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280章 活人

時間已經比較晚了,祝纓還是耐心多與林家父子多聊了幾句。他們長得很像,但若論心跡,簡直不像是父子。

林翁一聽祝纓給林八郎安排了這麽一條出路,整張臉都開始發光了。他的心裏馬上轉起了主意,祝纓看著他的表情不像那麽回事,囑咐林八郎:“先做好手上的事,心思不要用在別處了。”

林八郎老實答應了。

祝纓接下來才說了一番鼓勵的話,沒提顧同,也沒提別的,但是讓林八郎記得凡事要問一問盧刺史的意思。“就算是他指派了人,你也不要就不管盧刺史了。”

“是。”

祝纓道:“去休息吧,回家收拾收拾就啟程。”

“是。”

祝纓將父子二人打發走,看看天,也到了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了。她轉到後麵,徑往張仙姑的小院裏去。一家人居住得久了,習慣也漸漸地有了一些變化,祝纓很少單獨吃,如果沒有別的安排她就跟張仙姑一塊兒吃。

蘇喆、郎睿有時也過來,今天,她們都在這裏了。連帶的,祝煉也被祝纓叫了過來。

還沒坐下來,祝纓就看到花姐身邊吃飯的又多了一個——巫仁。

巫仁看到了祝纓,往花姐身後縮了一下,低下了頭,匆忙行了個禮。

花姐道:“春耕他們家裏忙,王娘子也請了假,她因要幫我就提前回來了。一個人在家裏也不值當燒灶生火,我就帶她過來了。”

祝纓點點頭,問道:“家裏沒有旁人陪伴?”

花姐笑道:“晚上就跟我就個伴兒,住我那兒。”

“行。你安排。”祝纓說。

張仙姑笑道:“那就一起吃飯吧。來,再不吃菜都涼了。”

一家子入了席,祝纓不在席裏說掃興的話,但是跟張仙姑還有祝大說了給梧州的殘疾老人發米的事。張仙姑喜道:“這才是做官該幹的事呢!咱們行善積德,不造那等刮透地皮喪良心的孽。”

巫仁聽了,心裏默算,一人一月五十斤,一個不活動的老人,隻吃這些米恐怕不太夠。要是有點錢的人家,再有點青菜豆腐之類搭著,他一天不用吃那麽多的糧食,菜蔬少、肉食幾乎沒有,糧食吃得就多。不吃不吃的,一天也得一斤多糧才能算飽。

那不如拿米賣了換些粗糧,無論是豆子還是旁的,都行。這樣才能擠出一點點米,換點油鹽。菜麽,自家田裏隨便種一點。好歹,這樣的老人不會成為家裏的純粹負擔了,不至於拖累全家。

刺史大人是真懂,掐得準。

坐下了,她挨著花姐坐,她的旁邊是鈴鐺。鈴鐺坐得不太紮實,她剛過來的時候是跟胡師姐或者杜大姐她們一起吃飯的,後來花姐看她可人疼,在自己小院裏獨自吃飯的時候就讓她跟杜大姐都上桌一起吃飯。次後又帶她到張仙姑這兒吃飯,杜大姐還要繃一個女管家的樣子,鈴鐺就以花姐學生的身份上桌坐了。

祝纓看了她一眼,沒趕她下桌,她才坐住了。

祝纓飯桌上也不考察她們的功課——花姐已然告知,鈴鐺很有些天賦——說完給老人發糧的事,又跟父母說,接下來幾天還是會更忙一點。

張仙姑道:“也是,你才回來,起先那些事兒是得收拾一下了。”

祝大又問福祿縣的事情:“縣令縣丞啥時到哩?不能沒個管事兒的人吧?前天聽他們說……”

“誰說的?”

