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520章 常規

路丹青沒幹過學校的事兒,想找個人請教都不知道找誰才好。花姐原本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對象,但花姐擅長的內容跟軍事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路丹青隻得硬著頭皮去擬條陳,她就照著學堂裏的課程往下套,學生讀的書給改成兵書,日常的練習改成操練。

寫完了條陳,忽然驚覺這樣不行,應該加一些經史的內容。然而經史裏的一些東西,講的是婦人應守之道,路丹青又覺得這玩藝兒不對勁,不應該講。想了一下,將自己曆年來記錄的筆記給翻了出來。這裏麵有祝纓給他們選定的課文,那肯定是沒毛病的。

忙了幾天,終於把一份武學堂的概要給寫完了,拿到了祝纓的案頭。

祝纓正在看祝青君交過來的功課,這篇文章寫得祝纓還算是比較滿意的。開篇就提出了訊息不全,所以現在的應對都不太準確。接下來是分析“三方”的情況,得出一個“靜觀其變”的結論。

因為朝廷雖然漏洞百出,但是底子厚,一時半會兒壞不了事兒,西番勢頭猛,國力雖不如,但是目標明確。唯安南新設,才經戰亂,是最弱的,所以應該“靜觀其變”。

但是這個“變”也不是混吃等死,麵是要有所準備,所以祝青君請求,各處關隘,無論是對西番的還是對中原朝廷的,都得嚴防。同時要作好戰爭的準備。

最後,她請求一旦有戰事,還是派她上場。

問題、應對都說得比較清楚了,祝纓提筆在她的文章上批了幾行字,預備次日一早發出去。祝青君既要上陣,祝纓也預估有可能要她在戰場上獨當一麵,則普安州的政務就需要有人接手,因此批完之後,她又把蔣婉調到了普安州任別駕。

次日一早,數封公文由快馬向四麵八方送出,除此之外,整個安南再沒有什麽特別的動靜了。蘇晟是知道西番的事情的,一大早就向祝纓辭行去北關。

他又沒有一個侄女要養,因此走得十分瀟灑:“姥,我這就去了!”

祝纓微微頷首,花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蘇晟隻當沒看見。整個幕府裏,祝纓是最不愛管閑事的,有時候大家也會嘀咕,姥對婚姻確是不上心的。花姐卻是個熱心腸,小輩兒到了年紀,她總不由自主地問一問人生大事。然而花姐這樣,除了已經雙方看對了眼,就差一個有身份的媒人想請她撐場麵的,年輕人也有點怵。

蘇晟就是怵的,他悶聲不吭,拱一拱手就跑路了。

……——

北關還是那個北關,客商們也往來不斷,因為是鐵索橋,所以不大受江河汛期的影響。不過雨季會讓道路難走一些、農時會讓出行的人數有所變化,但對商人而言,這些也算可以克服。不同的季節、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物產,積年的老人都曉得各路的利弊,皆依經驗辦事。

今年卻又有所不同,朝廷與西番用兵的事兒,普通人並不知曉,但對商人而言何處有亂兵、何處有流民,消息還算比較靈通的。天下安穩的地方,安南算一個,因此商人也比較願意與安南做買賣。

蘇晟一回到北關,頓覺雙肩一輕,抖一抖肩膀,笑吟吟地看著客商往來不絕:“不錯不錯,這樣就對嘍!哎,對麵兒有什麽人說過什麽話麽?”

一旁一個什長笑道:“沒有的。”

蘇晟有點困惑,他覺得陳放應該會想傳遞些消息過來,沉吟片刻,他說:“把對麵給我盯死了。”

“是。”

蘇晟一回北關,如魚得水,沒三天就活蹦亂跳了,讓知道他喪父、想向他道惱的人懷疑自己的消息錯了。蘇晟卻總是站在橋頭,一副指點江冊山的模樣,直到這一天,祝青君親自來了。

蘇晟聽到手下稟報“祝將軍來了”的時候疑惑道:“她來做甚?不是應該……”

不是應該盯著西番的嗎?朝廷再不是東西,現在也不應該會對安南下手吧?那祝青君這樣的人物到北關來幹嘛?

祝青君身後跟著十數騎,人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新的,馬也不是京城那種高頭大馬、僅僅襯南方人的身高體形而已,離“鮮衣怒馬”一眼看上去就“快意恩仇”離了也得有五萬四千裏。

蘇晟從橋頭跑了下來,站到驛路中間:“姐,你怎麽過來啦?”

