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連鎖
祝青葉緊張得什麽也顧不上了,恨不能以身相替!
眼見祝纓又吩咐了一句:“聯絡京城,祝晴天。”
大家都知道的晴天有兩個,祝青葉道:“我、我記下了,好了好了,就這樣,大家都理會得。”使個眼色,與幾個小夥伴七手八腳把祝纓給抬到**去了,再小心地檢查祝纓的狀況。
治病治病,一半靠治、一半靠命,眼下就是這麽個情況,尤其是遇到了毒,祝纓還沒有當時就休息。祝纓沉沉睡去,祝青葉卻絲毫不敢懈,自己在床前鋪了條氈毯打地鋪,也不敢睡實了。傷在臉上,開始疼痛麻癢之後很難不去抓撓,祝青葉索性坐在床邊看著。
祝纓的反應也讓她擔心,按說傷口不深,應該不至於有太嚴重的後果。可一旦擔心起一個人,她被人彈一指頭都會擔心她重傷。
到後半夜,祝纓又出汗,祝青葉又將她搖醒,再灌了一劑藥下去,一麵暗暗祈禱。
如是兩日,祝纓總算清醒了,將被一揭,慢慢下地。祝青葉正在打盹兒,倏地一驚,頓時睡意全無:“您要幹嘛呀?”
祝纓的聲音有點黏糊:“起床。”
“那可不行!您還虛著呢!先前不知道,您身上還有舊傷?索性一次養好了。蘇家小妹已經他們出發設伏,咱們家小郎君也照您的吩咐抽丁準備了。對了!您不能出去,您忘了嗎?是您吩咐的,要假裝設伏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擔憂,就怕祝纓被毒傻了,之前的安排都是說胡話的。可不能夠啊!設伏的高排她覺得挺好的。
不會吧?不會吧?
祝纓道:“哦,那倒是了。讓他們抓的舌頭呢?”
祝青葉道:“您臉上才結痂,別多說話、少動麵皮,還有點兒腫呢。俘虜有一些,都不是您要的那種,您要的得現抓,正抓著呢。您別動,我們給您打水,洗沐換藥。”
祝纓帶著一身氤氳的水氣坐在躺椅上,祝青葉給她換藥,又按著脈,道:“還要靜養的。”
祝纓含糊地說:“阿煉呢?讓他過來一趟。”
“哎!”這個可以有的。
祝青葉錯眼不見,等把祝煉叫過來,發現祝纓正在整理裝束,她還提刀!
祝青葉大驚,撲了上去:“您又要幹嘛?你們怎麽不攔著?”與祝煉一起又要勸阻祝纓,祝煉道:“小妹她們已經去了,都布置停當了,謠言也散布出去了。我讓人準備白布、白紙、讓壽材店選好料,什麽都沒明說。流言傳出,怎麽也要再過兩、三天。現在還不到時候,您隻管休息就成。舌頭剛也抓到了一個。”
“我要親自審。”
“不行!”祝青葉說,“不宜勞動!您要問什麽,都讓他們去問就得,可別累著了。”
她本極敬愛祝纓,此時卻將腰叉起,像隻雙耳瓶:“您要這樣,我回去就要告訴老師了,您……”也不想她擔心吧?
祝纓的聲音依舊有點黏糊,話卻沒耽誤說出來:“喲,那她會哭的,你也不想她擔心吧?”
無、無恥啊!祝青葉確信祝纓沒被毒傻,人怎麽能夠這麽壞?搶她的詞威脅她!
