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414章 調整

祝纓做了個手勢,卓玨臉上還有一點焦慮,仍然閉了嘴,跟著祝纓去了廳裏。

祝纓沒有去換衣服,就在廳裏問起了詳情:“來的什麽人、帶回了什麽消息,又有什麽證據?”

祝文接過了她的帽子捧著,將卓玨上下打量了一下,抬眼看到蘇喆等人也回來了。她將帽子拿到一邊放好,迎了上去,與蘇喆、林風嘀嘀咕咕。林風手裏正拿著個紙包,問:“阿發呢?我給他帶好吃的來啦!”

祝文道:“正在房裏愁呢,大人回來是要查今天的功課的。”

林風有點幸災樂禍地道:“嘿!可算輪到別人了。”

蘇喆則問:“像是卓郎君?什麽事?”

祝文低聲說了,林風道:“咦?沒聽到消息呀。”

蘇喆道:“興許是還沒報到朝廷來吧?想搶先求阿翁把這事兒給截住?跟著聽聽去?”

“好啊。”林風說。

兩人大大方方地到了廳上向祝纓說:“我們回來了。”各說了部裏今天沒有什麽大事。

祝纓心道,今天最大的事兒就是我被政事堂給約談了,旁的還有什麽事比這個更大呢?

她一看這兩人的表情,就知道兩人是要賴著聽消息,因此沒有趕他們,而是繼續問卓玨:“蔡義真究竟有沒有類似的事情?你去弄清楚再來回我。既說旁人構陷,則旁人必會將證據做實。想要反駁,手上得有點實在的範梧。既然通了消息,隻要江安那裏沒有悄悄地將人給害了,到京城就還有撥亂反正的機會。

隻要他們不傷天害理,有事我都可以為他們平了,但是對我,他們必須坦誠、不能有所隱瞞。否則,我親自辦他。”

卓玨看了祝纓一眼,躬身道:“是。”

祝纓對祝文道:“去賬上支些錢,你親自拿去會館,安頓一下人。”

“是。”

卓玨忙說:“不用,我已給她算了食宿錢。”

祝纓擺了擺手:“你能有多少錢?去吧。”

卓玨隻得離開,祝文道:“卓郎君等我一等。”

蘇喆與林風目送卓玨離開,蘇喆道:“阿翁,這個卓郎君有點怪怪的。”

“哪裏怪了?”祝纓問。

蘇喆道:“阿翁問他的那些,他不是應該過來之前就先問明白的麽?要是個生手也就罷了,他跟著阿翁辦過事,這麽久了,怎麽還沒學會呢?不太像。我覺得……這個蔡義真是不是並不像他說的那樣無辜呢?”

林風也皺眉:“這麽說來,是有一點呢。哦!我知道了!豁!”

這不就是狐假虎威麽?老虎還傻乎乎的,不知道狐狸在下頭幹什麽呢!

林風開始生氣:“真不實在!義父要是什麽都不問就護著,鬧出來蔡義真也幹了壞事兒,豈不是連義父的名譽也要受損?”

祝纓道:“這些都隻是你的猜測,不能拿猜測定人的罪。”

林風嘟囔了起來,祝纓道:“你們兩個既這麽想,一會兒祝文回來了你們就找他去,蔡義真的事兒,你們倆去查一查。”

林風來勁了:“真的?”

“嗯。”

蘇喆也高興:“太好了,我也正閑著呢!”冊封後宮之後,禮部就沒她什麽事兒了,現在整天在禮部裏看各種禮製。反正看著看著,就有點兒不對味兒。祝纓讀“禮”就鬧心,她是個“蠻夷”,比祝纓還要再多一個紮心的點。能幹點別的事兒透透氣,也是好的。

林風問道:“你能走得脫麽?”

