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輝煌
蘇喆的臉蛋兒泛上些興奮的紅,做出成效了,這讓她很開心!
她問道:“阿翁,咱們乘勝追擊嗎?!多好的機會啊!”
祝纓卻搖了搖頭:“戒備防守,以防不測!”
“誒?”蘇喆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雖說窮寇莫追,但是……他們也還沒到窮途末路吧?趁著他們現在人心不穩,不是很好麽?”
祝纓道:“知會一下冷侯,也請他小心。”
她先下了令,然後對蘇喆解釋:“如果是我,遇到這樣的大事必須要撤退,一定會做好安排,不讓對手有可趁之機的。累利阿吐不是傻子,他能撤得毫無聲息,就能在路上設下圈套伏擊。一次、兩次,乃至三次,徹底絕了追擊的心,他好安心北上,扶助他看好的人選正位。”
趙蘇道:“確實,胡兵征戰慣了,行動迅捷。咱們這些官軍,守城現在是夠了,追擊,還差著些。青君麾下迅捷是夠了,可堪大用的數目又不夠,萬一中途有波折,損失不起。”
軍隊、尤其是重裝的騎兵必須得靠錢堆起來,沒錢是不行的,但是,光有錢也不夠,還得有時間,“堆”是一個過程。現在對祝纓等人來說,錢是夠了,“堆”還沒堆好。
追擊,就得派精銳,不一定能贏,折了還心疼。
祝青君麾下的人,數目也不多,最頂尖的那一批死一個少一個。其中又有祝青君個人的能力加持,實則不足以做一次摧枯拉朽的大反攻。深入太遠,補給也跟不上。
一旁聽著的陳放在祝纓下令的時候就開始起草文書了,趙蘇說完,他也寫完了。將草稿拎吹一吹,拎起來拿給祝纓過目。
祝纓道:“差不多了,給冷侯送去。你們兩個也不要鬆懈,接著打聽,無論他們的結果如何,接下來都有你們的差使要做。”
蘇喆很快收拾好心情,道:“是!那……如果是胡相與他們的太子贏了呢?”
祝纓道:“不要讓他們贏得太輕鬆。”
甥舅倆對望一眼:“是!”
祝纓又下令給葉將軍、溫嶽等人,命他們加強戒備,同時,又催促著春耕。
荊綱道:“如今戰況未明,邊境春播之後若遇戰事,種子就浪費了。”
祝纓道:“不過損失些種子。萬一呢?這一年就白費了。幹吧。”
“是。”
祝纓又喚來北地士子與項漁等人,對他們道:“著手統計物資,以備撫恤之用!”
包主簿的侄子聲音帶點猶豫地問道:“大人,現在仗還沒打完呢,該統計的是傷亡數吧?”
一旁項安代為回答了:“攏完了數,報給朝廷,等上頭扯皮完了再發下來,不定什麽時候了。人家家裏不定要受多少罪呢。”
祝纓道:“且也是為了北地而戰,死傷的也有北地的子弟。”
溫嶽的新兵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戰鬥中磨練成熟、不斷減員。
祝纓道:“好了,都忙去吧。把駙馬請來。”
駱晟到了之後也不上躥下跳,但是對胡主還是很關心的,這事兒得讓他知道。接下來如果有議和,還得拉他上前去當個招牌哩。
駱晟獲悉胡相北遁之後,便開始做議和的準備了。他一麵召回了通譯,一麵收拾自己,又開始盡自己所能地猜一下皇帝想要提什麽樣的條件。
雖是信任祝纓與趙蘇,但也不能事事都等著別人遞到眼前。好歹表現一下自己是願意做事的。
與此同時,冷侯也接到祝纓的傳書。
他沒有馬上下令追擊,而是下了兩道命令,第一,派斥侯再去確認;第二,做出了一個與祝纓同樣的決定——戒備!
