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聽令
祝纓要走,府裏卻出奇的安靜,張仙姑等人默默地給她收拾著行李。今時今日,整座山城雖然還正常地生活,但是人人心裏都知道眼前的局勢是容不下多少矯情的。張仙姑看著這個也想給她帶上、那個也想給她帶上,裝上了,又想起來她是去幹什麽的,再為難地減下兩件,一轉頭,又往包袱裏塞再塞兩樣東西。
如此反複,祝纓也不催她,隻準備自己相中必須得要帶的一點東西——就一個小包袱。
花姐與小江都拿了些草藥、香囊之類過來,祝纓隨便取了兩件往小包袱裏一塞,道:“不用太多。”
小江張了張口,想回她兩句“萬一久滯前線呢?”又覺得晦氣,忙閉了嘴。
祝纓道:“家裏就交給你們了,趙蘇聰明有辦法,等閑不會有事。”
張仙姑終於收拾好了行李,道:“知道了,你隻管去,家裏有我們。再難,也不會比咱們頭先時候難!”
“哎。”
這一次竟沒有太多的言語,張仙姑最後嘮叨了兩句:“你有東西,也給他們捎些,錘子、青君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又沒個體己,我收拾了些兒,給路家丫頭她們也有。”
“好。”
談話也就到此為止了,祝纓也不管什麽吉日,自己收拾好了、土兵準備好了就出發。張仙姑等人與趙蘇、林風將他們送出數裏即回。
蘇喆坐在馬上,左顧右盼,有許多的感慨。之前共禦藝甘家時,她也淺淺試了試手,感覺還不錯。此時與祝纓在一起,更覺有了底氣,話也多了起來:“姥,前線膠著,咱們要作為奇兵嗎?”
祝纓道:“別總想著奇啊奇的,以正合、以正合!”
“哦!”
過不多會兒,她又繞過來說話:“姥,我問過輪換下來的兵了,他們都說對麵也不算太硬,怎麽會進展不大呢?要說林風衝勁兒大些,旁的人更有腦……謀略,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去看了就知道了。”祝纓說。
沒多久,她又要問:“我想起來了,對麵竟然成了聯軍了,可是他們是怎麽聯合起來的呢?這很難的呀!除非有一個像您這樣的人,他們怎麽可能有呢?據我所知,各家各族,就算當年對抗……朝廷……抱成一團,那團子也不怎麽緊的。”
祝纓道:“在北地的時候,仗比現在大得多,也沒見你這麽亢奮。”
“那不一樣,嘿嘿。”
行了一陣兒,到了驛站,這小驛站也有個驛丞,再幾個驛卒維護道路、借給過往。一見打著祝纓的旗子,先迎了上來:“姥!食水都有,請進裏麵安歇。”
他們也算接待過“大軍”的人,經驗是有一些的,已經在人群中尋找著小軍官的影子,預備與他們接洽,好使秩序好一點。
祝纓跳下馬,道:“先不了,你先給我們燒上熱水,來幾個人,帶他們打柴、取水、選平地埋鍋造飯。”
驛丞一怔,見祝纓已經帶著蘇喆等人舉步往土兵隊伍走去。她先派斥侯散開放哨,再安排休息、飲食。她同時發令,士卒各按分布就位、軍需官按次序分發物資。蘇喆等人有樣學樣,學著安排士卒劃分地方壘石掘土、取水煮飯。
很快,炊煙升起,鍋裏也嘩嘩地流進穀米,祝纓回到驛館裏,她的那份飯也差不多熟了。
驛丞沒來由的一陣安心:不一樣真的不一樣,這可真是太順溜了,想來打仗也會很順利的吧?
……——
從祝縣到甘縣路途也不遠,過幾個驛站,中途住了一宿,也就到了,行軍途中也不必細述。祝纓在行軍中也發現了這些經過了短暫訓練的土兵仍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少不得糾正一下,土兵們學是學了,會沒會的不好講,隻好等到了甘縣駐紮下來,再繼續管理了。
到得甘縣,是祝煉出來迎接的。
他瘦了不一些,臉也顯黃了一點,見到祝纓時有些羞澀:“老師,我……沒幹好。”
祝纓道:“哪兒不好了?幹個我瞧瞧,喏,我帶了這些人來,你安排一下,我看著呢。”
祝煉微愕,馬上說:“是!”