祝煉道:“您該明白自己一身之重……”
“帶過來,你問,我聽,”祝纓說,“我要知道,他們為什麽能湊到一起,與西番又有什麽瓜葛。”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頰,看著二人:“咱們都保密。帶人,過來。”
兩人被她的目光一壓,不由低下了頭,很快“舌頭”被抓了來。是一個西卡族的小頭人,也是他運氣好,之前遇到他們這樣的都是直接殺。現在倒被抓了來審問。
他還要硬氣不說,自祝煉起,一個一個也沒有慣著他的,抬手就是一拳捶下去。以前隻有頭人打別人的份兒,哪有挨打的時候?故而不怎麽扛揍,祝煉也不客氣,拿他的腦袋就往熬藥的爐子上烤,將他嚇得什麽都招了:“是、是、是吉瑪的普生頭人自己要過來的……”
普生頭人便是那一片大平原之主,也是險些將祝纓“挽留”下來做客的那位頭人。他號稱是為了夫人報仇,吉瑪族的其他頭人是響應他的號召。他們兵也多、武器也好、人也更能打一些,西卡族正麵臨祝纓的壓力,自是求之不得的。
祝纓道:“不對。報仇隻是引子。”
也確實是引子,吉瑪與梧州離得更遠一些,整個吉瑪族都響他一家的號召,齊心協力,吃了敗仗還不散夥,自然也有利益在內。梧州比較富裕是其一,其二便是,這兩族的頭人都深恨“釋放奴隸”。
他們甚至能夠與朝廷和平相處,雖然也少不了抓點良民當奴隸,但是,朝廷是從來沒有明令讓他們釋放奴隸的。祝纓不一樣,她這是要讓大家生不如死啊!
原本,梧州對於兩族來說也就是個“朝廷”的意思,彼此大麵兒上相安無事,私下裏有點摩擦也就湊合著過了,該貿易的還是貿易,梧州的物產他們也樂意換一些,茶葉之類與西番的交易,他們也不介意從他們的地盤上過。
但是不久前梧州大肆宣稱釋放奴隸、鼓勵奴隸逃跑,這就不能忍了。祝纓還一氣跑到了普生頭人家的地盤上,她要幹什麽?
真是越想越心驚,正好湊上嶽父家的仇,又想到“傳說中”梧州的“富庶”,搶一票,不吃虧。
自身既受到威脅,又有利字當頭的**,自然能夠短暫的放下彼此之間的一些舊賬湊到一起。
祝纓點了點頭,祝煉不想她勞累,搶先問:“普生頭人與西番是不是有勾結?”
這頭人道:“他家與西番鄰近,原就有些交情,說西番還給了他官做哩。”
祝煉也嚴肅了起來:“普生頭人興兵是不是西番指使的?”
頭人點頭又搖頭道:“有點兒,又不大像。”
祝煉捏起了拳頭,頭人忙補充道:“他一會兒說有西番人在後麵幫忙,一會兒又說西番人也不能做他的主,西番人還有事要求他。又拿些刀、弓,說是西番人送他的禮物。”
這就說不清楚了。
祝青葉就問毒箭的事,這個頭人倒知道。兵器淬毒這事並不很常見,一是毒未必能久存,很麻煩,二是容易誤傷,還不如就用正常的兵器。因此這毒箭是特意拿來對付祝青君的,普生頭人那裏有人認出了祝纓,就便宜了祝纓。
當時普生頭人吹得神乎其神,現在看來,祝纓還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不開眼。
祝煉又問了一些普人頭人等的現狀,得知他們的糧草消耗也頗為驚人,兵員損耗也大,也有些急躁了。再問,這頭人就說不出更多了,祝煉請示祝纓,祝纓抬手在頸間一劃。
祝煉將這頭人嘴一捂,命人帶下去處死。又審了另兩個俘虜,得到的供述都大同小異。
祝纓心中有數,普生頭人約摸是西番昆達赤的“羈縻”。對這個情況,她是有心理準備的。相鄰的兩股勢力,如果沒有一丁點兒的交往,那才是奇怪。
隻是她的計劃裏,那裏最後才要麵對的,如今需要把一些預留的準備提前,比如“騎兵”。再比如,要更早地預防西番插手自己與普生頭人的對決。
祝青葉道:“姥,您現在也出不了門,咱歇一歇?”