帳下的將校們有一半的人覺得不解:“君侯,咱們如何不追?!西路那個丫頭已是拔得頭籌,咱們不能比一個丫頭慢呐!”
“君侯,西路祝大人是文官出身,謹慎就謹慎,他除了做節度使,還有旁的使職,人家不單指望軍功。北地百姓說他好,他已經能夠向陛下交代了。咱們就是來打仗的,跟他可不一樣呐!”
一個一個的,說得都很有道理。
冷平輝卻非常冷靜,說:“莫要中了圈套才好。”
他之前跌的一跤太狠,一朝被蛇咬,打得太順了、敵軍跑了,他就懷疑敵人要害他。一旁的小冷將軍也不嘲笑兄長,他的眉頭也是微皺,道:“咱們也不是一無所獲。”
“那首虜數呢?”
小冷將軍看了看這位還想上的同袍,問道:“你傷亡呢?一仗打完,必會有人下來查點有無空額的。”
分兵的時候,冷侯領的多是舊式的官軍,沒有募兵,都是有數的。整頓之前他們吃空餉吃得凶,信譽不佳,朝廷不警惕才怪。
一查,好麽,打死了這麽多的青壯,皇帝不管、朝廷大臣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冷侯環視帳內,道:“派出斥侯。”
……
托賴於祝纓和冷侯的謹慎,大軍沒有貿然行動,又過三日,另一批斥侯來報:“胡相撤退的路上有設伏的痕跡,現在已經走了。”
累利阿吐設伏本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祝纓與冷侯沒有追上來,他也很自然地把兵馬撤回去爭位。
到得此時,冷侯才親自到祝纓行轅,與她商量接下來要哪何應對。
祝纓客氣地問冷侯:“您看呢?”
冷侯忍痛道:“依著我的脾氣,當然是追上去,打到他們服為止。可惜啊,恐怕不能如願的。你說呢?”
祝纓道:“我不大懂兵,聽您的。”
冷侯道:“現在已經不是兵事上的事兒啦,到了這時節,是要想一想怎麽善後了。”
“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先深入個一、二百裏,再撤回來!”
冷侯的想法很簡單,如果現在手上的是四十年前的精銳,想都不用想,直接開幹!現在不是他不行,是手下的兵差著點兒。
冷侯慢慢地說:“出了山口,再往北,一望無際,有城,但不好守。不但要步兵,還要騎兵。”
總之,不劃算,除非去搶一票就走,那倒劃算了。
除此之外,冷侯還有別的事要同祝纓商議——報功。
雖然是分為兩路,但冷侯的意思是:“你我風雨同舟,這些日子老夫多蒙小友照顧,回去之後不好叫別人看笑話的。”
他是武勳出身,祝纓雖然與鄭家走得近,卻是個文官的底子,回去之後使職一解,依舊是個文官。關係和睦一些總比假意翻臉,讓人“放心”來得好。而兩人報軍功,互相勾兌一下,通個氣兒,少生事端,在朝廷那裏也更容易通過一些。
祝纓道:“好!隻是,我想多留幾天,善後。您知道的,我原本北上是為了安撫北地,如今大戰過後我不能一走了之。須得您先行。咱們得先上表,看朝廷如何安置邊軍。我留下來,將您帶過的兵都安頓妥當了,您看如何?”
冷侯道:“好!對了,駱駙馬呢?”
祝纓微笑道:“他當然也要留一留。”說著,往北方指了一指,讓駱晟留下來主持議和?那是不放心的。
冷侯道:“這可也是善後中的一件事,你可不能撂開了手去。”
“好。”
兩人一番勾兌,冷侯又在行轅住了兩天,試探地問祝纓:“那個青君丫頭,你打算怎麽安排她?征婦人服役,本就不是長久之計。”
祝纓道:“她立了功,不能用完了就把人扔了。”
“你要把她留在北地?”