“會館那兒。”

祝大好溜達,閑不坐,前衙、大街沒有他不去的地方,現在最喜歡的是福祿會館。他會福祿方言,與祝纓一樣對福祿縣的感情也頗深。到了那裏,人家送他禮他不敢收,請他喝茶吃點聊天,他是非常樂意的。

一邊喝茶一邊聊,福祿人就關心這個了。祝纓道:“快到了。縣丞先到,縣令後到,想看看呐?”

“我還在你那屏風後頭看一眼就成。”

“行啊。”

一頓飯有說有笑的,張仙姑說祝煉吃飯吃得少了:“半大小子正是吃得多的時候,在我這兒還能餓著你了?來!”讓把麵前的一盤大肘子挪給祝煉。

祝纓道:“我的呢?”

祝大把自己麵前的紅燒肉推給了她,感慨說:“老了,吃不動了。”

他們邊吃邊笑,祝纓順便問問鈴鐺住得還習慣不。鈴鐺認真地點頭,笑道:“很好。還能上學。”

花姐道:“學得很好,已經能給我打下手了。”

巫仁是個年輕姑娘,也不太熟,祝纓就不跟她多搭話。

巫仁也安靜地吃飯,張仙姑看她靦腆,也不撩她。

巫仁這一餐飯吃得很舒服。

快吃完的時候,祝纓問道:“巧兒今天不在嗎?”

張仙姑道:“巧兒娘今天過來了。”

祝纓停下筷子,問道:“接她回家了?”

“你知道了?”

祝纓道:“她來的時候就是為了掙點兒零花補貼嫁妝的。”

因為是後院裏的事,巧兒家也不會專程向她匯報。她給家裏立了規矩,巧兒這事,經杜大姐報給花姐和張仙姑,也就決定了。

張仙姑道:“還真是舍不得哩,不過春耕過了,才得閑一陣兒,正好辦喜事。她走的時候還問我,成完親還能不能回來接著幹。我也答應了,成不成?”

“您都答應了,哪有不成的?”祝纓說。能來接著幫傭是好事,巧兒依舊有收入,巧兒的手藝在祝家也確實算不錯。

祝纓還說:“明天得叫小柳去問一問什麽時候,給她爹放個假,好回家張羅。她要來請林娘子去家裏幫忙,又或者請家裏相熟的去吃喜酒,家裏的活計收拾好,也隻管去。”

一旁侍立的蔣寡婦等人也麵露喜色,杜大姐道:“那咱們分兩班,輪流去吃席,將喜錢吃回來。家裏也一頓飯不是現做,我提醒林娘子先將府裏的飯菜預備好,到時候咱們上籠熱一熱就行。”

祝纓點一點頭。

吃完了飯,她先去了書房,然後讓人去請了花姐帶巫仁到書房來商議一下書稿的事。

……

彼時巫仁正在燭下給花姐的那個書稿以及付印的事項做最後的檢查。

祝纓回來就跟花姐說了印書的事,這兩天巫仁就幫著花姐幹這個事。一共多少頁,成本多少,印多少本。雕版是很貴的,印得多、成本均攤下來每本的價就低。再來是打聽到的紙張的價格之類。雖然說是交給外麵去印,也有刺史府管著,她還是自己做了個預案,留著給花姐核對。

花姐在燈下找絛子,祝纓常用的一把腰扇十幾年了,壞了不少零件,總是修修補補的。天氣熱了,翻出來準備用的時候想起來去年點綴的絛子壞了已經扔掉了,尋思給祝纓再配一條新的。

小柳不敢入內,在二門外叫了一聲。此時內宅二門上也放了門房,用的是別業帶下來的的女護衛。她們也排了個班,兩人一班。聽到聲音傳話過去,花姐對巫仁道:“那咱們過去吧。”

巫仁跟著花姐到了書房,有一點小緊張,她不自覺地朝花姐挨近了一點。花姐牽著她的手走了進去,巫仁想行禮的時候,手卻攥在了花姐的時候。她一縮手,花姐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花姐也想明白了,於是故意也跟祝纓行一行禮,巫仁慢半拍跟著行禮。

祝纓笑道:“坐。”

兩人坐下了,祝纓也不多客氣,而是問花姐:“書稿定了?”

