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曖昧
胡人是不能不管的,王、鄭二人分頭去準備。
鄭熹又把冷將軍請到了自己家中。
“據你看這一次是實是虛?”
冷將軍傲然道:“管它是實是虛,也不曾占了便宜去不是?胡人一向不安份,打就是了。上次胡相為使,就該給他扣了!也免得有現在這些事。”
鄭熹道:“兩國交兵,還是要講道理的。”
冷將軍輕輕地噴了噴鼻息。
鄭熹問道:“輸贏呢?”
“必能克敵致勝!”
冷將軍回答得斬釘截鐵。鄭熹的眉頭微微鬆了一點,又問道:“你拿得準?自從讓你們自己整頓,至今不過數月,真的可以嗎?”
冷將軍道:“本就是他們借機生事!軍士本就沒有他們講得那麽頹喪!”
他說這個話,鄭熹還是有點相信的。以鄭熹的常識,王雲鶴所述之事必然是存在的,或許有些地方還有點嚴重,但應該沒有王係人馬講得那麽嚴重。既然開始整頓了,應該還可以。這類的事鄭熹以前不是特別的上心,近來特意請教了鄭侯。
鄭熹叮囑道:“還是要謹慎的,如今你出不得紕漏!不要被忠武軍比了下去。”
冷將軍嘲弄地笑了一聲:“忠武軍?他們又能好到哪裏去了?才操練了幾天呢?沒見過血,練不出來的。”
鄭熹嚴肅道:“話雖如此,也當用心。”
冷將軍也擺正了態度,道:“是。那輜重糧草等等,可不能再扣了我們的。”
鄭熹道:“正要說這件事呢,收斂著點兒,竇朋可不好應付。”
冷將軍哼唧了兩聲,雖不願,也應承了下來。他的身份,隻有在戰爭的時候才能名利雙收,平日裏是不如文官等的,現在開戰了,不許放開了獲利,心下難免不樂。
冷將軍發狠道:“這次一定讓他們看看什麽是勁卒銳師!少弄那些沒用的東西!”
鄭熹道:“這是自然。”
冷將軍得到了許諾,心情不錯,滿意地告辭了。鄭熹垂下眼瞼,將所有的事情盤算了一下,再將冷將軍所言與鄭侯對他教導的內容一一印證。冷將軍有所隱瞞,但都是細枝末節,都是意料之中的將領會有的心思,倒是可以容忍。
北方邊境本就是冷將軍的長項,他即日便返回前線,應對胡兵。這一次他走得比較倉促,軍情緊急,騎兵迅捷如風,戰報報到京城,那邊估計已經打完一場了。如果胡人這次不是試探而是正式的開打,沒有冷將軍坐鎮還是不行的。
冷將軍次日上表,當天便得到了批複。戶部這一次壓著火,將他所需之輜重悉數撥付。
冷將軍亦知此行事關重大,隻略說了兩句酸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計算日程,冷將軍還在路上的時候,邊境又傳來了一次捷報——胡兵被擊退了,朝中一片歡欣。饒是如此,冷將軍還是堅持帶兵到了邊境上。
報功的文書到了朝廷,祝纓這等不太懂兵事的人看不太出來。鄭侯與冷侯兩個久不出麵奏事的人卻覺得味道不對,鄭侯不等別人說話,先到了政事堂找兒子。
鄭熹正在高興,問鄭侯:“勝了難道還有什麽麻煩不成?我思他或許有些誇大功績,但總不能都是殺良冒功的吧?”
鄭侯道:“胡人退得太利落了!我不知道胡主、胡相有多麽的精明強幹,但是從胡相上次出使,至今已有三年,對他們來說,火候應該差不多啦!”
胡主本來就是共主,是有些實力的,在有實力的基礎上,一個堅定的君主,一個能幹的相國。三年,不應該是兩戰皆敗的。否則,胡人就不配被稱為邊“患”。
鄭熹道:“我明白了,讓他們就地休整,暫不還師?”