祝煉也說:“既然敵人已露分裂之相,倒不必太擔心青君、小妹她們,隻管等她們的好消息。”
“我知道輕重,我不出去就是。”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祝纓也不再堅持,竟真的在室內靜養,安心等前線的消息。
……
前線,蘇喆等人安靜潛伏了很長時間了,對麵一連兩天都沒有動靜。她們一麵布置陷阱,一麵觀察敵情,又想敵人早些過來受死,又怕他們來得太早陷阱沒布置好。
一種煎熬之中,普生頭人得到了消息——祝纓死了!
普生頭人大聲笑道:“好!真是太好了!蛇無頭不行!斬掉這蛇的腦袋,咱們可有蛇肉吃啦!”
桑力頭人道:“即使藝甘家回來,我也要捉夠奴隸!”
“當然。”
桑力頭人的兒子麵色一變,又被眾人調笑:“你想他們家的那個凶狠的丫頭了!”
說笑間,又講起瓜分的事情來。普生頭人等吉瑪人隻要搶些財物、奴隸走,同時給甘藝家奪回地盤,其他的都隨便西卡人處置,反正吉瑪人也不打算往這邊遷徙。西卡人則更希望消滅掉梧州的有生力量,使梧州再也不能對他們構成威脅,他們要求吉瑪人需要幫助他們將梧州、尤其是祝纓方的“頭人”統統殺死。
雙方商議好,一同斬人牲祭祀,約定直接衝營!
直到些時,普生頭人的心才算放回了肚裏!他知道祝青君一直在背後搗鬼,如果戰事不能有進展,他將被迫回撤。如今真是意外之喜!先往前推,讓己方得到補充,再率修整之後的隊伍,返回老家,沿途正可對決孤軍在外、已然疲憊的祝青君部。
完美!
也沒有特別精細的計劃,不過幾家頭人,各選一個方向,先衝了祝纓這邊的大營。殺掉抵抗的人之後,利用祝纓大營的輜重進行補給,然後殺奔甘縣。
計劃得很好,執行得也很順利,然麵衝進營盤之後遇到了一些抵抗,對方好像沒睡醒一樣,淺淺抵抗幾下就跑。跑不多遠眼看跑不掉,又返身再抵抗一陣,中途偶爾還會有一小隊援軍匯合過來幫忙抵抗。
再戰,再逃。也不知道這樣來來回回了多少次,聯軍被越引越深。
蘇喆等人也將計劃執行得很好,又暗恨:敵人太多,己方營盤擴建倉促,並不能將這些人都誘入埋伏圈中統統燒了了事!
她們是祝纓教養長大,尤其是蘇喆,祝纓養她的時間比她親娘都長,祝纓受傷,她的恨意也被拉滿。下令:“弓弩手準備!不要為我省箭!照準了他們的頭人和弓箭手!”
眼見埋伏圈不能再容納更多的人了,蘇喆向空中射出一支帶著尖銳鳴響的火箭!土兵們將箭頭綁上布條、蘸上火油,點著了,破空之聲響起,不斷地有充滿幹柴的帳篷被點燃。兩側山上,又有滾木、大石被推下……
蘇喆冷冷地看著山下一片火海,道:“不要管裏麵的人,盯著往外逃的,殺!”
這一仗從白打到黑,到了後半夜才消停下來。普生頭人聯軍大敗,普生頭人的馬好,見機快,率先後撤,跑出二十裏才停了下來,看看後麵並無人追擊。於是收攏殘部,又與其他頭人會合。
頭人們雖然畏懼他的勢力,仍然抱怨:“我們折損這許多人。”
普生頭人見抱怨的人太多,端到一半的架子也放了下來,道:“我看那個女人一定已經死了,他們並沒有追過來,一定是回去發喪了。咱們好好收攏士兵,再殺回去!”
桑力頭人大力支持!
其他頭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們稱不上全軍覆沒,各自也損失不小,眼下皆無戰心。普生頭人又給他們打氣,一力保證祝纓已經死了,並且許諾,這次事成之後,給各家一些武器作為酬勞。
頭人們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當下重新聚合,清點損失,卻發現兵馬損失了三分之一,各家損失有多有少,損失多的憤恨不平,損失少的有些竊喜。至於糧草輜重,卻是都有些支持困難。普生頭人愈發說:“不如拚死一戰,他們不是有糧有人麽?搶!”
