樣的幫手頂用呢?!”
楊六郎對祝纓作揖:“快快快!”
丟孩子這事兒是常有的,而且一般丟了就難找回來了,孩子在他姑媽手上丟了,回來姑父怎麽發瘋還不一定呢!
他向他姑媽介紹了祝纓,要向他姑媽打包票的時候,被祝纓從後麵踢了一腳。祝纓上前道:“夫人,找人這事兒,還是得靠京兆府,他們人多。晚生能做的有限……”
外麵又來一個人,說:“有限就別做……誒?三郎?”
這一位祝纓也是見過的,他是羅元的侄子,在禁軍裏當差,比溫嶽他們低個兩級。
大家都是熟人,彼此說話都會柔和一點。羅元娘子見祝纓跟兩邊都能說上話,就問:“這位小官人,你有什麽辦法麽?京兆府我們已經通報了。”
祝纓心裏已然拉出了幾種人選,卻仍然謙虛地說:“晚生也隻是出一張嘴罷了。夫人還是先派人跟羅大監說一聲的好。”
“已然說了。”
“人沒有回府裏嗎?”
羅元娘子道:“老鼠窟窿裏都找過了!”
“誰帶的小郎君出去玩的?身邊有多少人?問過失蹤地方有沒有人看到了嗎?燈火不禁之時,路邊的店鋪也會開一些的。”
楊六郎道:“派了三個人跟著呢!一個抱著他,兩個跟著。別是自己跑不見了吧?”
“幾歲?”
“三、三歲……”
祝纓無語地看著楊六郎,三歲孩子出逃?三歲的馬跑了還差不多!
“跟著的人呢?”
羅元娘子滿臉怒容:“他們倒是沒丟呢!帶著人又去找了,誒?他們人呢?!”
“哪兒丟的呀?”
“那邊朱雀大街上。”
祝纓心說,這算什麽事兒?你們說話顛三倒四的,要我幫著找人。又不是該著我辦的案子,案情又不給全了,問一句說一句,還要我幹事?她打定主意就要腳底抹油了。
祝纓道:“那……晚生去京兆府看看吧。”
楊六郎道:“誒,你……”
祝纓道:“我就一個人,找人還得看他們。現在這個時候王大人也不在府裏的,今天這個日子誰不得與民同樂?我去問問他們當差的有沒有消息吧。夫人,孩子當時什麽妝束?”
“小襖兒,頭上戴著虎頭帽子,金項圈兒,手腳都是帶鈴鐺的金鐲子,哦,嵌寶的!上麵鏨著個‘羅’字。”
祝纓心道,真要有人偷孩子,這會兒這身行頭恐怕都得沒了。
她說:“您別怪我說實話,這事兒有點難,追索太急孩子容易出事兒。不如懸賞,言明隻要孩子能回來,府上什麽事都不過問隻謝謝路過君子幫忙找到孩子。不管是誰,送回孩子給錢若幹,有用的線索,給錢多少。懸賞的數目您自己定。孩子身上的穿戴,您也不要了,都當謝禮了。”
羅元娘子道:“是這個道理,我回來與官人講。”
“那晚生就先告辭了。”
楊六郎還要說什麽,祝纓對他擺了擺手。她不在羅府久留,燈也沒法看了,離了羅府就去了京兆府。
……
京兆府裏也是燈火通明,每年這個時候,京兆府裏有好些人都不能好好的享受一下節日的氛圍。王雲鶴等人不在,何京就很慘地還在辦公。
祝纓的到來讓何京很詫異:“怎麽?你家也丟人了?”
祝纓道:“也?”
“每年報案的都不少。丟大姑娘小媳婦兒的、丟孩子的,一大把。現在燈會才開始,報案的人還不多,你等著今晚過了子時,那報案的多了去了。到明天一早,再發現一夜未歸的,還要再有報案的。三天一過,就又是我們忙的時候了。”何況見她臉上沒有驚惶的樣子,應該不是家裏丟了人。
解說完,何京又覺得不對:“也?”
祝纓道:“羅元的養子丟了。”
何京拍了拍腦門兒:“已經知道啦!不值當跟王大人說的,我們正在找。三郎,你怎麽看?”