鄭侯道:“不錯。”
另一麵,冷侯也去信給冷將軍,讓他不可驕傲大意。
次日早朝,皇帝臉上帶一點喜色與大臣們商議此事,祝纓對北方兵事並不了解,她便沉默不語。鄭侯等人各抒已見,都以為應該讓那冷將軍先不要回京。鄭熹用餘光標著王雲鶴,王雲鶴果然表示了讚同。
竇朋卻出列了:“若如此,糧草輜重要怎麽辦?這分明是胡人的詭計!拖著大軍空耗國帑。重兵備邊,如何安寧?還請盡早定策,早日反擊,令胡虜不敢南下。”
冷侯道:“此事還須從長計議,須看前線,眼下隻是一戰獲勝。大軍若深入彼境,須有準備。糧草輜重悉靠轉運,尚書能供給嗎?”
竇朋沉默了。
皇帝道:“那便讓他們暫駐邊境。”
這一次,所有人都躬身應是。
時入五月,又是一年端午節,祝府今年包了許多的粽子,祝纓被蘇喆按住了手腕纏五色縷。收回手的時候,蘇喆自己腕上的五色縷勾到了祝纓手上的戒指,她一麵拆解一麵說:“您怎麽把這個戒指翻出來了?”
祝纓的手上是一個大大的銀戒指,還是她在梧州山中的集市上買的,當時買了一大盒子的銀飾,自己順手留了幾個,這個銀戒指就是其中之一。做工不精細,樣子有點誇張。
祝纓道:“看到了,順手,我瞧著挺好的。”
她的手也比一般女子的更長一些,顯得戒指更加古拙碩大。蘇喆看了看,道:“我有點想家了。”
祝纓笑道:“想回去嗎?”
蘇喆搖了搖頭,道:“我想再看一看這朝廷,他們終於肯露出些真麵目了。”
祝纓感興趣地問:“怎麽說?”
蘇喆道:“以前吧,有些事兒還不顯,現在好像都不裝了。”
祝纓笑道:“也好,再看一看。他們要是打得太狠了,咱們還是離遠一些,別讓血濺咱們身上。”
一旁林風擔心地問:“不會傷到您吧?”
他與蘇喆往劉鬆年家去得多,挨點罵,再聽劉鬆年陰陽怪氣幾聲。劉鬆年對他們也說一點局勢,但不多,隻言片語,林風多少聽進去了一些。祝纓這處境是不太好的。與兩邊都熟,兩邊好像又都沒有特別當她是心腹。
林風歎氣道:“義父與劉相公有些像啊,都為難哩!”
祝纓道:“是嗎?”
林風道:“嗯,那天鄭相公府上給劉相公送禮物呢,我遇到了,劉相公把我罵了。”
蘇喆與祝青君“噗哧”齊笑,林風道:“笑什麽?是順嘴罵的!”
蘇喆道:“我怎麽不知道?”
林風道:“就你去會館的那一天,新茶下來了,昆達赤派人過來的那次。”
“哦哦。”
祝纓問道:“家裏與西番直通的路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嗎?”
蘇喆搖了搖頭:“西卡、吉瑪他們不很願意借道,他們要鹽、要米、要許多東西。藝甘家又提防得厲害!”
林風低聲道:“花帕族可真是……”
祝纓道:“先不管他們了,咱們先過節。”
小鬼們又開心了起來,端午這天,趙蘇又攜妻兒過來,那孩子已經過了整天睡覺的時候了,開始會哭了。此外又有在京的一些南方的官員,都在祝府裏吃飯。祝纓又派項安往兩處會館裏,拿錢、米之類在會館裏待客。請在京的南方士子們吃粽子,贈五彩縷之類。
祝府向來無酒樂,南士們也都習慣了,大家一處遊戲,不用醉醺醺的,不用覷著空兒拿捏敬酒,倒也輕鬆自在。
趙振說道:“朝上好亂,大敵當前,他們可別再鬧了吧。”
趙蘇則說:“咱們有好些同學在北地為官,但願不要遇險。”
一語說得大家都有點擔心。祝纓道:“既是出門在外,好事壞事都會遇上的。他們都是實幹的人,不會比前線將士更危險的。隻可惜遇上天災,也是一種考驗呐!但凡能撐得過去,必有回報。”
大家才振奮了起來,這群人是祝纓一手提拔出來的,難免沾了點“祝纓味”,遇事愁也愁,卻極少會退縮。
隻有趙振說:“隻盼著神仙們能消停,咱們才好認真做事。”他們這些人出仕就有祝纓庇護著,出仕的時候沒人告訴他們神仙打架能打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他們以為的神仙打架是隔空罵兩句,不是對著砸法寶啊!