“是。”

巫仁趕緊將書稿拿了出來,奉到桌上,祝纓將書稿翻了一翻,說:“我對醫藥懂得不多,你們校對無誤,明天就可拿去開始雕版了。”

她看書很快,看上麵一些醫術的用詞沒有錯字,便不再挑剔。花姐行醫已經十多年了,在婦科上麵,比一般的大夫強太多,便是宮中禦醫,恐怕也不如她明白。

她將稿子留下,看了一眼巫仁,問道:“都在忙春耕的事,倒耽誤你家了。”

巫仁道:“回大人,還應付得來。我也請了幾天假回去的。”

祝纓問道:“家裏有多少人幫忙?”巫家的家產可能她比巫仁還要清楚一些,一個常在花姐身邊的人,她是不可能不去查一查的。

巫仁道:“自家四口,家裏丫環也可幫忙做飯,田產不多,有兩家佃戶,忙時再雇短工……”

祝纓認真聽了,又問:“一年收獲有多少?”

巫仁道:“收賬的事兒我管得不多……”

祝纓與她一問一答,更清楚一點梧州這樣小小富戶的情況。

王家自己有點地,大部分時間不用他們自己下地幹太多的活,平時由巫義或巫大去田裏看一看,督促一下。春耕、秋收這樣的時節,巫家人也需要搭把手,不做重活也得統籌一下,連家裏雇的丫頭仆人都得跟著幫忙備飯。

祝纓道:“那也辛苦。”說著,她看了一眼花姐。花姐在朱家村也是富戶了,生活與巫仁現在差不多,忙的時候自己也得幫些忙,還得算個賬什麽的。

花姐道:“是,有了她,省了我許多的事。”

巫仁隻不作聲。

祝纓又問巫仁:“學過記賬?”

“是。”

祝纓先不考她,而是說:“還想接著給你老師幫忙嗎?”

“是。”這一回巫仁回答得語氣非常堅定,帶上了一點熱切。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看了祝纓一眼。

四目相對,巫仁大腦一片空白,她完全無法從祝纓的眼裏看出一丁點兒的情緒來,又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兩人就怔怔地互看。

祝纓道:“一直幫下去?”

“嗯!”巫仁想大聲說話,說出來的音量自己也不知道大還是小,於是又輔以用力點頭。

祝纓道:“我知道了,你老師說你樣樣都使得,賬也交給你管了一些。明天你再過來見見祁司戶,讓他指點你一下賬目。合格了,醫學部的賬目你就管起來。”

“是!”這回巫仁的聲音大了一些。

祝纓對二人點點頭,花姐就帶著巫仁離開了。

巫仁的心撲撲直跳,心道:我這是走出第一步了嗎?

她有自己的思量,自己結婚困難,也確實容易成為弟弟的家庭負擔,那不如走另一條路!眼前就有現成的榜樣。而她的榜樣也就倆,剛好落到了番學,就在番學老實表現!如果能走跟老師一樣的路,也不錯。

她的想法早跟家裏人說過了,家裏人雖不很熱衷,但也不反對。

這一次是王芙蕖提出來的。

王芙蕖看著花姐很喜歡女兒,又見女兒幫著花姐做的事還沒完,就跟家裏商量,讓女兒留下來幫著花姐。說起來是田裏的事重要,但是花姐現在幹的好像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如果幹成了,女兒可能會因此有點別的機遇。索性家裏其他人累一點,女兒反正是跟著一個女師傅,安全。

王芙蕖愁的就是女兒的“歸宿”,她口裏說著“不信緣份一直不來”心裏已經打退堂鼓了。這萬一女兒一直遇不到一個八字能合得上的丈夫,後半生怎麽辦?靠兄弟靠侄子?王芙蕖不放心。