祝纓道:“這事兒也不歸我管。街上逛的時候遇到太常的楊六,他的姑媽是羅元的娘子,給我拽過去了。我就來看一看,回來好跟楊六回話。”
何京奇道:“這不像你啊,怎麽就不管了呢?我還想聽聽你是怎麽想的呢。”
祝纓道:“我倒想找呢,可打孩子丟到現在,手腳快些的都能出城二十裏了。我又不能關了城門挨家的搜。還得靠你呀。”
何京搖頭:“如今依我看,也隻有靠廣貼告示,又或者懸賞。孩子太小了,自己恐怕也說不清。每年丟那麽多的孩子,找回來得也少,追索太緊,又怕他們把孩子一掐,土裏一埋,了無痕跡,上哪兒找去?再省事一點的,往河裏一扔。唉……”
祝纓道:“大家都知道是這麽回事兒,真想找人,不能太鬆也不能太緊。我去街上碰碰運氣吧。”
“慢走。”
祝纓出了京兆府就去找老馬、老穆打聽一下,老穆無事時就去老馬那兒喝茶,兩人見到她都起身相迎:“貴客。”
祝纓又給了老馬一小塊金子:“存櫃上。生意還好?”
老馬收了金子,道:“本來不好的,現在有了這個,那就好了。”
祝纓看他這裏已然坐了不少走累了的人,說:“還要怎麽好啊?再把旁邊兒的那間房子盤下來?”
“那不是要累死我?不幹,不幹。”老馬說。
老穆問道:“您就自己這麽逛著?”
“還逛呢?又來事兒了!”祝纓說,“近來有沒有什麽膽大的拐子?”
“怎麽?”兩人同時一驚,能讓祝纓來問的,事情恐怕都比較麻煩,事情一旦麻煩了,容易招來官府認真對待。官府一認真,他們這些道上混的就要倒黴。
祝纓有點同情地看著他們,說:“羅元新買的兒子丟了,報案都報到京兆府了。他們家應該很快該懸賞的懸賞,該追索的追索了。是誰幹的,老實把人放回去。不是你們熟人幹的,都老實窩著,別冒頭。”
兩人都點頭,老穆道:“我們雖然在道上能說得上話,可是人家也未必是個個都聽咱們的。”
老馬道:“就說宮裏坐著個皇帝,不許官員們貪汙賄賂、欺壓百姓,那還有不聽的。叫這一群賊聽話……”
祝纓道:“你就跟我耍嘴皮子吧。自己小心吧。”
“哎!有消息我們給您留意著。”
這二位近來過得越發像個良民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祝纓想。
她在路上又順手買了盞燈提回家——明天還要回去應卯呢。
回到家裏,其他四個人都還沒有回來,祝纓自己燒水洗漱睡了。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響動,卻是祝大先回來了。他也沒個人陪,自己晃了一圈兒,想到個凶宅就有點堵得慌,在外麵吃了碗元宵就回來了。
一敲門,祝纓就醒了,趿著鞋點了燈來開門:“回來了?”
“你娘她們沒回來?”
“嗯。”
祝大有心跟她說話,看她這樣兒想起來明天她還得應卯,把話就又咽回去了。祝纓道:“鍋裏有熱水,灶還有點餘火,我都沒撤。”
“我不用洗。你去睡吧,她們回來了我開門。”祝大說。
祝纓剛躺下,沒睡多會兒,張仙姑她們也回來了,她們今天也沒有心情玩得太晚。回來敲門也沒人開,祝纓隻得又爬起來開門,人進了家門,祝大才慢一拍起來,睡眼惺忪地:“回來啦?”
張仙姑罵道:“你還想我回不來呀?”
祝纓看她們三個人,一個沒少,說:“別說這個話,今天晚上又有人丟了。”
張仙姑吃了一驚:“誰家的?咱們認識的麽?”
祝纓道:“楊六姑父買的兒子。”
張仙姑顧不上生氣,說:“哎喲,這可怎麽是好?能找回來嗎?”她說這話的時候也是覺得希望不大。
祝纓道:“難啊。睡吧,明天再看燈,小心些。”
“誰拐我老太婆啊?”
“不拐,還有幹別的呢。綁票不行麽?”祝纓說,“總之小心些。熱水在灶上了。”
張仙姑連新宅子的事兒都不跟祝纓說了,一家人各自睡覺去了。
……
第二天,祝纓往大理寺去,此時不用楊六郎來說,已有幾個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了羅元家的事兒。
祝纓一到,左司直就拉她說話:“你來的路上看到了麽?”
