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鬼話
被祝青君捉住的商人縮作一團,祝青君將刀架在他的胳膊上將人拖進了房裏,商人三魂七魄已從天靈蓋上冒了一半,將那個想謀取些頭人賞賜的同伴全家祖宗在心裏問候了一遍——隻不敢開口,就怕一開口就被滅口。
好在祝纓等人此時還沒到山窮水盡,祝纓將他的下巴一卸,扯了條抹布將他的嘴巴塞了。祝青君配合地對青葉道:“拿繩子來。”
祝青葉見此情形也不多問,抽了條捆貨的麻繩將這商人捆了個結實,才問:“姥,這是?”
祝纓道:“暴露行蹤了,咱們要趕緊撤。他們人呢?”
原本就準備要走了的,人倒是都在客棧裏,祝纓抬手給商人腦袋上來了一下,將此人敲昏,再安排所有人:“丟棄掉笨重的行走,隻要隨身衣服和馬匹,輿圖也帶上,帶些金錢。別的都不要了!走!”
祝青葉有些心疼,道:“姥,咱們的藥丸也帶些,回家路上萬一要吃。”
“行,快!”
各人馬上行動了起來,他們的行李本就所剩不多了,祝纓與青君帶上了輿圖,一行人各背一個隨身小包袱,跳牆到了房後,找到馬廄、開了後門,從屋後的小巷中撤離。
客棧前門,另一個商人對一個頭目模樣的壯年男子說:“他們就在這裏,我們親眼看到的,我的兄弟在這裏盯著他們。”
“你兄弟呢?”
這人小心地叫了幾聲,沒聽到回應,覺得有點不妙,又大聲叫他兄弟的名字,依舊沒有回應。壯年男子不耐煩了,揪過了店主問道:“有沒有一隊從東南邊過來的商人?”
店主道:“有好幾個呢,你找哪個?”
壯年男子擂了店主一拳:“少廢話!”商人旁補充地說了相貌,又問自己兄弟。店主還沒回答,一個幫忙的夥計說話了:“是不是住在那邊獨院裏的?”
“對對。”
“他們進院子去了。”
壯年男子扒開眾人,搶先跑了過去,商人也忙跟著追去,店主怕他們砸壞東西,也撥腿跑,一邊跑一邊揪著夥計罵:“你又看到什麽了?就你長眼了!”
一行人跑到院子前,發現門從裏麵被插上了,店主出聲叫了幾聲,沒人應,拍門,還是沒人搭理。壯年男子提開他,一腳踹開了門!
一行人一湧而入,裏麵安靜極了,從院子進屋,隻見妝台上的匣子打開著,簪梳都在,桌上的茶杯裏還有喝到一半的茶、幾包打開的本地的小零食。**的被子疊得好好的,床單仍然留有坐下的痕跡。
就像是所有人在正常生活,卻突然之間都消失了一樣。讓人心裏有些發毛。
突然,一口箱子裏發出咚咚的聲音,把人嚇了一大跳!壯年男子抽出刀,小心地走過去,一刀劈開銅鎖,挑開箱蓋,看到裏麵是個捆起來的人!
商人踮起腳瞄過去,突然驚叫:“兄弟!”
壯年男子扯出箱中人,撥了抹布:“人呢?”
“不、不、不知道,跑、跑、跑了!”
壯年男子氣得將他又扔回了箱子裏!又扯過了店主,問還有沒有別的路。
店主也嚇著了,哆嗦著說:“沒、沒有了!”
壯年男子隻得拖著兩人商人疾風一般又卷回了頭人的大屋,頭人一挑眉:“是嗎?”一旁一個胖胖的綢衣男人說:“看來是她了,如果不是,跑什麽?”
頭人道:“快!搜!追!”
點起兵士護衛,一麵在城中大搜,一麵出城尋找。這一片地勢平坦,不太有好躲藏的地方。隻要一路往南搜索,發現逃跑的人還是比較容易的,至少比鑽進山裏的人好搜捕。頭人的衛士們捉拿逃跑的奴隸經驗異常的豐富,就算讓祝纓逃出了大寨,也很難逃遠。
壯年男子叫上人手,提刀出門,從屋子後麵又轉出了一個俊俏的年輕女子來,她快步走到了房裏。頭人看到她,微微一笑:“你來啦?”