蘇喆笑吟吟地看著他:“有勞啦。”
祝煉一麵忙碌,一麵還要向祝纓說一說戰事:“不是很順利,他們還吵了兩架。”
蘇喆道:“我可看著撤下來的傷兵,也不算太糟糕嘛。”
祝煉搖了搖頭:“沒有大勝、沒有像拿下甘縣這樣的大步往前衝,人心就有些躁了。你想,先前是那樣打仗的,現在……心裏總犯嘀咕。那會兒是老師坐鎮,人都服,現在是青君,說她與老師一樣有威望,你信不?一路勢如破竹還罷了,行進龜速……害,怎麽會不起爭執呢?”
祝纓道:“嘀咕什麽呢?幹活了。”
祝煉給帶來的土兵安排了營房、夥食之類,祝纓看著都還不錯,再看甘縣的百姓,至少縣城裏還算鎮定。當然,臉上也少不了山城百姓那種淡淡的“在打仗”的神氣。
進了縣衙,祝煉對著地圖給祝纓說得更詳細了些:“之前推進了幾十裏,看著像是成了,前天小失一陣,又退了回來,戰報是今天到我手上的,還未送出。”
“會敗?”蘇喆從來沒想過己方會失利,她現在不是官軍了,怎麽會失利呢?
祝纓問道:“詳情?”
“他們先在陣前虐殺了二十名奴隸,梧州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事情了,我軍兵士驟見此景,有受驚嚇的,也有過於奮怒失了秩序的。”祝煉說。
祝纓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到陣前。”
祝煉道:“他們也太……”他雖是奴隸出身,卻實未曾見過這樣的事,情緒也有點壓不住。
祝纓道:“知道了。你安撫好百姓,對了,有投奔過來的百姓嗎?”
“有的,不算太多。對麵土兵多,百姓過來不易,前天還見一個過來的人說,有人舍不得家口,隻得留在那邊。”
祝纓又詢問了糧草等事,祝煉一一作答,祝纓又問王九、蔣婉等人,王九下鄉去了,蔣婉倒在城裏,管一些後勤事務,正在忙。祝煉衝外叫了一聲:“蔣婉家的呢?我早間見他在在幫忙抄寫,讓他去找蔣婉回來。”
幾聲“蔣婉家的,快叫你娘子回來”傳出去,一個書吏調子飄了起來,道:“哎!就去!”
祝煉解釋道:“那就是蔣婉家的,他倆總是分不開,陪著娘子來的。偏事忙,夫妻二人幾天見不上一麵。叫他們趁機見一麵也好。”
祝纓笑笑:“挺好。”
蔣婉將發挽作一個巾幗髻,窄袖、短裙,儼然是個山中女子模樣,身後也帶著一個小學徒。祝纓就勢又問了她學生的情況,蔣婉頰上泛著紅,道:“都挺好,是聰明孩子哩!這個是下官我到了甘縣之後才收的學生,已經背完識字歌,也能說些官話了,正在學寫字和算術。傳話、做事都能上手了。”
祝纓看向這個小學生,一個小少女,笑問:“還記得我不?”
女孩子帶點羞怯地點點頭:“記得的,姥給過我糖吃,好吃的。”
祝纓又問她家中情況,再問城中還有其他學生沒有之類,倒與祝煉等人先前說的差不多。甘縣漸漸也收了些學生,男女混雜,蔣婉主要帶女孩子。
待將蔣婉、祝縣的學生、甘縣選出來的幾名學徒都見過了,祝纓才得以休息。
次日,她便在祝煉的陪同下,率部到了祝青君的大營前。
……
祝青君與路丹青、蘇晟等人列隊迎接,路、蘇眼中都有著殷切的盼望,祝青君於盼望之外,眼神又帶了點小小的委屈與羞慚。
蘇喆見到了小夥伴,也是高興,等對麵給祝纓行了禮,她上前道:“好久不見!”
路丹青高興地說:“你也來了?”
蘇晟與蘇喆血緣更親,弟弟見姐姐總好擺個大人的架子:“來幹嘛啦?”
祝纓接口道:“她是來替換林風的,我是來躲清閑的。”
眾人微訝,麵麵相覷,祝青君道:“請營裏安坐。”
祝纓隨意指了指帶來的土兵,道:“好,我與阿煉坐坐去,他們就交給你們啦。安頓好了來找我們,有什麽要我們做的,回來告訴我們。”
路丹青道:“您……您不是來……坐、坐鎮,那個、主持大局的……麽?”