“姚尚書也不要我天天應卯的。”

祝纓道:“那就這麽定了,明天讓趙蘇、趙振他們幾個過來一趟。”

“誒?”蘇喆發出一個音節,旋即道,“好!明早就能遇到舅舅。”

林風道:“那我明天去找阿振哥。”

祝纓點點頭,回去後麵換了衣服,往客房郎睿等人住的地方將人揪了出來:“到書房,交功課。”

路丹青年紀比郎睿稍長,功課也最好,祝纓身邊的姑娘,總比別人更好強一些。她長得五官端正,體形仍矮,卻是先在花姐那裏讀了幾年書的。蘇鳴鸞的信裏說,再放到山裏,這個年紀就容易要結婚生子了,白瞎這些年用的功了,就攛掇著路果把人給送了來。

郎睿與蘇喆一樣叫“阿翁”,人倒長得結實,南方人裏算是個高個兒,放到京城也不能讓人一眼就說他矮。

喜金的兒子叫金羽,不是之前與林風一起玩過的金羽。這一次他過來,大家才知道之前那個金羽病死了。山裏的各族的習俗之中對“避諱”並不很講究,常有為紀念,將一個人的名字給子弟、後輩用的情況。

因為要上京,得取個差不多的名字,喜金想來想去,怕自己起的名字不好。剛好有個現成的,就給了現在這個金羽。

三人都點底子,祝纓檢查完了,給三人再講解一下新的功課。

講完了就能吃飯了。

三人都露出輕鬆的神情來,郎睿膽子最大,問祝纓:“阿翁,聽說君子六藝,現在不講究駕車了,那騎馬呢?!”

祝纓笑道:“忘不了,後天休沐日,隨我去挑馬,你們一人一匹。”

三人都歡呼了起來。

地形的關係,郎睿等人要梧州雖然不缺馬騎,但是聽到林風講縱橫馳騁,還是心向往之的。

祝纓自北地歸來之後,將牧場也擴大了一些,內中有不少良駒。如今倒不必有一個鄭侯來送她好馬,她自己反而能送人了。

吃過了飯,祝纓又見了一些登門拜訪的客人。到宵禁前,客人陸續離開,祝纓卻帶著胡師姐、蘇喆出府去。

……——

宵禁之後的京城,出了坊門就是一片寂靜,路上遇到一隊衙役衝了過來:“什麽人!”

胡師姐上前亮出了牌子,衙役一看牌子的形狀就先把板著的臉放鬆了,再看是胡師姐:“胡娘子!”

祝纓常跑京兆府,衙役連她的隨從都認得了。

寒暄兩句,一隊人往路邊一讓,祝纓對他們點點頭,帶著二人策馬而去。

路上人少,三人一路疾馳,蘇喆發現路越來越熟,最後竟停在了楊靜府前。

祝纓跳下馬來,胡師姐上前拍門。楊府門房沒料到這個時候還會有客人,猶豫而吃驚地問:“誰?!”

蘇喆蹦到門前:“齊翁?是我!”

“咦?”

門被開了一道縫兒,門房老齊將手中燈籠一照:“蘇娘子?您怎麽這個時候過來啦?出什麽事啦?快進來!”

“莫驚,我陪阿翁來的。”

“誒?”老齊將燈籠又一照,“哎喲……”

祝纓問道:“楊先生在麽?”

“在、在。”老齊一邊推著一個小廝,“去看好大人的馬。”一麵執著燈籠給祝纓引路。

楊靜此時也還沒有睡下,老齊將她們引到了楊靜的書房外麵,通報了祝纓的到來。楊靜也沒有戴帽子,一身儒服,正在寫信。聞言放下了手中筆,親自迎了出去:“子璋如何親來?”

蘇喆有事,自己來就行了,祝纓過來,楊靜直覺得是有別的事兒。

祝纓笑著進去,楊靜示意請坐,兩人對坐,蘇喆乖巧地坐在了下手。楊靜等茶上來之後,才說:“你來得巧,才收到老師的信。”

“哦?他老人家又去哪裏逍遙了?”

“既是逍遙,哪有定所?”楊靜說,“所行多處,有誇有罵,我才看到他又去了北地,說北地百姓很懷念子璋呀!”

祝纓問道:“北地可還行?”

“說是不錯。”

祝纓點了點頭:“信且慢看,今日我來是有一件事要與先生商議的。”

“何事?”

祝纓道:“國子監,你還預備怎麽弄?還要花多少錢?怎麽花?”

楊靜將上半身往後一扯,警惕地問:“怎麽?朝廷要在這上頭克扣了嗎?冊封後宮少花一點,就夠給貧寒士子多供些柴炭了!我可正要給老師寫回信呢!”

