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不樂觀的局勢
籠罩在眾人頭頂的烏雲過去了,飄向了遙遠西邊,初升的太陽將一道金燦燦的陽光投射向地麵,映照著地麵。
藏匿在林間的卡車被落滿雨滴的樹葉遮擋,隱約聽到了極遠的蒼穹之上傳來飛機引擎的轟鳴聲。
馬大個靠著樹,抬頭罵著:“狗日的洋鬼子,遲早有一天把你們的鐵鳥給幹下來!”
陳烈在一旁道:“這一天會到來的,到時候我也要去打下來一架美軍飛機!”
他已經不滿足用槍消滅敵人了,已經開始憧憬用槍消滅敵人的飛機,不過那也隻是想想。
夏遠蹲在地上,盯著汽車地盤看了一陣,“沒事兒,繼續開,開到師部沒問題。”
邵指導員講:“這裏距離師部還有一陣,白天美軍飛機更加猖狂了,實在不行就把物資藏在這裏,咱們先去師部,等到今天晚上,師部肯定會派人把這批物資取走的。”
夏遠盯著汽車底盤下的一攤水漬發呆,搖搖頭道:“時間不夠了。”
老楊蹲在一旁抽著煙,“時間咋不夠了?”
轟隆隆!
遙遠的天邊傳來一連串的爆炸聲,驚的昏昏欲睡的戰士們警覺地抓起武器,看著四周。
夏遠猛地抬起頭,邵指導員已經站了起來,老楊動作更快,吐掉嘴裏的香煙,布滿老繭的手掌已經抓住了衝鋒槍,手指勾在扳機上。
“前線的戰鬥打響了。”
夏遠喃喃道。
“連長,我們……”
大家夥的臉上都帶著凝重。
“繼續去師部!”
“可是……”
“繼續去師部!這是命令!”
夏遠的聲音有些僵硬,他知道大家夥心裏想的什麽,但眼下這批物資更重要,時間不夠,完全是因為他心裏無比清楚,今天一八零師的防線將會開始收縮,陣地將會丟失,這是因為上級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情況真的是這樣嗎?如果真的下達了撤退命令,一八零師的命運可能就會改寫,可偏偏事實並不是如此,就在一八零師收到撤退命令沒多久,又有一封新的命令下達了。
夏遠無法改變什麽,不過自己旁敲側擊,可能會改變未來一八零師的撤退路線。
不過這也僅僅隻是‘可能’而已,哪怕是為了希望渺茫的‘可能’,夏遠總是要去努力一番。
思索間,頭頂又傳來飛機戰機的呼嘯聲,嗡嗡嗡的聲音在山林之間回**。
“不能再拖下去了,車開出來,繼續出發。”
……
一八零師西側,六十三軍的防線已經空無一人,六十三軍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向後方開始撤退,接下來六十三軍將要開始鐵原阻擊戰。東側的十五軍也撤退了,陸戰一師占領了六十三軍的東側。
今日上午,從六十三軍和一八零師之間結合部穿插的偽六師已經抵達了一八零師西側。
至此,偽六師於西切斷一八零師西側轉移的可能,陸戰一師於東切斷了一八零師東側轉移的可能,美七師於正麵向一八零師所有防線繼續進攻,施加壓力。
一八零師已經陷入了三麵包圍的境地。
雞冠洞,位於一八零師大後方的位置,扼製險要地勢,為一八零師撤退路線上的最後一道防線,隻要雞冠洞不失守,那麽一八零師還有渡過漢江向後撤退的可能。
殊不知危險正在悄然降臨。
六十三軍扼守一八零師西側,麵臨兩個大敵,分別是美二十四師和偽二師。可是六十三軍的撤退,讓美二十四師和偽二師於二十三日暢通無阻的拿下了六十三軍原本駐守的防區——清平川、加平!
占領了清平川和加平的兩個師自然不會放棄繼續北上的機會,抓住時機,他們決定沿著公路繼續向北進攻。
公路的終點是城隍堂。
城隍堂的位置十分重要,隻因為它就在雞冠山的西北側,緊挨著雞冠山,是一八零師撤退繞不過去的一個樞紐,占領雞冠山便是扼住城隍堂這個非常重要的城鎮,而美二十四師和偽六師今日一早便已經在北上的路上。
同時美七師從正麵對一八零師陣地再度發起猛攻,攻勢遠比昨日更加猛烈。東側陸戰一師也在追擊的路上,並占領了一八零師東側的陣地,完成了從東側對一八零師的封鎖,東側僅剩下一七九師堅守的春川這唯一一條路線。
一八零師師部空氣頗為凝重。
除了六十三軍於昨日晚上撤退的消息沒有收到之外,他們已經收到了十五軍撤退的消息,十五軍撤退所導致的後果便是他們東側的壓力驟然加大,根據軍部傳遞來的情報,東側之敵正是第二次戰役險些將其殲滅的陸戰一師!
一八零師師部的機關幹部們臉上布滿愁雲,鄭師長站在地圖前,煙一根接著一根,煙霧在師部上空漂浮著,其他人都沒有說話,緊繃著臉,神色緊張。
一名通訊員落滿陽光的外邊進來,身影晃動,遮擋了門口的陽光,鄭師長感覺到眼前的視線有點黑暗了幾分,抬起頭瞧了眼。
“報告!我有重要的情報找師長!”
“進來。”
鄭師長掐斷了手中的煙。
“報告師長,我是五四零團三營三連的一名通訊員,這是我們連發現的重要情報!”
這名戰士走上前,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皺巴巴的信封遞上去。
鄭師長抖了抖紙張,打開瞧了眼,眉頭一擰,皺成一團。
段副師長拽了過來,目光落在紙上,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著鎮定,然後問:“情報屬實?”