番學沾點兒官,花姐就是個官,往這上頭湊一湊,有棗沒棗打三竿子。為女兒找合適的婆家也是累,多擔點兒家裏的活讓巫仁往別的上頭使使勁也是累。都是累,都是為了閨女有個好結果。都一樣。

所以王芙蕖是請了整個農忙時間全部的假,巫仁一頭一尾都在學裏,隻在中間最忙的幾天不放心家裏回去了幾天。現在王芙蕖還沒回來,她先回城了,花姐就將她帶了過來。

現在是有祝纓發了話的,她算見著了一點點曙光。

巫仁心道:大人不是那等惹人厭的墓誌官兒,那些個完蛋玩藝兒一個個活得跟塊墓誌似的,往上頭刻什麽就一輩子都是那麽個破樣子了,哪怕盜墓賊給它刨墳刨出來踩碎成了石頭渣子,拚起來還是原模原樣的癡心不改。上頭刻的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大人是活人,也願意活人,我隻管盡我的力,成與不成,我不悔了!這樣的機會要是把握不住,才要真的把後悔兩個字刻到墓碑上了!

……

“這樣的機會要是把握不住,你要後悔一輩子的!”林翁在福祿會館裏來回踱步,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催促著。就差提著林八郎的耳朵往裏灌了。

之前祝纓栽培縣學生的時候,林八郎“一意孤行”,讓他錯失了一個成為老封翁的機會。為此,林翁數次催促林八郎主動到刺史府去表達悔意,盡力排隊求個官。他越是這樣,林八郎越是不肯。

這次有了機會,林八郎也答應了,林翁的精神又回來了:“上回的官兒,算了算了,不提那個。個升官暫時沒了,錢財上頭有些彌補也是好的,你這次帶著人過去,我把家裏的張管事給你,他是個懂行的人,也會看賬,也會做賬……”

“還未成行,大人的事還沒辦成,您就先想著往自己家裏扒拉好處,我照您說的,怎麽對得起大人?當年對姐夫也是……”

“住口!”林翁揚起了手。

林八郎梗著脖子說:“咱要沒拿姐夫家的東西,他犯了那樣的大罪,死了活該!我不心疼他!他不冤!再來一次我還是幫著大人查他!可他的東西咱拿了,也沒還給姐姐,我沒臉拿著幫大人做事的功勞再去做官。姐姐還走了,越發沒意思了。”

林翁撫著胸口,苦口婆心:“對你講了多少次了,那是你爹貪嗎?那不是為了你們嗎?你們弟兄八個!把我一把老骨頭拆了賣,也不能叫你們個個還能這麽過活!你姐夫?我全家在他麵前伏低做小,哪裏對不起他了?他犯了那樣的大罪,家產咱不拿也全充公了!在咱們手上,還能幫襯你姐姐外甥。別提你姐姐,我沒那樣的閨女!”

說到女兒他就來氣,想起來女兒是親生的罵多了容易罵到自己,才對兒子仔細講道理:“你爹求了大人,好容易給她保住了兒女,還叫她有些田吃租,她呢?她沒把你爹坑死!不孝女!”

林八郎聽他爹說得越來越心驚,心道:幸虧我沒做官,我要做官了,他還不定要我怎麽樣貪贓枉法呢!

這一次又確實是機會,父親說的道理他都懂,他也知道一旦分家之後生計困難,但那是在為大人辦好事情之後!不做官、不積極回應祝纓給的機會,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擔心自己的家人。

林八郎脾氣也上來了,道:“您要再支使我損公肥私,我明天就跟大人辭了這個差使。要我接差使,你用慣了的仆人,我一個也不帶!”

林翁被噎住了,想鬧,又覺丟臉,想打罵,又深知兒子的脾氣,隻得說:“好好,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等你老了,有了八個兒子,再想想我!”