他們還為祝纓擔心,沒事的時候,你好我好,到了現在,祝纓的風評也變得曖昧了起來。朝上有人說他“阿附”鄭,有人說他“畏懼”王,與之前眾口一詞地誇讚“能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振等人已在外麵與人起過許多爭執,隻在祝纓麵前不好說出來掃興而已。
祝纓道:“外麵的事情我都知道,做你們的事,我自有分寸。”
眾人才高興了起來,又設投壺。林風高興地唱起了山歌,趙蘇被他勾得,也唱了一首。
趙振道:“你還會唱歌呢?”
蘇喆抿嘴直樂,據說這位舅舅是能唱會跳的,小的時候在山裏有時候還與大家一起唱跳。回到了山下,誰要把他單點出來讓他演個獠人的歌舞,他能抽刀子捅人——捅過,家裏賠了不少錢。
趙蘇看到了,跑過來把她的頭發給揉亂了,蘇喆大怒!跳起來要打她舅,趙蘇道:“壞了,外甥要打舅舅了。”一麵跳上了梅花樁,兩上一番躥騰,祝青君喊蘇喆下來,給她梳頭去。
祁小娘子罵道:“你發癲了,她已經是大姑娘了,你還給她弄得披頭散發?”她的孩子跟著哭,趙蘇摸摸鼻子,接過孩子逗他笑。
到得興盡宴散,客人們陸續離開。趙蘇留到了最後,對蘇喆道:“舅舅給你賠禮好不好?”
祁小娘子抱著孩子說:“就算是長輩,做錯了也得認個錯兒。”
看他們一家人這樣,別人都先走了。卓玨邀大家去會館,他請客,晚上再吃一頓,年輕人便同去。包了一個小院子,卓玨給眾人滿上了酒。
趙振道:“你莫喝醉了,醉酒出醜可不雅致。現在多少人說大人的不是,連帶看咱們也有些白眼。”
卓玨道:“說的就是這件事兒!不就是王、鄭二人麽?王相公有王相公的名望,鄭相公有鄭相公的好處。大人越強,咱們越好,大人要是別人的馬前卒,那咱們是什麽?以往,咱們南人就算出仕,能搭上些關係,也不過是這個——”
他指著盤子裏一道冷碟邊上圍的醃蘿卜絲:“湊數的!說撥開就撥開了,說扔到桌下喂狗也就喂狗了!咱們須得擰成一股繩,襄助大人!大人好了,咱們也就好了!”
眾人都以為恰當,趙振道:“哎,老趙呢?這事兒不能沒有他!”
一語未竟,趙蘇的聲音響起:“誰叫我?”
他推門而入,趙振道:“怎麽才來?你手欠什麽?蘇家小妹是大姑娘啦……”
趙蘇笑笑,他故意留下來的,不得不手賤撩一下外甥女——昨天冷雲問他了。
因為端午節鴻臚寺裏有許多的安排,趙蘇忙得比較晚。落衙後又去冷府裏走了一趟,既是匯報,也是送禮。
冷雲留他下來說話,問他:“你義父現在還好嗎?”
趙蘇知道他問的什麽,先說祝纓現在被人“誤解”,也沒什麽可以訴說心事的人,“從來有事都是自己先做了最難的,也不對人抱怨”,祝纓還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等等。
冷雲說:“天真!隻怕他兜不住。”
“義父從來不會對不起朋友。”
“如果一個朋友與另一個朋友不合呢?他要對得起哪一個?”