祝纓做了個製止的手勢:“我什麽時候克扣過你了?後宮的事兒,陛下初登大寶,這第一遭,得看得下去。往後他想奢侈,我也是不能夠答應的。”

楊靜放心了,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要多少,咱們合計一下,我先給你撥了。”

楊靜嚴肅了起來:“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這麽著急,還隻帶了兩個女娘過來。說!是有什麽危險嗎?說出來,一起想辦法。萬事自己扛,給人留好處,是想叫別人愧疚嗎?你不是這樣無聊的人吧?”

祝纓哭笑不得:“想到哪裏去了?我要為你做事,必要你記著恩情的!”

“那是戶部?”

祝纓道:“別瞎猜了,趁著手上有,先撥給你。”

今天政事堂找她聊天兒,她就覺得這個戶部自己可能呆不久了。政事堂難得有意見一致要幹一件的時候,他們意見一旦一致,就能決定幾乎天下所有的事。自己能拖到把各地的情況摸清,已經算是他們讓步了。

雖然不知道除了京兆還會調她幹什麽,但是她得先把一些事情給安排好。

其中一條就是楊靜在幹的事,這個事戳好些人的肺管子,從錢財上卡是個挺有效的手段。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楊靜隻能說初見成效,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祝纓希望能抓緊時間,先把錢糧撥給楊靜,等自己離開戶部了,楊靜也能支持一段時間,直到迎來轉機。

她自己也有一個預算,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先生看看,這樣行不行?”

楊靜狐疑地拿過來一看:“哎喲!”不少。

他更懷疑了:“你把話說清楚!不然我這拿得不安心。”

祝纓道:“不能說。但對我,應該不是壞事。還望見諒。你隻管安心拿著。”

楊靜直勾勾地看著祝纓,祝纓一派坦然地看著他,楊靜看了半天,氣道:“忘了,你又不是學堂裏的毛孩子!”要是他的學生,看一眼能讓學生直接跪了,祝纓隻是看著年輕一些,並不是真的年輕人。

祝纓笑不可遏:“你照著這個寫個公文,你發文,我撥錢糧。告辭。”

……———

次日,祝纓便開始處理一些事務,都與楊靜的事相仿。

下午的時候又抽空去了一趟溫嶽的營地,看了一回北地的子弟。

到得晚間,趙蘇等人如約而至。

雖然他們都是祝纓引入朝堂的,但祝纓並不要求他們每天都到自己家裏來報到,他們也各有各的事要做。現在祝纓有事相召,他們都猜祝纓是有安排了。

趙蘇與趙振在赴約之前心中是有猜測的,施鯤死了,朝上麵臨一次洗牌。施鯤沒了,最大的影響不是子孫丁憂空缺,而是一大群人沒了頭領、沒了指導與庇佑,會產生變數。

兩人一到祝府,發現到的人非常的少,且都是“老資格”,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錯。頗覺重責在肩,又升出指點江山的豪情來!曾幾何時!他們不過是被蔑稱為煙瘴之地的小蠻子,現在居然真的可以“指點江山”!

他們現在說的話,也可以通過祝纓,反映朝廷的策略上了。

趙蘇先說:“義父召我們來,可是為了施相公的事?他一走,朝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豈料祝纓卻說:“那倒不是。”

“誒?”

祝纓問道:“蔡義真這個人,你們知道多少?”

趙振道:“不多,仿佛是同鄉。”

趙蘇補充道:“因他是南人,所以多看顧一二。曾見過,但也不見特別精明。尋常普通一官員。”

祝纓這才說了蔡義真的事情,然後讓蘇喆介紹。蘇喆道:“去會館看了,是他家娘子的一個心腹婆子來的,說是受了冤屈。我仔細問了,是他沒爭過人。手沒別人黑,勁兒沒別人大。看她的樣子,好像有所隱瞞,我明天再去找她仔細問問。”

趙蘇歎道:“這些人,怎麽能與義父親自帶出來的人相比呢?可是要用人,就難免良莠不齊。”

趙振道:“這卓玨也是,好沒計較,怎麽能不先問一問呢?他就光顧著‘同鄉’,一聽‘南人’必要引為助力。”

趙蘇又小心地說:“可是,也不能全管不管,多少南人都看著呢。義父?”