年輕女子卻笑不出來,直截了當地問道:“聽說,我的仇人來了?”
頭人道:“兩個跑商的人認出了她來,黑頭去抓的時候她已經跑了,我讓黑頭繼續追窮她去了!”
年輕女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整雙眼睛都開始眨紅:“我嫁給你,是因為你答應了為我阿爸阿哥報仇!以前,你說離得遠,很難!現在人已經到了這裏,總不會再難了吧?你要不答應我,咱們的事就算完,我也不給你做老婆,我嫁一個能為了報仇的好男兒去!”
頭人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胖男子識趣地離開,頭人自去哄妻子。
好一陣兒,兩人開始正常的說話,年輕女子道:“我要用她的頭祭祀我阿爸。”
“行。”頭人一口答應。
然而,等到第三天,壯年男子回來,卻是一個人也沒抓到!
祝纓消失了!
年輕女子這幾天夜不能寐,聞說壯年男子回來匆匆趕來,沒見到有任何一點收拾,不由大失所望:“難道你要用她向她的家人索要金子嗎?”
頭人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的,也是這麽對壯年男子吩咐的,人帶過來,先派商人捎信敲詐一筆贖金,再看後效。
“他們沒抓到人!”頭人委屈地說。
年輕女子掉下眼淚來,可憐又可愛的樣子,她輕輕地別過頭,捂著嘴跑掉了。
頭人生氣地問:“黑頭,你認真找了嗎?”
黑頭冤枉極了:“我們追出了一天一夜,路過的寨子都去過了!地上也沒有痕跡,不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還能長了翅膀嗎?”
……——
翅膀是沒有的。
祝纓一行人都騎馬,出了客棧就上馬往外城外趕,沿途帶翻了好幾個攤子,背著一路的罵聲出了寨子。
祝青君道:“動靜有些大,就怕追兵馬上就要來了,我帶人斷後,姥帶他們先回。咱們在前麵那個門前掛了三個屍首的寨子那兒碰頭。”
路丹青道:“還是我來吧!你要保護姥!”
“我來!”祝青君說。
路丹青冷靜地道:“有追兵,必須有人殿後。姥一身幹係到梧州的安寧,不容有失!咱們這些人裏,數你最強,當然是你護送姥回家。”
祝青君搖頭道:“這一隊人裏沒有笨蛋也沒有廢物,但是在一個隻走了一遍的陌生地方能夠準備認路的,我隻相信姥和我自己。你認路也不行!如果要分兵,必須是我與姥各領一隊,不能讓姥殿後,隻能是我!我殿後,還能帶人找回去。這是最好的安排!別耽誤了!這些兵都是我帶來的,你還使不動呢!”
“別吵了!咱們不回家。”祝纓說。
“誒?”
祝纓抬起馬鞭往西北一指,笑道:“咱們先往西番的方向去!”
祝青君道:“那往那兒,咱們就沒有向導啦!”
祝纓道:“沒關係,方向對就可以了。走!”
說著,率先調轉馬頭,繞了一個大弧,再往西番的方向奔馳而去。
到了晚間,他們才在一處山間小屋裏住下,這處屋子不大,看起來像是山間獵人留下的,她們將裏麵略作收拾、安排了崗哨,又尋找水源、順手打了點野味。點起火來,才有心說話。
祝青君招呼來了叔姪二人,問道:“再往前,你們還聽說過什麽路途麽?”