趙蘇道:“我從來不擔心義父會幫著別人對付我,這樣就夠了。會輕易拋棄別人的人,也會輕易地拋棄我。我自己的仗自己會打。我相信如果我落難了,義父會救我的。”
這事不適合公開拿出來講,他故意留了一下。
趕到會館繼續吃酒,就聽到卓玨放話。趙蘇嘴角微翹:“你們聲音太大了。大聲密謀麽?”
卓玨道:“這裏是梧州會館。”
趙蘇接過他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幾人一番嘀咕,都認為卓玨所言極好,又公推了趙蘇將這個意思明確無誤地說給祝纓。不管別人怎麽樣,他們是願意繼續跟著祝纓幹的。
趙蘇對卓玨道:“我怎好掠人之美?明天落衙後,我陪你去拜見義父,為你敲敲邊鼓。”
卓玨大喜:“多謝大人。”
“我可稱不得大人,你是顧同的半個學生,在你麵前端架子,他是會罵我的。”
卓玨笑道:“您也是我的半師呢。”
趙振湊了過來:“我呢?我呢?”
卓玨痛苦地別過了頭去。
……———
趙蘇與卓玨約好了去找祝纓,哪知第二□□上又出事了。
前線有了捷報,無論冷侯等人如何提醒,原本緊張的氣氛還是鬆懈了下來。朝上又打了起來。
祝纓沒想到自己也能被當麵質問。
此時,禦史台的王大夫已經很難控製住手下的所有禦史了,連禦史都分了兩派,餘清泉是王雲鶴徒孫,鄭川是鄭熹的親兒。單這二人就很讓人頭疼了,其他的人也別有心思。從來朝廷上打架,都少不了禦史的身影,有為公也有為私。
因此一聽到有人出列要彈劾的時候,王大夫後背一緊,慢慢地回頭往下麵望過去。
一看之下,他又放鬆了。這次出來要彈劾人的不是禦史!王大夫露出了一個輕鬆的微笑。
出列的是左讚善大夫。這是一個東宮官,這下輪到太子緊張了——他事先並不知道會有這件事情。他看向冼敬,卻見冼敬微微地搖了搖頭,可見冼敬也不清楚。
左讚善大夫是要參的祝纓,說他袒護了之前一個犯官,而這個犯官是鄭家的“故吏”。說此人“其罪昭昭”,細數了八大罪狀,最後隻是罷職了事。分明是循私了,是因為他們都係出鄭黨門下,彼此袒護。現在有證據,祝纓之前拿了兩個官員,辦得就比較重。
他提的這兩個官員,都是號稱抑兼並,實則從中漁利的。比較起來,並不比鄭侯故吏更過份。
冼敬暗罵此人是豬:這事兒參不了祝纓,哪怕參下了,來個別人當大理寺卿恐怕更麻煩!
皇帝問祝纓:“你可知此事?”
“臣不知。”
左讚善大夫冷笑道:“祝纓號稱明察秋毫,如何不知?”
祝纓對皇帝道:“若如彼所言,罪惡昭昭,該是滿朝皆知才對!這麽多年以來滿朝皆知而無人言,滿朝都是皇帝的賊!隻有這一位大忠臣了!罪惡昭昭是吧?誰知道?知道為什麽不說?來,大臣都在這兒了,你是想我從前往後問,還是從後往前問?”
衛王輕咳一聲,道:“大理莫動怒,隻說眼前事。”
“那我隻講證據!我查到的,都按律判了!並無違法之處。若有其他的證據,陛下讓我查,我就去查,絕不連坐,絕不構陷。無論對誰。”
“若有實據……”
祝纓道:“大理寺會複核的!撥亂反正,正是大理寺的職責。朝廷現在墮落至此了嗎?朝堂論案,既不知有大理寺、刑部,更不知道還有‘反坐’一條嗎?嘖!”