祝纓對蘇喆道:“明天你繼續去會館。”

“是。”

祝纓對趙振說:“卓玨也不是全沒道理,同鄉互助,本是常見。南人仕途本就比別處坎坷一些,也不怪他上心。隻是一件事做得久了,就容易化繁瑣為簡,不講究。這是大忌。你們都要引以為戒,他那裏,我來講,你們自己也要警醒。”

“是。”

祝纓又說起了冼敬:“以前多好的一個人呐,如今成什麽樣子了?我可不想當冼敬。你們也不要做冼敬,最終為人挾裹,也不知道是在做丞相還是在服苦役。”

二人悚然稱是。

祝纓道:“話說回來,並不是要摒棄南士,而是要先發現隱患,要有‘家法’,明白麽?”

“是。”

祝纓微笑:“很好。”

眼下她自己也算是有了一夥小小的“南黨”,隨著人數越來越多、攤子越來越大,也需要有一個“規範”來約束一下所有人了。她是他們的領頭人,對他們算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恩”,他們也聚攏在她的身邊,輕易不能背叛她。

然後呢?

到後來再攏這一批人的時候,她是有意把標準放得寬了一點的。即,這些人可以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毛病。有缺點,才會有需求,需求庇護。同時也是不得不如此,自己又不是管著吏部的,沒辦法細考察。

蘿卜快了不洗泥。

她以前也沒有攏過這麽大一批“黨羽”,不得不走一步看三步,慢慢地調整。

蔡義真的事情給她提了個醒,南士願意投奔她,不代表這些人品德一定很高尚的。整個朝廷裏,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遇到了**,踩過線是很平常的事情,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他們奔她未嚐沒有利益的考量。

重利,就容易不講義。

之前讓趙蘇摸一摸南士們的底,主要是能力、政績,而卓玨則是把“南士互助”寫在了臉上。

現在,祝纓要重新調整一下布局。

她需要一批“信得過”的人,對“黨羽”進行一個“監督”。趙蘇、趙振、蘇喆,都是這她選中的人。

趙蘇主要管摸查各人的能力,趙振、蘇喆則是要留意品德、不法之事。

蘇喆問道:“那,卓郎君呢?”

祝纓道:“他還幹他該幹的事,又不是不管南士了。”

三人也都放下心來,笑道:“他幹這個就不錯,隻是確實‘化繁為簡’得有些過了。小心些,還是不錯的。”

……

次日休沐日,祝纓帶著路丹青等人去挑馬,又讓卓玨作陪。

卓玨這幾日也正著急,不知道祝纓是個什麽意思,看著路丹青試馬,說了一句:“那馬有些高了,她須換個矮些的才好。”

然後就又提到了蔡義真:“仆人沒能說明白,這個……”

祝纓道:“讓他的仆人投柬,給大理寺。裴談新上任,想必會希望立威的。”

“是。”

祝纓又緩緩地說:“你自己呢?”

“我?我不曾有違法事。”

“你至今沒任過地方,這樣不好,有瑕疵。總要任一任地方,才不會被地方上的事情蒙蔽。最好是任幾年地方,從副職做起,長些閱曆。”

“是。”

祝纓道:“我為你安排一處,你要用心做事。你也看見蔡義真的事了,去了自己當心,有事及時寫信回來。”

卓玨這才笑了出來:“是。”

不多會兒,路丹青挑好了馬,她終究還是要了一匹大馬。郎睿、金羽也一樣,他們都不喜歡矮馬。

祝纓笑道:“好吧,就先這樣。”

又讓卓玨也挑一匹,上路的時候好用。

祝纓並非對卓玨空口許諾,挑完了馬,她就去了陳萌家——此行要辦兩件事,一是把卓玨給調走,二是把顧同給調回京城。

顧同被她放在外地許久了,該調回京城來了。

陳萌沒問祝纓為什麽這麽幹,隻是說:“怎麽還有個次序的?”

祝纓道:“卓玨做學生的時候,顧同是當地的縣官,先調顧同回來,好讓他們師生見一麵。不然,這一岔開了,這輩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見一麵了。”

“你這心,也太仔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