祝青君跳下馬:“順路。我巡遊普安州屯田,在前麵的岔道路過,想離你不過二十裏,就過來看看你。你氣色看著還行。”

“那是!姐,這邊請!”

祝青君對隨從們點點頭,蘇晟這裏出來幾個人,引了大部分的隨從去飲馬、休息,隻有三、四個人依舊跟著祝青君。

兩人進了關卡內,蘇晟自有一處辦公的場所,祝青君的隨從們也跟著進來,進了室內,蘇晟才發現有那麽一個年輕男子眼睛就一直安在了祝青君的身上,這讓他有點不太舒服。他故意問:“姐,這是?”

年輕男人對他大方地笑笑,祝青君道:“這是白翎。”

白翎這個名字是個意譯,隨著西征的推進,安南的姓氏也豐富了起來,祝纓也沒有要所有人都跟著自己的姓。有些人願意姓祝,祝纓也就隨他們,譬如祝重華等人,也有人有對自己有意義的事,因而以之為姓,譬如金壽。

白翎的情況與他們都不一樣,他是博州一個普通的寨子裏的普通人家的子弟,出生的時候,有人送了他家一隻有白色翎子的鳥,因而得名。後來要取名字,就用了意譯,巧了白也是個姓氏,白翎的名字也挺好聽。

蘇晟有點挑剔地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子,心裏嘀咕:才把祝新樂那個討厭鬼打發到了西關,怎麽又冒出來一個白翎?

他湊近祝青君小聲地說:“姐,我看這小子不懷好意。”

祝青君撇撇嘴:“你又想到哪裏去了?與其關心我,不如關心你自己。”

“我還在孝裏呢,”他大大咧咧地說,“姐,祝新樂……”

祝青君白了他一眼,蘇晟就知道祝新樂沒戲了,前兩年明明看著祝新樂愛往祝青君眼前湊的來著。祝青君加重了語氣:“有正事呢!”

“您說,您說。”蘇晟裝成個狗腿子的樣子。

祝青君道:“你從幕府來,知道西邊的消息嗎?”

“嗯,聽說了一點,我才急著趕回來的,”蘇晟往北指了一下,“陳大友善,別人可不好說哩。姐,你也是為了這個來的?難道要你守北?”

祝青君表情有些嚴肅:“沒有,我估摸著我還是要往西與他們對陣,兼顧安南全境也不一定。可是普安州我才接手,我這一走恐怕又是要閃下了。姥已調蔣婉來調協,我那個司馬你也是知道的,人不壞,就是性子強,讓他做普安司馬,他就隻看普安。蔣婉比他看得多些、想得也多一點。兩人不免有衝突。

如果我西行,你要兼顧一個普安州,不用你忙細務,二人有糾紛的時候,大事必報幕府,小事,你給開解。”

軍屯這事兒,起初是祝青君在管,後來讓蘇晟接手,地方大半在普安州境內的。北關、軍屯、蘇晟,也算是普安州的另一股勢力。身份上也與二人相仿,一旦有矛盾,做些調解是可以的。

蘇晟道:“這是幕府的意思嗎?您這安排……”

祝青君道:“從來將在外,大事要與中樞通氣,若是事事請示,殺隻雞都要問個時刻,事情可也做不成了。便是我想自專,也要有那個本事不是?”

蘇晟認真地說:“是。姐,一路小心,保重。”

祝青君道:“這還用說?有吃的嗎?”

“啊?哦!有,有的!”蘇晟扼守客商往來要道,好東西自是不少,一聲令下便有人去準備了。

他又請祝青君多歇一天,祝青君道:“不了,我須得趁著還沒有旁的事,把普安州巡看一遍。”

蘇晟有些遺憾:“哎,對了!你等等!我這兒有一副好鎧甲!”守關,權利不小,他手上也有些好東西,這是一副皮質的輕鎧,質量上乘。自從大家回了安南,好些東西不缺,但不如在京城時的好。

祝青君既然要上戰聲,蘇晟便忍痛割愛了。

祝青君道:“你自己留著。”

“我穿小了,以後你要有大的,再給我一副。有好兵器也給我留著,有……”

“行了行了行了,我拿著還不成麽?”祝青君也不與他矯情,收了皮鎧,見上麵畫著漂亮的圖案,兩隻角抵的公牛肌肉墳起十分有力,也很喜歡。

蘇晟高興地把鎧甲塞給祝青君,歪著鼻子對白翎說:“要好好聽祝將軍的話!”