左讚善大夫道:“你知道世間還有公道嗎?”
鄭奕道:“你還要公道呢?就是對你們太好了!寬慈還成了罪過了!照你的說法,剛才你提的兩個人,魚肉百姓、欺淩士紳、動搖人心,殺了也不為過!怎麽有臉活在世間的?!”
太子出麵喝道:“當廷吵鬧,成何體統!不說軍國大事,倒翻些無聊舊賬,朝廷大臣,該知道輕重緩急!”
皇帝讓禦史台會同大理寺再核實一下,王大夫看了半天別人的熱鬧,沒想到這事兒最後還是落在了自己的頭上!隻得出列應聲。
祝纓道:“案卷都在大理寺,回頭我帶給您。”
王大夫苦著臉點頭。
皇帝清了清嗓子,問道:“說到軍國大事,使忠武軍備邊,如何?”
王雲鶴道:“忠武軍新練成軍,恐還不能上陣。”
皇帝卻說:“不上陣,永遠都是新軍。”
太子、衛王都表示了讚同,皇帝便命忠武軍也開往前線去。
……
下了朝,祝纓帶著卷宗就去了禦史台。
王大夫親自相迎,道:“你親自來了?就那麽回事兒,心知肚明的!哎喲,如今咱們都被架在火上烤嘍!兩邊都不想得罪,哪知是兩下都不討好,不知道哪一天就因不夠偏幫,就被人給放逐了。”
祝纓道:“隨便!我隻憑自己的心罷了!您這兩不相幫,能堅持多久呀?”
王大夫苦笑一聲:“要是王相公能及時收手就好了。”
“您不攔著?”
“他也是一片好心,也是該管一管了。隻是……”
祝纓明白,王大夫也是“抑兼並,但別動我”,隻要王雲鶴做得別太狠,他倒也願意承受一點損失,但是不能多。
王大夫道:“還是說一說咱們這個吧。”
祝纓道:“我有什麽好改的,我斷的就已經是最明白的了。”
王大夫道:“我自是信你的,不過……”
祝纓道:“不過,查清實情不難,難的是斷案。斷案不止是看案子,對吧?可您看看眼下,有一就有二,我絕不認錯!我才不受這個氣呢!再說了,改判了這個那個不服,又要鬧,越鬧越大,沒完沒了!”
王大夫道:“是啊!咱們就別火上澆油了。”
兩人達成了共識,這案子斷得沒毛病,並沒有私縱之嫌。祝纓道:“您具本,我聯署。”
王大夫道:“好。”
祝纓回到大理寺,被以施季行為首的官吏們擁簇著升堂坐下。施季行道:“當時的案卷我們都看過了,沒有偏頗之處。”對鄭府那位故吏或許略抬了一筆,但是證據是查得清楚的。不存在抹去某些罪證的事。如果有偏私,就是告訴他們可以“贖買”,並且大理寺也沒折磨人。
那時候,朝上氣氛還不緊張,祝纓辦一些鄭熹親近的人,她咬死了,鄭熹也就笑笑。放到現在估計不能這麽輕輕就過了。
林讚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王相公在想什麽?”
祝纓擺了擺手,道:“要是能猜到,我就做丞相去了。”
林讚啞然。
祝纓道:“大理寺,照舊。”
“是。”
……——
落衙後,趙蘇約了卓玨,兩個人一同往祝府去。二人知道了朝上的事情,都有些生氣:這是逼人站隊嗎?
卓玨道:“情勢越發的難了,便是兩位相公容得下大人置身世外,他們手下的人也不會讓大人袖手旁觀的。不是盟友就是敵人!”
趙蘇道:“隻怕兩位相公也……”
將近祝府,卻見一隊人已在門上了。祝府大門打開了,祝纓親自迎了出來。趙蘇一拉卓玨,兩人沒有貿然上前,閃身躲進了門房裏。
冼敬與太子的內侍郝大方兩個人押著一車財物,代表太子來安撫祝纓。
郝大方道:“殿下說,今日之事並非殿下之意,大人受驚了。”
冼敬也說是左讚善大夫自作主張。
祝纓笑道:“在朝上站著,誰能不被參?兩位相公都挨過,難道我挨不得?哪有我被參了,殿下反而掛心的道理?”