祝纓道:“朝廷恐怕不會答應的,職位留著,先回京看看風聲再說吧。戰事結束了,北地她能做的事不多。”
尤其是這樣的女官,如果上頭沒人,就隻能蜷著。還不如跟自己回京,自己好歹能給祝青君尋找機會。等祝青君幹的事多了,更加成熟了,再放手也不遲。
冷侯惋惜地道:“可惜了這麽一個丫頭,要是個小子,這會兒……”
祝纓道:“能活下來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還挑剔什麽呢?”
冷侯不知她心中之意,也跟著歎了一回,兩人串供好了,開始著手收尾的事兒。
冷侯要動身回去,祝纓也得安排一下葉將軍、溫嶽、林風等人也北上一回,來一個“兩路大軍出擊,二百裏外會師”的戲碼。
葉將軍比冷平輝還要謹慎。他是吃過累利阿吐兩個大虧的人,累利阿吐一撤,再說胡人後方出了變故,他也不肯輕信了,壓著大軍行進的速度,斥侯不斷地往外灑,就怕有人暗算他。
冷侯這一邊,他親自追出百裏,剩下的一百裏讓冷平輝兄弟追出去。
一個吃過一個大虧的冷平輝,一個吃過兩次虧的葉將軍,抱著“就讓東/西路先到一步也無妨”的想法,一對難兄難弟竟是幾乎同時會合了。
見麵之後,麵麵相覷,又都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兩路大軍一路掃過去,又遷了數百戶的牧民“內附”,也算是一種功勞。
……
祝纓與冷侯比較輕鬆的時候,累利阿吐卻在拚命的趕路。
胡主年長的四子,並沒有同時被帶到前線,第三子在老家與一些年幼的弟弟在一起。在陣前的三位王子,在胡主過世之後,跑了兩個!現在隻有“太子”與四王子與他同行。
“太子”恨恨地罵道:“我就知道,那個女人不是個好人!二弟必是與她相勾結,謀害父汗的!”
四王子看一眼大哥,再看一眼累利阿吐,沒吱聲。
一旁的“王子”道:“我已派人給我阿爸送信了,讓他們穩住家裏,等您回去即位。”
“太子”紅著眼睛說:“我要誅殺她所有的族人為阿爸報仇!”
累利阿吐有心勸他不要牽連太廣,說出來的話卻是:“咱們的習慣,不殺女人和低於車轅的孩子。”
“你們就是對那些人太寬容了!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她!”
累利阿吐道:“且息怒,她還有用。”
“太子”安靜了下來,道:“就讓她再多活幾天吧。可是,她與二弟串謀,真的會指認二弟嗎?”
累利阿吐道:“我會說服她的,您想讓她指認誰,咱們就讓她指認誰。”
“太子”不發怒了,認真地點了點頭:“隻要她聽話,我給她一個全屍。”
累利阿吐應了一聲是。
當日紮營,累利阿吐來到了一座戒備森嚴的帳篷前,守衛的士兵對他行禮:“國相。”
“怎麽樣?”
“她說,要讓她說話,就得國相您親自見她。”
累利阿吐緩步走了進去,他的心是憤怒的,胡主是他遇到的明主,現在,明主被這帳篷裏的女子給暗殺了!
累利阿吐微微低下頭:“夫人。”
坐在折疊椅子上的女子抬起頭來,她很年輕、也有些憔悴,她的身邊有兩個侍女日夜不停地看著她,以防她自殺。
她冷冷地道:“我不是你們的什麽夫人!”
累利阿吐道:“二王子已經逃了,他把您拋下了。”
年輕的夫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他又不是我的什麽人,說什麽拋棄不拋棄?”
“夫人不是為了他嗎?那你們近來過從甚密,又是為了什麽?夫人有自己的親人,難道不知道這麽做是會傷害到他們的嗎?”