叔姪二人道:“沒有了,隻知道他們有貿易。對了,吉瑪人不比花帕人,他們有些凶的,西卡其實也凶一點。”
祝纓道:“這是自然,不凶,怎麽能在西番手裏活下來?咱們隻去看一看,還要趕秋收回去呢,不會多停留的。路也好找,我在那大寨裏不但聽到奇霞話,也聽到西番話,既然如此,就是有路可通。等到咱們看過了,這邊兒搜捕的勁頭也過了,咱們再折返就是。”她說著安撫祝青君的話。
阿蘇家與西番的淵源還要追溯到她在京城的時候,兩家之間關於茶的交易她在其中也出力不少。阿蘇家的茶磚對西番而言是一個不錯的補充。不過從梧州到到西番的路途又難又險,走這條路的時候不太多。
更多的時候,是梧州商隊能過大船經驛路將茶磚等物經京城等處中轉,運到榷場附近。雙方的交易也有公開的,也有暗中走私的。這條路雖然遠、耗時長,勝在運載量大、更安全。
祝青君反對道:“夜長夢多,且無給養。此處有商人偶遇,焉知番人邊鎮沒人認得您呢?您可是與他們打過交道的!”
路丹青等人都緊張了起來,祝青君道:“何況,本來也沒打算必要去西番的,越走越遠可不太好。不如咱們再西北走一段就折返!”
祝纓道:“咱們改裝就是。一旦有變故,這些鄰居也是很重要的人。番人,在這一片,也是算是大國了。不能不防,不可不探。至少要看一看萬一他們想插手,多久能趕到。”
大家討論了一陣兒,祝青君還是拗不過祝纓,隻得說:“那每天都要照顧好馬匹,到了前麵,如果有賣馬的,就多買幾匹備用,情勢不妙就不要留戀,跑回來!”
“好。”
她們休息一夜,再次啟程。先往西番的方向去,一路上果然沒有追兵,她們還照著之前行事。行不三日,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還是山。此時已經有些冷了,往山裏要再行兩日才是西番的地方。
她們在附近買了替換的馬,一人雙馬,開始折返。並不沿原路返回,而是又劃一個弧,避開了之前走過的寨子。這一路又發現了一些之前不曾聽說的寨子和小路,也算有收獲了。
因為身上還金子、有藥,一路食宿尚可支應,隻是抵達甘縣的時候,人人都瘦了一圈,連祝纓都黑了一層。
……
祝青君素來識途,早早就識出地形,卻在站到甘縣的新路上、所有人都歡呼起來的那一刹那了才對祝纓道:“姥,咱們到家了!”
梧州的路與梧州境外的路有明顯的不同,它比外麵的官道要窄、略顯不平一點,卻比山中其他地方強太多。遠行的人低頭看看腳下,就能看出來自己身在何處了。
一行人的衣服已顯單薄破舊,祝青君不敢放鬆,依舊提刀護衛在祝纓左右。又要派人去通知項樂來迎接。
祝纓道:“不必了,咱們直接找他去。”又看了看四下,田裏已經一片金黃,遠遠散著些人在收獲了。
一行人疾馳到了甘縣城外,沿途偶爾有人抬頭緊張地看一看這一隊奇怪的旅人,還有人大叫:“有刀,西卡!”
都由祝青君出麵化解。
一路的動靜,讓項樂提前知道了祝纓的到來,他眼窩深陷,在椅子上癱了一下,旋即站了起來:“走!迎接去!”
兩邊的人看起來情況都不太妙,項樂道:“您可算回來了!”
祝纓先問:“你怎麽這樣?”
項樂哽咽道:“沒有您的消息,心裏急。”他跟隨祝纓多年,聽說祝纓出去打獵都覺得奇怪!看看梧州這情況,就說甘縣吧,西卡家還鬧著呢!祝纓會不管邊境安寧跑出去打獵幾個月不回家?
這不像她!
一定是有什麽事。
幾個月不見,他有點慌。
祝纓張口就來:“我打獵,看到一頭白色的鹿,身上有五色的斑點,為了追它迷失了方向,是青君找到了我們。”
項樂張了張口:“白鹿?五色的斑點?”
“對吧,可惜了,追著它到了一座大山前,讓它飛上天了。等我回過神兒來,跑得太遠了,這才找路回來的。”
項樂驚愕地道:“那這又是什麽征兆呢?”
祝纓道:“全須全尾地回來,總不會是凶兆。”
項樂略略放心,也笑了出來:“是!您說的都對。對了,阿煉回來了!”
“哦?”
