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都是尋常
奶奶臨去前說我以後會明白她把所有一切隻留給我的原因，現在，我真的明白了。
在我所不知道的角落裏，秦玉應該是從未和我們的心貼近過。
其實從小長到大，十五年，他每一天都在想的，都應該是回去秦家，做一個不必吃糠咽菜的闊少爺。
我和奶奶大概隻是他熬過眼前困境的踏腳石，秦家才是他最終想要的登天梯。
秦玉，他可真是個垃圾啊。
怪不得小時候被他爸爸那樣的打，怪不得秦奶奶去世的時候他死活不要秦玉，或許他早就已經看出來，秦玉是坨垃圾，才不肯要他的。
回過頭，我嘲諷的看向方芳，盯得她幾欲落荒而逃時，好心的給她吃了顆定心丸，“我梧桐在此發誓，秦玉在我心裏就是坨沒人要的垃圾又髒又惡心，無論過去、現在或者未來，我都絕不會同你搶。對於你們的情比金堅，我尊重、祝福並希望鎖死。隻一點，別招惹我，後果你不定承受得起。”
方芳的臉因我的話迅速的沉了下去，那張總是柔柔弱弱的臉布滿陰霾，眼睛裏湧上濃濃的恨意。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一切都隻是你的臆想，憑什麽恨我呢？
算了，莫與傻瓜論短長。
回過頭，秦玉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巷口，死死的盯著我，眼底一片的黑深的不可見底。
“去哪裏，我陪你。”與他錯身而過時，他握住我的手腕。
“與你無關，放手。”我用力的往回抽手腕。
夏天，我們都穿著短袖衫，他這一握，便是肌膚相接，這讓我整條胳膊導致長出一層雞皮疙瘩，像被條冰冷粘膩的蛇緊緊纏住。
“梧桐！”他突然提高聲線，語氣裏似有不耐，“我說過多少次了，沒能送奶奶最後一程不是我的本意，算我錯了，可以嗎？你何必如此的拒我於千裏之外？除了我，你還有誰？別忘了，我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殺人誅心！
秦玉，你夠狠！
“你說錯了，秦玉。”我抬起頭望向他，曾經熟悉到刻在記憶之中的容顏，竟變得如此陌生，“親人是要有血緣關係的，當年你被父母拋棄、無家可歸之時，奶奶尊重人性和生命，一番好意收留你而已。你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算的哪門子親人。城南那些住在高樓大院裏每天開豪車吃大餐錦衣玉飾的人，才是你的親人。可惜啊，沒有人肯要你。”
不就是誅心嗎，誰還不會了！
我沒有親人是我命該如此，可你明明有那麽多親人，父母都在，卻沒有人要你，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如果我唯一的親人連最起碼的人性和道德底線都沒有、錯對不知、好歹不分，這樣的親人，要來有什麽用呢？
不如獨善其身、自在生活的好。
秦玉的雙手倏然握緊，整個人狼狽不堪。
秦家和他的家人，應該是他這輩子都走不出的魔魘。
和秦玉走到今天這步，是我從未想到過的，卻也是無可奈何的。
山水輪轉，人心易變。
都是尋常。
我沒有去醫院，而是去了一家專治推拿損傷的中醫診所。
診所位於奶奶攤位的馬路對麵，院長是位上了年紀、留有花白胡子的爺爺，姓程。
程爺爺捋著長胡子皺起鼻子責備我，“你這囡啊，怎麽這麽重了才過來治。再晚來一天，神仙都救不了你，要拄一輩子拐。”
我抿緊唇，咬牙忍受著非人的劇痛，眼淚直在眼圈轉，我拚命的忍著，固執的不想落淚。
奶奶就在對麵啊，看到我哭，她老人家會心疼的。
我不願奶奶都去了，還要為我傷心難過。
“對了囡，你奶奶好幾天沒出攤了，是身上不舒服嗎？唉，你奶奶這兩年身上經常不舒服，來我這裏推拿幾多次。害怕耽誤你學習，死活不讓我告訴你。”
“你奶奶好堅強的，也好節約，連好點的止疼藥膏都舍不得用。囡你不知道吧，你奶奶可以你為榮呢，但凡提到你，得意都要從眼睛裏淌出來似的。你也是爭氣，聽說高考不錯，想好報哪所學校沒有？進京嗎？”
我那麽好的奶奶原來早就開始生病了，作為親孫女，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現在回頭想想，那些個坐在床頭凝視黑夜的時候，奶奶並不是年紀大了睡不著，而是身體上的痛讓她無心睡眠。
程爺爺的一番話，說得我心如刀絞。
梧桐，你可真沒用啊！
眼淚沒能忍住，終是不聽話的落下來，很快打濕了臉頰，落在衣襟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圓形水暈。
流再多的淚又有什麽用呢，奶奶回不來了呀！
“你這囡哭什麽，是太疼了嗎？要不要用點麻藥？好好，莫哭，護士，拿麻藥過來。”
“程爺爺，我沒有奶奶了，我沒有奶奶了。”
這一刻，我失去奶奶的痛苦和對奶奶的思念像奔湧的江海，巨浪濤天，無休無止。
程爺爺愣怔半晌，眼睛漸漸的濕潤了。
他長長的歎氣，說你奶奶是個好人，我早就知道她病得不輕，多次勸她去醫院看看，她都不肯聽。唉，這麽早就走了，真是可惜。
程爺爺給我的腳上了夾板，拿了外敷內服的幾樣藥，又送我一隻木製的拐杖教會我使用方法，方才放我回去。
他老人家不肯收我的醫藥費，他說和我奶奶數十年的交情，全當是替奶奶照顧我。
臨離開時，我把折成小方塊的兩百塊錢壓在程爺爺的鎮紙下邊。
如今的我沒有能力回報任何恩情，便隻能盡量的少欠別人的恩情。
程爺爺的話讓我無比自責，心裏壓抑著滿滿的痛苦，一邊哭一邊在路上艱難的走。
好容易走到家門口，卻又看到秦玉站在門前，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隨他想什麽吧，左右與我無關了。
我打開門鎖進入院中，他沒有抬頭，亦沒有過來打擾我。
如此，最好。
傍晚的夕陽特別好，光線柔和、顏色絢麗，將我的小院照得色彩斑斕，好像童話世界一般。
隻是小園子裏的青菜有些蔫了，給這傍晚的美景添了幾絲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