年輕的夫人翻了他一個白眼。
累利阿吐強忍著滔天的怒意,沉聲道:“大汗是不世出的英主,宏圖偉業就在眼前,對夫人寵愛有加,夫人完全可以好好地生活,突然行刺,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中邪了嗎?是誰,教唆的夫人?二王子嗎?或許還有三王子?”
年輕的夫人“哈”了一聲,目光便兩柄劍,直刺累利阿吐,她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帳中沉默了片刻,年輕的夫人突然發問:“你想做什麽?又想要我做什麽?”
“揭發二王子。”
“三王子呢?”年輕的夫人嘲弄地問道。
累利阿吐道:“我會告訴你怎麽說的。”
年輕的夫人陰惻惻地盯著他,累利阿吐道:“我會把夫人的帳篷、侍從、牛馬還給夫人,夫人可以帶著他們”
“他們還肯聽你的?”
“當然。”
“好。”
累利阿吐道:“既然夫人已經答應了,還請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還在乎真相嗎?”
累利阿吐認真地點了點頭,年輕的夫人怪異地斜著臉看他,一顆腦袋左歪歪、右歪歪,最後點頭道:“好吧。二王子找到我,告訴我,太子很討厭大汗身邊的年輕女人,因為年輕的女人會不斷地給大汗生下兒子。太子說,一旦他做了大汗,就要把我們賞賜給奴隸。
他就不一樣了,如果他做了大汗,會對我們好的。隻要我殺了大汗,留下太子的佩刀,說是太子幹的。剩下的事,他會去做。”
累利阿吐道:“太子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夫人被當場抓住,二王子也逃了,把夫人留下來直麵太子的怒火。夫人願意讓他脫身,繼續享受生活嗎?他會有更多的美人陪伴,有無數的子女,夫人,您呢?”
年輕的夫人閉上了眼睛:“你答應我的,別忘了。”
“好。”
累利阿吐出了帳篷,下令:“守好這座帳篷,不許別人靠近!”
“是。”
累利阿吐出去向“太子”匯報,“太子”道:“我該早早殺了她的!”
累利阿吐道:“冷靜!”
“太子”道:“知道了。”
一行人匆匆地趕回王庭,胡人因其生活習慣,王庭是一個比較大的範圍,在這個範圍內有兩、三處常駐地,視季節、氣候的變化,一年中有時候遷徙一次、有時候遷徙兩三次。如今是夏季,他們趕到的是春夏季的駐地。
二王子、三王子已與駐地的貴族等勢力見過了麵,他們推舉二王子做新汗。而駐地內擁戴“太子”的勢力必不肯信,雖然群龍無首,仍然比對方更堅定。雙方僵持不下。
累利阿吐便是在這個時候到的。
他一到,局勢頓時一變,二王子、三王子隻得孤注一擲,他們的母家也隻能繼續站在他們的背後。
累利阿吐先組織葬禮,在胡主的靈前審問那位年輕的夫人。
年輕的夫人看起來端莊秀麗,行動自如,並不像被挾迫的樣子。二王子臉色大變對累利阿吐道:“她是你帶的證人!怎麽能保證說的都是真話呢?”
年輕的夫人道:“我知道你害怕什麽,放心,我隻說真話。”
“太子”沉聲道:“快說!”
年輕的夫人輕輕地掃了他一眼,還是說了:“大汗對我說,這個太子不頂用,要換掉他。太子知道了,很害怕,要我殺掉大汗,回來告訴大家是二王子讓我幹的。”
累利阿吐與年輕的夫人的目光對上,情知不妙,便要命人將她帶下去。四王子則代大哥質問:“父汗一向喜愛大哥,讓他做太子,怎麽會要換掉他?”
“國相和太子戰敗,大汗很生氣,嫌棄他們沒用,才親自到前線去的。改來改去,害了那麽多的部族貴人,最後,還是沒打過南人。他們騙了大汗,大汗厭倦了。”
“太子”目眥欲裂:“你!你這惡毒的女人!父汗什麽時候說過……”
“和我在**的時候,那時候你不在。”年輕的夫人輕飄飄地說,將“太子”噎了個半死!