白翎也不知道這位蘇大人發的什麽臆症,還是好脾氣地說:“是。”

蘇晟更氣悶了,送走祝青君,差點想寫信給祝纓告狀。筆才提起來,便有土兵來報:“對麵有信使來。”

蘇晟就又把祝青君的私事扔到了一邊:“帶過來。”

來人帶來了陳放的信件,想向祝纓詢問西番的情況。蘇晟不敢怠慢,派人陪同信使去幕府。

……

祝纓正在斟酌給朝廷的奏報,她依舊不親自處置事務,隻是最後審核,具體細務放手讓年輕人去做。親自管的是與朝廷之間的公文往來。

政事堂行文問西番,祝纓就得回文。打探得來的情況自是不能合盤托出,祝纓又添了一些“番人不時襲擾邊境,左奔右突,難於追擊”,因此隻好結寨堅守。而西番地廣人稀,想找個決戰的部族都怕手下迷路之類。

同時也提供一下昆達赤的內部部族並非鐵板一塊這樣的訊息,並且向朝廷申明,她已經停了邊境榷場鹽鐵類的交易,再請示朝廷——我的鹽不賣給西番,你是不是讓我把鹽往你那兒賣一賣?不能餓著我,對吧?

她又寫了一頁的夾片,指責朝廷賣給百姓的鹽價死貴且不好吃,給朝廷交的鹽稅也沒見多漲,還不如讓百姓得一點實惠呢。

奏本寫完,陳放的信件也送到了,問的也是西番的情況。

祝纓便叫祝彤:“過來,把這幾頁抄寫一份。”拿抄本給陳放。

武學堂正在籌建,花姐已將十男十女的少年挑選好了。他們都住在幕府隔壁的宅子裏,與祝彤、林戈一道半工半讀,祝纓有時候會吩咐他們做一些事情,他們有時候也與幕府裏的隨從們一道跑腿做事。

他們的年紀都在十一、二歲,半大不大的,活潑且幹勁十足,常令幕府的隨從們頭疼。

隨從們到祝纓身邊時都接近成年,識字也勉強、算數也勉強,吏職、護衛做得多些。內中有幾個算學學得好的,現在都在巫仁、項安那裏,另有一個愛好天文算術的,放到禮曹手下,每每在自己推演與被抓去學堂講課之間搖擺。見了這些猴子,頭疼之餘又有點羨慕:自己要是能年輕些就好了,像猴子們這樣的年紀就剛剛好。

祝彤很快抄完了公文,祝纓掃了一眼:“不錯。知道什麽意思嗎?”

祝彤小聲說:“財不外露?答應別人的事兒不能說得太滿,以防有意外?”

“有點意思了,拿出去發了吧。”

“是。”

自此至秋,朝廷那裏又來了兩份公文,命祝纓嚴防西番,而隨著秋冬的臨近,西番邊將又不安份了,派出來襲擾的人數明顯多了一些。祝纓便調祝青君往西關鎮守,以防不測。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個時節,是對麵比較喜歡的打劫的時候。

待邊將鬧得更凶的時候,祝纓便下令關閉了榷場。

西番邊將也不焦慮,凡這種情況他們也有一套應對的經驗,就是接著打。

這是一個循環,手頭緊了,就打劫一下,搶到就算賺。如果朝廷惱了關了榷場,馬上求饒是不行的,需要打一場大的,讓朝廷疼了,然後再同朝廷說些軟和話,稱臣唄,不丟人。接著就請求開榷場。通常這個時候,榷場就又重新開了。

每次都這樣。

朝廷通常也挺配合,它也是,能憑交易做成的事,就憑交易。國富民強的時候,就遠征“教化”。打贏了,就收藩屬、羈縻,打不動,就築關據守,開榷場。

不過這一次好像有點兒不一樣,頭一年消停了,祝纓沒有收到朝廷要重開榷場的消息,第二年他們又打起來了。

這一次也不算太意外,頭一年兩邊箭拔弩張,到了春夏消停了一些。秋冬又來。

祝纓並不知道朝廷的具體損失,隻知道朝廷在戰事上並不順利。這一日,林戈拿著一份文書疾步來到了書房:“姥!北關來報,有一個叫趙振的人到關上,蘇將軍派人送他過來,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