眾人頭人終於統一了意見!
約定整頓人馬,三日後再戰!
那一邊,祝纓收到捷報,終於走出了屋子,在太陽下麵抻了個懶腰:“哎喲,不錯!”
蘇喆等人見她能活著,都是大喜!蘇喆衝了過來,將她的腰一抱:“嚇死我了!以後不許您上前線!”
“就是!”祝青葉附和!
蘇喆嘟嘟囔囔,什麽“在北地還不許我上前線呢,現在是誰受傷了?”等等,經提醒,才鬆開手來,匯報戰況。
俘虜是有,但極少,蘇喆理直氣壯地將對方頭目悉數處死,毫無愧疚之意:“可惜,他們沒扔下什麽甲杖器械之類,隻有一點牲口,糧草餘下的也不多。”
祝纓道:“派出斥侯,盯緊他們。”
“已經派出去了,他們又聚合了,像是還不死心。能有什麽用?我準備好了喊話的人,陣前招降好了。他們對士兵也不好,給碗飯就能跑過來了。”蘇喆嘲弄地說。
祝纓道:“要仔細。”
“哎,會嚴查奸細的。”
雙方都在修整,也都盯著對方,祝纓這裏依舊不出,反正祝青君等人已經撒出去了。另一邊,普生頭人卻越來越不安,他帶的兵馬多,但是確實不幸——不如梧州的土兵能打。各個頭人也心生不滿,下一仗如果不能打贏,他也隻能火速回歸,並且名望會受損。
這讓普生頭人十分難受。
到得對陣這日,普生頭人也不再陣前殺人,隻是正常的祭旗,然後擂鼓前衝!
不想對麵忽然立起一麵大旗,上麵一個“祝”字,普生頭人也不認識這個字,不過認得紋路,還道祝青君回來了,不由一喜:在麵前出現,就不會是在背後搗亂,好事。
不想,幾麵盾牌將祝纓拱衛著冒了出來。
她沒死!
各頭人原本就不甚整齊的隊伍愈發淩亂了起來。
雙方對陣,蘇喆壓鎮,金羽前突,越來越沉穩,普生頭人等沒能占到便宜,有頭人見勢不妙,帶著自己的人逃離了戰場。普生頭人也隻得再次撤退。
這一次,他們逃得更遠了一些,在這裏,普生頭人再難壓住“回家”的聲音了。桑力頭人大急:“仇已經結下了,現在跑,她以後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頭人們卻不聽,也有說:“現在不跑,她現在就不會放過我們了。”也有說:“她不放過的是你,並不是我。”之類。
桑力頭人對普生頭人道:“是你自己來的,現在你總要有個說法。”
爭吵之間,又一個噩耗傳來——祝青君發瘋了。
祝青君原本打得挺守規矩,跟在祝纓身邊,多少有一點“王師”自許的味道。不意突然聽到祝纓“被普生頭人打死了”的消息,祝青君又驚又怒,很快調頭殺了回來。
逮著各寨頭人又殺了第二茬,順手還把人祖墳給揚了,遇到吉瑪執刀執弓者,更是當成死敵,將普生頭人的身後打了個對穿,引水將一大片通路給淹了,又挖斷了兩條大路,把糧道徹底掐斷。
普生頭人陰著臉,道:“你們要走,我也不攔,以後,咱們再各論各事。”
頭人們也是心神不寧,各自引兵而還,又思忖如何避開這個殺星,不出兩日,走了個幹淨。
唯桑力頭人苦留普生頭人:“你與我是她最大的仇人。”
普生頭人笑笑:“你說的是,我留下。”
桑力頭人心中稍安,又送了酒食來犒勞,普生頭人與他開懷痛飲。
是夜,桑力頭人夢入黑甜,忽然聽到喊殺聲,猛地在**抽搐了一下,睜眼細聽,竟然不是做夢!門被推開,桑力頭人坐了起來,他的兒子推門而入:“阿爸!普生頭人搶了咱們的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