場麵熱鬧了起來,“太子”簡直不知道這場鬧劇是怎麽結束的。好在累利阿吐見勢不妙,忙把這年輕的夫人又押了下去。此時,幾位王子已經打了起來,接著,他們身後的部族貴族、改製設立的官員位也加入了戰團。
這些人打起來比南朝實在得多,拳拳到肉、砰砰作響。
好半晌,才各自分開,到自己的住處去,分別密謀。
“太子”憤怒不過,要去殺了這位庶母,累利阿吐道:“她已經那樣說了,現在隻有弄明白緣由,讓她改口。她要死了,就坐實了是咱們在殺人滅口。”
“你保證她會指認二弟的。”
“是我的疏忽,我這就去再問。”
“同去。”
年輕的夫人被關在她原本的房間裏,原本的侍女已經被替換成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女奴,她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
“太子”進房之後,看這庶母居然沒有一點愧疚不安,還端坐在妝鏡前,不由生出一股無名業火來:“你這條毒蛇!”
累利阿吐攔住了他,他開始認真對待這個年輕的女子,他問道:“為什麽?我已答應了你,會給財富,放你離開,你可以好好的生活。”
“好好地生活?”夫人笑了。
累利阿吐不客氣地揭了她的老底:“你不是族中貴女,大汗一直知道,你是被獻上的最普通的族中的女子。大汗的寵愛,讓你過上了現在的生活。你本也沒有許多財富。我答應給你的仆人和牛馬,也絕不算少。比起你本來的生活,當然要好上許多。”
“那些都不是我要的,我有自己的愛人。”年輕的夫人的手撫在胸口,她的腦袋端端正正地安在脖子上不再歪來歪去,她毫不畏懼地看著累利阿吐。
“太子”笑了:“二弟?”
年輕的夫人冷冷地看著他:“他也配?我的愛人,是最好的勇士。”
“你們族裏把你獻過來的!誰稀罕麽?”“太子”很憤怒,各部之間的聯姻,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麽?!!!現在又說什麽狗屁的愛人!早怎麽不說?
“我的愛人死了,你的父親、那個糟老頭子殺死了他。”
累利阿吐怒道:“那是大汗!是大英雄!是所有部族的希望!大汗娶各族女子,與她們生下孩子,與各族的血脈相融,從來如此。”
“那他就該去專心做他的英雄,別做年輕姑娘的丈夫!”年輕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累利阿吐,“你也是個糟老頭子,你們這些老掉牙的東西,看著讓人惡心!沒有年輕的姑娘會真心喜歡你們!
被迫罷了。
在你們的身邊,不過是因為你們手裏的刀!你們本身沒有一丁點兒讓人喜歡的地方!
看到那邊了嗎?衣服好看嗎?跟衣服架子有什麽關係?汗位真好啊,跟坐在上麵的人又有什麽關係?殺他跟殺條狗沒有區別,狗挨上一刀,也會死,大汗挨上一刀,也會死,大汗和狗,沒有區別。”
累利阿吐氣得眼前發黑:“你這個愚蠢的女人!大汗的偉業,可以讓所有的部族都得到好處!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就不想想你的族人嗎?!”
“不,吃第一口的是他,吃第二口的是他的家人,你這條狗隻能吃到第三口,第四口是跟在你身後搖尾巴的。我們?輪到我們就隻有你們啃剩的骨頭了!不,你們會先啃了我們的骨頭,再去啃南人的!啃完了我們,你們啃不動南人了,又縮了回來,接著啃吃我們嗎?!你們從來沒有把我們當成‘自己人’!”