一行人一麵進縣城一麵聽項樂介紹情況,祝纓“遊獵”出行後不久,祝煉就結束了自己在外麵的“遊宦”生涯,回到了梧州,目前正在別業裏幫趙蘇的忙。自從有了他,趙蘇也能騰出手來做更多的事情了。
之前取中的二十人也漸漸上手,上個月還給甘縣派來四個人幫忙。
項樂道:“有了他們,甘縣的檔案卷宗也更像樣子了。識字碑也立起來了,學校也算有正經老師了。”甘縣土著幾乎無人識字,檔案都是新建,後續的維護也得要讀書人。
祝纓道:“很好。”
項樂也不敢留她在甘縣長住,祝纓一回來,他先請祝纓洗沐安頓,然後就派人報信去了別業。第三天,祝纓正在營裏教人射箭,趙蘇就親自過來接她了!
趙蘇的心一直提著,直到見到了祝纓本人,才念了一聲佛:“可算回來了!以後可不敢輕易出遠門了!”
祝纓好笑地問:“有這麽嚇人麽?”
趙蘇當時沒有回答,待到啟程時,在路上才告訴祝纓:“阿煉回來了,見不到您很擔心。阿婆與姑姑也是數著日子。這倒還罷了,幾個頭人也問起,要不是小妹是我表妹,我也難招架。顧翁那兒又轉來一封書信,遊宦的南人們說——斂翼待時隻怕日子難熬,熬不住。都要回音。這些都是我不敢擅作主張的。”
祝纓一一記在了心裏,又問:“家裏還好?”
“很好,阿煉擔心梧州的情形,又帶回來一些工匠,有鐵匠,都安頓下來了。”
“不錯嘛。”
“鑄範的匠人也在找,尋到了兩個,看著手藝不太好。要麽咱們讓他們練手,要麽就得另找人。這門手藝人不好找。市麵上私鑄的錢,那工藝,您是知道的,不講究。好錢也沒人私鑄。手藝好的,在朝廷手上。”
造□□就是為了賺錢,誰會上好工藝?偏偏現在他們需要工藝好的。
祝纓道:“現在先不急。”
“您此行,收獲頗豐?”
祝纓微笑道:“還好,這一片地方,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好好經營,咱們騰挪的地方是足夠了。”
趙蘇大喜:“太好了!”
兩人一路說笑,一路到了別業。
與往常一樣,還沒到山城她們就被認出來了!一路被問著好到了山城,半路又遇到了蘇晟出來迎接,他笑吟吟的:“您回來啦!瘦了!一定要與林風的媳婦一起吃,能吃胖!”
“他媳婦怎麽了?”
“嘿嘿!”
趙蘇低聲解釋:“林風要做父親了。他的娘子每日進補。”
“哦!”
進城門走到一半,路上遇到張仙姑出了刺史府跑出來等她,身是花姐、祁娘子、祝煉等人等人。祝纓多看了祝煉一眼,隻見他已經蓄了須,是個威嚴模樣了,笑著點了點頭。祝煉的旁邊竟是顧翁!祝纓也對他點了點頭。
然後跳下馬來,走到了張仙姑的身邊:“怎麽還出來了呢?”
張仙姑上了年紀,脾氣好了許多,沒有一見麵就打熊孩子,而是問:“哎喲,可算回來了!走得這樣久!”
顧翁附和著說:“是哩!我們也跟著擔心!不知道大人去了哪裏,遇到了什麽樣的事,竟離家這麽長時間。想幫著尋找,又不得其法。”
祝纓道:“原是一時手癢,不想遇到一件奇事——被一頭白色的鹿引得越走越遠……”她把對項樂說的鬼話又說了一遍。
張仙姑吃驚地問道:“一頭鹿引的你?還是白色的?”
“對啊,老大一對角!腦袋後麵一圈兒金光!”
張仙姑信以為真,對花姐道:“那得畫張畫兒,供一供,謝它保佑老三出入平安。”
花姐道:“幹娘說的是!我找學校裏畫畫兒最好的學生來畫!”
路丹青一路跟著,此時見祝纓言笑晏晏,不由有些恍惚,懷疑自己真的跟著祝纓見過了那麽樣的一頭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