林八郎也賭氣:“必不像您這樣的!飯沒煮好,先偷米,什麽樣的人家能容得下這樣的廚子?”

父子倆慪了一夜的氣,第二天還是早早起來回家收拾去了。林八郎說到做到,林翁說的會做賬的張管事他就真的沒帶,而是另外選了自己平時看好的幾個人,再重新啟程,先去刺史府再見一次祝纓,聽一聽教訓。父親在旁,他有很多請教的話說不出口。

這裏父子鬥法,那裏,祝纓安排完一天的事務,又將祁泰、花姐、彭司工留下。

彭司工要接的任務就是將花姐的書稿安排下去付印。

他問道:“不知大人要印多少?”

“先雕版,印出五本樣書來,核對無誤再印一百本。”

彭司士道:“那正好,印坊正在印識字課本,雕版師傅正閑著,再沒活計幹,他們不吵著要到外地趁錢,下官也要心疼給他們的工錢了。”

祝纓笑道:“以後且有他們的活幹呢。去安排吧。”

“是。”彭司士答應了,臨走前不忘再恭喜花姐一聲。花姐臉上紅紅的,也跟他道一聲謝。

彭司士走後,祁泰話就多了:“大人,印書不用我做什麽吧?撥錢也是司倉的事兒,現在小吳不在了,還有司倉佐呢。難道是核算成本?”

“成本已經有人算出來了,不用你算,你來核查一下她算得對不對。”

花姐拿出單子來給祁泰看,祁泰掃了一眼,這個賬非常的簡單,心算即可。道:“還行,挺仔細的。”

祝纓道:“胡師傅,勞駕,把巫仁叫過來吧。先生,給你一個學生,一會兒你考一考她,試試她的本事。”

祁泰驚訝地問道:“還有我的事兒?”

“對。”

一時,巫仁摸不著頭腦地被帶到了簽押房,看到祁泰,她緊張了一下,心道:這是要做甚?

花姐對她微笑,說道:“是一些賬目上的事情要問你。”

巫仁也不開口,躬一躬身,微微低下頭。

祝纓道:“你的賬目做得不錯。這是祁先生,我讓他考一考你,你可願意?”

巫仁點了點頭。

祝纓道:“開始吧。”

她和花姐就聽著,花姐也懂一些記賬之類,但是知道得不深。祝纓就不一樣了,她懂得比花姐深得多,當年鄭熹專門找人教過她。就聽祁泰考巫仁先考算術,再問賬記的一些知識。巫仁是上過學,但是學得不太深,梧州這地方,一個女孩子,也學不到多麽高深的內容。

不過祝纓從中可以聽得出,巫仁很有條理。

等祁泰考完,她又問了巫仁一些問題。譬如,已知,番學有女學生若幹,眼下又有若幹病人要醫治,要如何安排。

巫仁問道:“先看病人的情況,住在哪裏、活動方便不方便……”

祝纓又考了幾道籌劃事務方麵的問題,對巫仁比較滿意。然後問祁泰:“先生看,她要從現在跟您進修一下,您願意嗎?”

巫仁心裏緊張得要命,臉上卻隻是微紅,人也還牢牢站著。

祁泰想了一下,又看一看花姐,說:“也行。”

巫仁小聲地問:“那,番學那裏的功課,小女子還能繼續學嗎?”

花姐道:“當然能。”

巫仁舒了一口氣,娘和孟姨上了年紀,學得稍慢,筆記不快,比不得那些官話、文字漸漸熟悉的小女生,為她們耽誤課程恐怕是不能的,還是她盯著幫記一下筆記之類更好。自己的事業和母親的學業之間,她難以取舍,幸好,不用取舍。

祝纓道:“今天番學沒放假吧?”

花姐說一聲:“哎喲!阿仁,咱們快走!”

祝纓目送她離開,才問了祁泰一個問題:“她,比小吳怎麽樣?”