話說得漂亮,又給郝大方送紅包,郝大方也接了。
冼敬等送走了郝大方,才對祝纓說:“你在鄭黨陷得深,袖手旁觀就是叛徒,你的日子可是會很難熬的。可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還是有份量的,你有良心就會痛苦。何必自苦?”
祝纓道:“這才哪兒到哪兒?我隻要效忠天子,總有我一條活路,您說是不是?”
冼敬道:“獨木難支,你好自為之啊!”
祝纓笑道:“明白。”
冼敬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麽,祝纓是注定無法置身事外的,不是嗎?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祝纓是個聰明人,但祝纓的出身放在那裏,要麽徹底的背叛,要麽就死心塌地。這樣一來,他們也好有個應對。
祝纓不表態,生死存亡的時候,就隻好把她當敵人了。難道祝纓會不明白?
冼敬皺著眉頭踱回了自己家。
趙蘇、卓玨這才從門房裏溜了出來,求見了祝纓。
祝纓麵色如常,在書房裏見了他們二人。趙蘇先說一句:“看來殿下還是看重義父的。”
祝纓搖了搖頭:“再看吧。你們都不要擔心,我自有分寸。時候到了,你們就知道了。”
她的設想就是離開朝廷中樞,這破地方,她現在能上桌了,但是夾不到什麽菜!還有人讓她陪酒,不喝就讓她下桌。得走遠點兒,自己單開一桌。
北地就不錯,她總有預感,北地的情況會有變,但具體怎麽變她也說不出來。她的直覺一向很準,但是軍國大事,不能僅憑她的直覺來斷。以常理推論,朝中不和北地就不容易安穩。不安穩就需要安撫,她覺得自己能出去躲一陣。
卓玨道:“無論何時,我們都願聽大人號令!”
祝纓挑眉,趙蘇從旁說:“這些是我們的一些想法。”他對卓玨使了個眼色。
卓玨將南方人走仕途的難處等都說了,又說了自從有了祝纓,南方士子的路就寬多了之類。感謝祝纓不歧視南人,如今是人心所向。又說還請祝纓不要拋棄南人,他們也會在南士中為祝纓宣傳的。
接著,卓玨又說了祝纓的處境:“您何必依附王、鄭?如今不過是因為勢力不及這二人!可如果您有了南士,這就不是問題了。”
祝纓點了點頭,開口卻說:“不可口出狂言,要做實事。”
二人都受到了鼓舞,高興地應了。
祝纓又說:“也不要四處宣揚,南人北人,隻要是好人,我都願意不讓他們被埋沒。但是無賴之輩,人都不做,也就不要提什麽前程了。”
卓玨笑道:“南方多海珠,真珠尚且用不完,怎能讓魚目混珠?”
……
不出幾日,王大夫的複核就遞到了皇帝的案頭。
皇帝也不願在此時雙方分出個勝負來,前麵還得打仗,後麵他也希望王雲鶴為他整肅一下朝綱。
糊著,勢均力敵最好。
那位左讚善大夫也隻得到了口頭的申斥,讓他向祝纓道個歉,沒有額外的懲罰。
左讚善大夫被冼敬帶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吏都斜眼看著這人,將個大男人氣得臉與衣服一樣紅了。
祝纓與冼敬對座,左讚善大夫站在下麵。冼敬先為他討了個情,再說:“你魯莽了,還不來解釋?”
這人勉強一揖。
祝纓笑了,輕聲道:“我隻效忠天子。給我分主子,你還不配。滾。”
那人氣得兩眼翻白,眼看要厥了過去,祝纓對冼敬道:“詹事府裏充斥著這樣的人,對太子不利。”
冼敬的臉色也變得不好了起來。
祝纓在他的耳邊笑道:“這樣的脾氣,怎麽應付得了朝局?”