“你說羅家的懸賞麽?”羅家連夜貼出了懸賞,孩子隨身帶的金飾統統不要,酬謝好心人。另外,把孩子送回來的,給兩百貫,提供有效線索的,一條給十貫,帶路找到孩子的,給一百貫。
“是啊。”
“昨晚就知道了。”
“你也找不著人嗎?”左司直大吃一驚,“那這孩子難找回來了。”
祝纓道:“我又不是專職找孩子的!我是辦案子的。”
左司直道:“不錯,這事兒少沾為妙。錢給的不少,要是人販子呢,可能就還回來了。要是別的……”
祝纓道:“噤聲!”
這也是她所擔心的。她這個孩子沒了,也就幾種可能:一、人販子;二、羅元的侄子們甚至楊六都有點嫌疑;三、綁架勒索的;四、羅元的仇人;五、孩子的親生父母。前四種她是很樂意幫忙找人的,最後一種她不幫忙跑路就不錯了。窮人的父母也是父母,也不是都會把孩子當物件賣錢、換好處的。
如果是人販子反而好辦了,孩子多半還活著。如果是綁票,為求錢財,高額的懸賞能夠讓他們滿足,也不會輕易對孩子動手。針對這兩樣,那份懸賞其實還算有用。
羅元的侄子們,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失去了繼承羅元家業的機會,如果一時動了邪念把孩子謀害了是有極大的利益的。羅元的仇人如果趁機讓羅元難過,也不是不可能。
兩人與楊六郎交往比較深,多說了幾句,其他人議論的話題多半集中在那小孩子小小年紀就被羅元收養,命不可謂不好,不幸又遇到了人販子,運氣不可謂不差。以及高額的賞懸。
還有一些精幹之人又或者老油子,也與左司直一樣,懷疑是不是羅元的侄子們又或者是仇人們所為,但是他們都不明講。
連蘇匡都說:“這下可令人頭疼了。”
他很久不踩祝纓了,鄭熹讓祝纓管理大理寺庶務之後,蘇匡就轉移了目標。左司直罵了他很久。
過不多時,鄭熹從朝上回來,也沒提這件事。大理寺仿佛沒事一般,安安靜靜度過了一天。
祝纓落衙後卻又去了京兆府一趟,羅元遇到這樣的事必向王雲鶴施壓,她也想去詢問一下進展。
到了京兆府,王雲鶴已然換了便衣,見了她就說:“今天是什麽事呢?”
祝纓道:“昨天夜裏,羅府……”
王雲鶴道:“今天陛下也問起了。”
羅元是在宮裏伺候皇帝的,他家裏兒子丟了,今天就跟皇帝說要找兒子。皇帝頗為同情這樣的一個宦官,散朝後把王雲鶴留了下來詢問。
祝纓嘀咕道:“還不定是什麽樣的原因呢!可不敢就說是有拐子。”
王雲鶴道:“你也這麽看?”
祝纓苦笑道:“何止是我?也有些人有想法,隻是不能說,說出來得罪人。平白懷疑人,又沒有證據,萬一孩子找不回來,以後叫這被懷疑的人如何做人呢?”
王雲鶴道:“必是有蹤跡的。雙管齊下吧,一是為財,二是為仇。不,還有第三種可能……”
王雲鶴說著,眉頭緊皺,仿佛不願意說下去。祝纓道:“您……”
王雲鶴道:“倒不好追索得太急啦!悄悄的辦吧。托你辦事的人,讓他們也不要急啦。”
“我可沒接這個事兒。懸賞告示的主意是我出的,出完這個主意,我就不再擔別的事兒了。”
王雲鶴“嗯”了一聲,沒再接著提這件事兒,反而問祝纓房子看得怎麽樣了,圖紙有了嗎?