祁泰也認真地說:“那些個彎彎繞繞的事兒我不懂,要說學東西比小吳強,賬目安排上頭,更強。您不會想叫她接小吳的班吧?我還以為是叫她幫大娘子呢。”

“當然是先幫著大姐。司倉?我可沒說啊。”

她要用的人,得可靠,也得有能力。可不可靠的,一時半會兒不太確定。但不能長年累月考驗完了很可靠,末了一問,能力不足。於她而言,篩選能力,現在反而是一件比考驗忠誠更簡單的事情。

巫仁都送到眼前了,就她了。鈴鐺同理。

祁泰道:“大人,要沒別的事,我就回我屋了。”

“去吧。”

……

這一天,林八郎又是趕到了傍晚進了城,當天晚上住在會館,第二天一早求見。

林八郎預先寫好了小抄,整理了一些問題。見上麵之後腦子一空,忍不住拿出小抄。

祝纓道:“你拿過來我看看吧。”

林八郎紅著臉,將小抄拿給了祝纓。上麵除了“糖坊安排”、“盧刺史”、“當地會館”的問題之外,最後一條赫然寫著“父”。

祝纓先一一給他解答:“你不必馬上動身,我先安排你到官坊裏看一看,再給你一套圖紙,這一套圖紙你隻能自己拿著。動身之前,我會給你一張名帖,你拿著去見盧刺史。當地會館今年輪值的人你也知道,先住到那裏。你是遊學的學生,不是商人,記住了?”

“是。”

祝纓最後問他:“林翁可好?”

林八郎道:“家父……”要說的話太多,他卡殼了。

祝纓慢慢地問:“他有點急切,是嗎?”

林八郎終於打開了話匣子:“學生、學生……”子不言父過,當著一地長官的麵,絕不能說自己父親的壞話!更不能問刺史,你當年為什麽護著我爹,給了我姐夫一些家產?這不狗咬呂洞賓麽?但是,好處林翁是真的拿到了的!

他隻好拐著彎兒,說自己父親確實“急切”,害!“急切”這個詞都是人家大人想出來的,要不怎麽人家是大人呢?

又說:“父母都盼子女強,子女好了,也能孝敬爹娘,就是……”

祝纓笑道:“你去了盧刺史那裏,問那邊的會館,那兒有有一個老同學。”

“誒?”

“顧同。”

顧同同學,翻牆逃家賴到縣衙,死乞白賴給縣令當學生,為此跟祖父對著杠……

林八郎道:“是。”他本來沒打算見顧同的,眼下忽然改了主意。

祝纓道:“小柳,你帶他去見項安。”

“是。”

林八郎在糖坊裏觀摩製糖的時候,丁貴等人押著大批的貨物從驛站趕到了!祝纓讓他將東西交到後麵,讓張仙姑、花姐收起來。

她做了點“指示”:分成三份,一部分到四月裏帶到山上,一部分留在山下府裏,最後一部分是給府裏各官吏的,章別駕得到最大一份,各縣的縣令們也都有。最後批出一分,給巧兒添個妝。

後衙忙了三天才勉強辦完。

此時,山裏五縣的縣令也到了。

他們分兩路,蘇鳴鸞與路果、郎錕鋙與山雀及喜金,接到消息之後,他們就分別下山而來。兩路人互相沒通知,在梧州城外碰了麵,都暗罵對方一聲:奸詐鬼!偷偷跑出來見大人/義父,死馬屁精。

五個“馬屁精”互相說道:“大人/義父可算回來了!看來咱們想到一起了!”

蘇鳴鸞還跟郎錕鋙說兒女經:“男人也會掛念孩子嗎?”

郎錕鋙道:“我兒年紀小。”

“孩子眨眼就長大了。”

“是啊!”

“哈哈。”

“哈哈哈哈。”

蘇鳴鸞心道:我的女兒可長大不少了!

郎錕鋙心道:阿發就能多在義父麵前養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