冼敬扭臉看她時,她又是一臉的平靜了:“我覺得接下來北地會有大事,我不懂兵事,但是我的預感不會錯。告訴太子,好好準備。”
冼敬道:“連戰皆捷。”
“太順利了,不對勁。如果沒有紕漏,冷將軍怎麽會自己去整頓軍務?既然有紕漏,還能這麽輕鬆的贏……說我膽小也罷,還是慎重些好。”
冼敬道:“好的,我會把話帶到。”
他轉臉就把同樣的話也捎給了王雲鶴。
然而,他們等來的是六月末的第三次捷報!這次非但冷將軍又報捷,忠武軍也報“追擊一百五十裏,斬首二百四十級,俘牛馬若幹”之類。胡人再次遠遁!
皇帝大喜,下令犒賞。更讓皇帝高興的是,宮人誕下了太子長子!皇帝在東宮設宴,為太子夫婦慶祝。
吃席的時候,大臣們談笑風生,吃完酒轉頭又隔空吵架了。
捷報,就意味著他們又打了一場,胡人又來犯邊了!
一次一次的,委實煩人!冷侯與鄭侯聯名上表,認為對方這樣有練兵的嫌疑,請求早做處份。
鄰國勵精圖治,最驚心的不是他們的國人,而是你。本朝有底氣,等閑四夷小邦勵精圖治是弊大於利的。畢竟誰也不想四圍亂著,有個人攏著,使民不為盜,對邊境也好。如果是邊境大國勵精圖治,情況就沒有那麽好了。
是得提前應對,最好是扼殺!
鄭奕等人私下說,當時累利阿吐來的時候,王雲鶴對他極為禮遇,有私縱之嫌。
冼敬等人則說,胡人現在敢這麽做,是因為他們“行新法”,做出了變革。
一個累利阿吐,雙方能做出有利於自己的解釋。
朝上依舊在爭吵,冷將軍出兵的同時,沒忘了告北地的狀,說其中的不法事。北地的官員也告冷將軍縱兵為惡,軍紀不嚴。又有士紳告官員貪暴的。凡此種種,亂七八糟,一時難以辨清。
祝纓接到了一些信件。當年北地出事,空出許多的位子來,祝纓往裏麵安排了一些人。如今這些人給她來信——北地情況不太好,官軍的軍紀沒那麽嚴明,這還是小事,畢竟是官軍,還沒有成盜匪那麽嚴重。但是軍需的供給真的很討厭!
一部分是朝廷撥,另一部分還得地方上供應。北地這幾年天災人禍,很是吃緊。
祝纓將信拿去給鄭熹看:“這些人應該不致撒謊。這上麵的數目,有零有整,一般造假造不出來。冷將軍那是究竟如何?我雖不懂軍事,但是如果信上所言屬實,冷將軍這仗恐怕打不好。這仗,敗不得!”
鄭熹笑道:“三戰三捷,怎麽會有敗相呢?讓他們再撐一下,朝廷正要反擊,仗贏了,也就好了。”
祝纓道:“反擊?那又是一筆錢糧啦!還要精銳之師,冷將軍有把握嗎?”
鄭熹見她還為冷將軍著想,口氣也柔和了一些:“一場大戰之後,就會能有數年、十數年的休養生息,值得。”
“但願吧。”祝纓說。這樣的大戰,不是她在南方山裏幾百人的小打小鬧,練幾個月就能成軍?她不樂觀。但是眼前的情勢,她說什麽又都是紙上談兵。
帶著憂慮,祝纓離開了鄭府,隻希望冷將軍手上的本事是真的過硬。
不意到了八月初,京城開開心心地準備過中秋的時候,戰報傳來——大潰敗!
即使冷侯、鄭侯再三提醒,三戰三捷還是讓邊將放鬆了警惕,更不要提忠武軍了。累利阿吐深入二百裏,洗劫了四座城池,才滿意地離去。
此時,朝上正吵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