祝纓雙手一攤:“正月二十我再見傅老先生,這幾天讓人家過個節吧。”
王雲鶴點點頭,說:“失蹤的案子你別管了。”
“是。”
祝纓老實回答然後告辭。她知道王雲鶴也猜到了,至少有這樣一種可能——孩子是被親生父母帶走的。而王雲鶴也在猶豫,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要如何收場。這是很可能從“拐賣”這個性質,變成仙人跳的。
孩子可憐。從父母手裏奪孩子給個宦官,正派人也都不忍心。又擔心真的是人販子又或者謀害,現在隻能把各種可能一一排除,最後再決定怎麽做。這就不是現在祝纓能操心的了,連王雲鶴可能都有點難辦。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孩子父母的情況,一問,就等於告訴羅府了,羅元會做什麽就不好說了。如果詢問羅元侄子,就是明擺著告訴他們:我懷疑你。
祝纓又是楊六的熟人,這事兒由她來幹不合適。
祝纓回到家裏,終於被冷臉對待了,張仙姑和祝大擔心了一整天,回過味兒來了:別人家丟了孩子跟我家要住凶宅有什麽關係麽?
祝纓隻好對他們說:“這樣更適合咱們家。咱們不說,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兒。你們想,我說的那幾處凶宅,現在不都住得好好的?再說了,您二老作法這麽些年,見過鬼?見過神?哪回算命算準了?還不如我呢……”
花姐臉上表情亂動:你少說兩句吧,又要挨打!
不過祝纓說得有理,張仙姑這輩子可能就在跟於妙妙算懷的是不是男胎時說過一次準話。
花姐微有釋然,說:“那舊房子呢?”
“當然是都拆了!牆都重砌。原本他們是三間兩進的,現在兩個並一個,主屋雖也是三間,院子更寬。”
張仙姑和祝大被閨女揭了短,張仙姑揪著女兒一頓好打,才說:“那都拆了,地也鏟一鏟!”
“行!包管沒有一點血。”
“哎喲,要死要死!”
祝纓答應了,張仙姑和祝大也不想再去看什麽新宅子的位置了,就等著祝纓那邊找人把舊宅拆完了,鏟地三尺,他們再去看地皮。
祝纓終於把家人說服了。不服也不行,錢就這麽多,想現在住大屋也就這麽個法子。
祝纓道:“再準備點禮物,到時候有畫圖紙的傅老爹。”
花姐道:“好。”
……
正月二十,傅龍被京兆府的差役給帶到了祝纓家裏。張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不得不接受了現實——行,就這樣吧。
花姐給準備了一份禮物,又給了差役一個紅包。
傅龍腰也彎了,頭發也白了,耳不聾、眼不花,穿也幹淨利落。見了祝纓先要拜見,祝纓道:“您已七十,見誰都不用拜了。”
傅龍道:“禮數講了一輩子,還是接著講吧。”
祝纓請他坐下,說了自己的情況,又說了自己的要求。
傅龍道:“地皮在什麽地方?小老兒還是想看一看才好出圖。”又給祝纓解釋,同樣的麵積,如果長寬不同,設計也會不同。即使長寬一樣,落在不同的位置上,設計也會有區別。
祝纓道:“您稍等。”又把在外麵偷聽的張仙姑和祝大喊進來,對他們說:“想要什麽樣的屋,跟這位老先生說。等會兒我們去看地皮,老先生心裏好有數,什麽樣的能做出來,什麽樣的不合適。”
張仙姑和祝大也沒見過什麽好宅子,說出來的樣子,越聽越跟金良家差不多。祝大說得要個能演武練功的場子,張仙姑說得有個倉庫。等等。
傅龍都記在了心裏,祝纓叫了輛車,請他上了車,去了新地址。
開了鎖,請傅龍進去。傅龍在兩邊院子都轉了一圈,用步子大概量了一下尺寸,又出去看了一圈外麵。站在門外對祝纓說:“大人,您是想把主院放在外麵呢還是想放在裏麵?放外側臨街,主院放在臨街的地方,吵鬧,也不大安全。放在內側就與隔壁相鄰,廂房如果蓋了兩層,就會遮了鄰居的光,要與鄰居協商的。”
說遮光是客氣了,兩家相鄰,牆頭比別人家高三磚都要被鄰居白眼,多出一層樓來,怕你們兩家再互毆出命案。還好後麵是個巷子,主屋倒是可以蓋個兩三層的。
祝纓啞然,想了一下道:“您先出圖。出完看一看,實在不行,不過是左右對調嘛!”
“好。”
祝纓讓車夫把傅龍送回去,自己慢慢走回家,不想楊六郎又堵在了她的家裏。
祝纓問道:“孩子找到了?”
楊六郎問道:“是不是羅二羅五他們幹的?”
“這是什麽話?”
“京兆府今天問他們話了……”
祝纓心道:麻煩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