“夫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想想我的族人?他們在哪兒呢?拿我們的族人去澆滅南人怒火的,難道不是你?讓他們用血肉之軀擋住南人鋒利刀箭的,難道不是你?”年輕的夫人輕蔑地看著這位國相,人人都說,這位國相是草原的賢者,是會輔佐大汗創造輝煌的人。
真輝煌啊!
這光芒裏,有一縷是以她與她的族人為柴燒出來的吧?
燒我的骨頭給你煮飯?那就一起餓死算了!
“太子”憤怒地拔出佩刀:“我殺了你!”
年輕的夫人輕輕地放下了手,一支長長的簪子插在心口,沒了遮掩的衣衫上一大片血跡展現在眾人麵前:“你弟弟找上的我,讓我行刺,我答應了。國相也找到了我,讓我指認,我也答應了。我照著你們說的做了,你們可還歡喜?”
……
“哦,居然是訃聞?”駱晟說。
此時已是五月,大家在一起吃粽子。
冷侯年輕大了,嫌不能消化,吃了三個就停手了,說:“看來,我能回去了。”
祝纓道:“奏本已經上了,等他們批複下來再動身,免得扯皮。”
冷侯笑道:“好。”
現在不告訴朝廷,朝廷就會認為接下來還有可能再打仗,對報功的奏本批得就會比戰爭結束之後要快一些。
而奏本批下來,冷侯也確實該回京了。大軍消耗巨大,拖得太久,朝廷怕是要算賬的。祝纓還可以多留幾個月,她也準備好了奏本,名義就是“安撫”,大戰這不是到現在才算是結束嘛!
那善後,也就是從現在開始。
祝纓是想拖到秋收再回去的,現在又有和談的事兒,到秋收後,問題不大。
所謂“和談”,也是從“訃聞”說起的。雖然胡人的繼承不是由朝廷定的,但兩國算是鄰居,鄰居家死人了,給你一個訃聞,沒毛病!
有這一個口子,就可以開始談了。
祝纓又說:“這個,得奏報朝廷。”
趙蘇道:“我這就行文回鴻臚寺。”
“行。”
冷侯心情不錯:“那我可在京城等你們了!等你們回來,螃蟹正肥。”
祝纓笑問:“您請客?”
“我請!”
“好嘞!都聽到了?回去找君侯吃螃蟹,吃窮他!”
冷侯笑道:“光螃蟹吃不窮。”
他們不知道王庭發生了什麽,但是知道,他們可以暫時鬆上一口氣了。
十日後,冷侯啟程,官軍調走了一部分,留下少部分駐守。祝纓與趙蘇忙碌了起來,祝纓之前的善後計劃可以開始執行了。
如果是民政的話,就全是在她掌握之中的事了。她將計劃呈交政事堂,列了日程表,將將在秋收後可以攜眾南歸。
趙蘇這裏進展也很順利,冷雲那裏來了一封公文:盡量分而治之。
次日,旨意下來,也是個“盡量分而治之”,要削弱胡人的力量。政事堂緊接著發來一個份更詳細的指導。
蘇喆很懷疑,冷雲的公文是照著政事堂的作業抄的,隻不過鴻臚寺裏他說了算,不用走太多的手續,所以搶先送了過來。
到得八月末,趙蘇與雙方終於談妥,朝廷同時冊封“太子”與“二王子”為可汗——累利阿吐是發訃聞的,二王子是早就與趙蘇眉來眼去的。
朝廷還假惺惺地在詔書裏勸他們以和為貴,讓他們雙方不要再打了。
單看兩份詔書,祝纓都要相信朝廷裏全是良善之輩、可憐的勸架老翁翁了。
嘖!
“待雙方使者到來,咱們就動身吧,快著些。今年難得沒有大災,搶收秋糧要緊。雙方使者來了,給他們放到同一個驛館裏,但不要住在隔壁。要能看得見,但互相摸不著。對了,保護好他們的安全。北地,可有許多人與他們有血仇呢。”
趙蘇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