祝纓又一指祝青君,道:“主將在這兒呢,當然聽她的,我在這兒也聽她的。交給她了,就讓她來安排,我也一樣。”
“誒?”蘇晟單純地疑問。
“咱都聽她的。”祝纓說完,將手往身後一背,邁步走進了大營。
祝煉對祝青君道:“傻站著幹嘛?幹完你的事兒,回來我們還等你下令呢。”說完,也學著祝纓的樣子,將手往身後一背,走進了大營。
蘇喆也想學,即發現自己就是帶兵來了,隻好說:“我還等你的令呢。”
祝青君用力吸了一口氣,道:“你的營盤在那邊,丹青、阿晟,你位先去陪姥。”
……
祝青君再回大帳的時候,心緒已然平複。
她是委屈的,路丹青、蘇晟包括走了的林風、之前來了的金羽、現在來了的蘇喆,有資曆比她老的有資曆比她新的,但是無一例外都比她有來曆。這種出身上的差別她雖不覺得有什麽,但是人家是從小養出來的脾氣。順的時候還罷,不順的時候壞脾氣偶爾冒出來也是讓人頭疼的——這是在軍營、在前線。
她自知本領不差,但是進三步又退兩步,耗費了許多錢糧、死傷了不少土兵,從賬麵上說不出去。
她知道原因,但是不能說出來。而祝纓親自到來,不管原因是什麽,落在外麵人眼裏就代表著“不信任”。相信她的忠誠,也會懷疑她的能力不是?
她又年輕,又是第一次將這許多“出身尊貴”的頭人家的孩子納入麾下指揮。祝青君自有一股氣在,很難接受這種困境,更加不想抱怨。
但是祝纓來了,卻是一句“你是主將,聽你的”,麵子上短暫地圓了回來。
“您來了,我們心裏就有底了。”她進帳的時候,正聽到金羽說這句話。
祝纓看到了祝青君,祝青君也看到了祝纓,祝纓沒有坐在主坐上,而往旁邊拖了個馬紮,靠著主座坐了。
祝青君忙請她主座就坐,祝纓道:“你是主將,這個位子合該你來坐,我為著躲人來的。隔壁新來的刺史想逼我見麵,我才不理他呢!先晾一晾他,再說。你來,你來。”
祝青君再三堅持。
祝纓道:“你是主將。我們才說呢,哪裏是我來的,大家心裏有底了?分明是看到你們,我心裏有底了。
以往無論在北地、在西陲,我是後盾。如今,我是軟肋。以往呢,我在後麵,你們可以不管不顧往前衝,如今我在後麵,你們萬不肯閃開身子,讓我、讓梧州直麵敵。你閃不開,就是被困死在這裏了,畫地為牢。長處被削了,自然進退維穀。
今天巧了,我躲人躲到你這兒來了,就不做軟肋,你下令吧。”
祝青君才平複下來的心情,又激**了起來。祝纓將她心中所想統統說了出來,也是將責任攬了過去!
祝青君道:“請您坐鎮中軍!我們出擊!”
“好。”
祝纓坐鎮,其他人出擊。隻是一句話,具體安排的時候又需要更細致一些。譬如祝纓手上多少兵、誰陪同留守護衛、出擊的分幾路、各帶多少、各從哪個方向走。約摸什麽時候出出,目標各是什麽,是見好就收,還是一直追殺下去……
最後決定,蘇喆留、金羽陪同留守,其他三人出擊。二人都不願意,祝青君道:“咱們是要輪替的,丹青、蘇晟戰過這一場,麾下也該休整了,你們頂上。所以現在你們留守。”
那這個可以。
祝青君又提醒祝纓:“敵人凶頑!好陣前殺人!”
祝纓道:“知道了。”
兩下分兵,祝青君原本想多留些兵馬給祝纓,一是為了祝纓的安全,二是帶走的人太多路上容易掉隊,反而誤事。
祝纓道:“帶足你們合用的,我這裏,不用你們擔心。”
祝青君等人兵分三路,偷襲糧道去了,糧倉分散也不打緊,她們也就分散著偷襲,大不了跑勤快一點!
這一邊,祝青君偷人糧倉去,那一邊,祝纓命人把自己的大旗給收起來,在營中樹起祝青君的旗子,能哄一天是一天。
如是數日,對方聯軍接到消息,糧道被斷。吉瑪家的頭人頗覺奇怪:“這不是他們能做得出來的,這麽快,除非是祝青君,那對麵營裏的是誰?!”
桑力家的頭人道:“要不試一試?要是她不在,那咱們就打過去!我非要把他們都抓做奴隸不可!”
他說得極狠,他家奴隸一直在跑不說,開戰都是在他家打,糧草之類他消耗得特別快,心痛得要命!
“好!選上二十個奴隸,敲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