“屬實,我們親眼看到的。”
“這下麻煩了。”
王參謀長看了眼,抬起頭說道。
“你先下去吧。”
“是!”
鄭師長又點上一支煙,眼睛裏布滿血絲,帽子下的頭發都白了好多,臉色更加的滄桑。
段副師長當機立斷,立刻建議:“不行,這仗不能這麽打了,再這麽打,咱們師就完啦!”
鄭師長不說話,默默的抽著煙,心裏權衡著利弊。
撤退,是違抗軍令。
不光是違抗軍令這麽簡單,他們一八零師是兵團最後的防線,一旦撤退,正麵的美七師,東側的陸戰一師,東側的偽六師將沒有絲毫阻礙,大局北上。擁有機械化部隊的美軍能夠在公路徹底展開,擁有大量傷員的兵團能否來得及撤退。
他心裏沒底。
不撤退,那麽一八零師一萬多名戰士的性命將留在漢江南岸,他便是一八零師的罪人。
王參謀長心裏也焦急的不行,情報上說,在他們側後方發現了一支機動化美軍部隊,正向一八零師後方迂回,一旦讓這支美軍得逞,那麽將阻斷一八零師撤退的路線,將一八零師隔在漢江南岸。
王參謀長人不知道:“師長,不能再猶豫了,時間就是生命,這要是讓這支敵人摸到了我們後方,那麽以後該如何撤退?後路被切斷了,就算是完成了阻敵北犯的任務,我們一八零師這麽多人該如何安置?”
王參謀長的眼界還是有的,他明白這支敵人的出現在他們後方,一旦讓其在漢江北岸落腳,那才是真正的威脅。
王參謀長的意見與段副師長不謀而合,這一刻,兩人都主張撤退,但軍令不可違。
鄭師長並不害怕丟官職,也不害怕挨批評,怕的是他們的阻敵任務還沒有結束,一旦撤退,敵人趁機北上,將直接威脅到其他撤退的兄弟部隊,這樣的後果,他槍斃十次都不行。
見鄭師長不說話,段副師長和王參謀長短暫商議,還真想出了一個暫緩的方案。
“師長,我提議以部分兵力邊打邊撤,主力迅速被堵漢江,以漢江為防線阻敵。”
鄭師長掐滅了煙頭,“這不是你我能夠做主的,把你們的意見報告給軍部,如果軍長同意了,那就按照你們的方案進行。”
師部的指揮係統終是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兩人心疼戰士們,他又何嚐不心疼戰士們,隻是老段和王參謀長他們是站在了當下的一八零師所麵臨的角度思考問題。而他則站在了大局上思考問題。
如果不在這150公裏正麵防禦,從而達到攔截和吸引敵人的目的,那麽一旦突破了防線,後果必然是讓目前急速後撤的兄弟部隊陷入更大的危機。
從目前敵人的攻擊勢頭上來看,隻要遭遇或者糾纏上了就很難甩掉,更重要的是還有那麽多傷員需要轉運。
自一八零師不撤,敵人就像一攤能夠流動的膠水,雖然黏不到撤退的友軍,但卻能把一八零師死死的黏在原地,最終被的敵人慢慢蠶食。
段副師長和王參謀長的建議讓鄭師長考了再三之後,對段副師長和王參謀長說:“以部分兵力邊打邊撤,主力迅速北渡漢江,你們的建議是正確的,不過這並不是我們能夠做主的,我需要先給軍部匯報一下。”
鄭師長同意了段副師長和王參謀長的建議後,立即把這一建議上報給了軍部。
六十軍參謀長姓鄧,鄧參謀長看完建議的內容,把電文遞給了韋軍長,他的語氣有幾分沉重:“軍長,一八零師著急了,他們麵臨的處境可不好啊。”
鄧參謀長的話並沒有責怪部下的意思,他完全是出於對老部隊的同情與理解,鄧參謀長曾是上一任一八零師師長。
鄧參謀長見韋軍長沒說話,就再次說道:“軍長,一八零師再不撤退,以後再想退,恐怕就沒機會了。”
韋軍長抬頭看著鄧參謀長,嘴唇抖動著,停頓了幾秒,說道:“老鄧,我現在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還有一個事情也同樣擺在我們麵前,就是饑餓,此時此刻一八零師全體官兵餓著肚子仍在頑強戰地戰鬥,我真希望把補給能夠再送上去一點,他們現在太疲勞了,可是美軍這麽封鎖,送上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韋軍長的意思很明顯,撤退容易,掉頭難。
真撤了,陣地可就丟失了,洋鬼子就會追著一八零師的屁股打。
可是不撤怎麽辦,一八零師屁股被截住,一八零師可就真回不來了。
鄧參謀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目光呆呆的望向一八零師撤退的方向,說道:“這可怎麽辦啊!唉!”
韋軍長瞅著煙,目光死死的盯著地圖,心裏猶豫著要不要聯絡一下兵團,一八零師已經戰鬥了這麽多天,彈藥消耗嚴重,糧食已經沒有了,一八零師全體官兵都餓著肚子和敵人戰鬥,而現在,他們的側後方又出現了一支美軍部隊,一八零師現在所麵臨的情況可是相當嚴峻呢。
思索間,一封電報送到韋軍長手裏,是上級第三兵團發來的。
‘十二軍尚有五千名傷員,十五軍有兩千名傷員,六十軍也有一千多名傷員未運轉,要求各部隊暫緩撤退,待傷員轉移完畢後再後撤。’
也正是這封電報,直接改變了一八零師的命運。
軍部政委姓袁,他的手裏拿著那份電報,電報上的內容讓六十軍軍部再次籠罩上一層陰影,袁政委說:“軍長,就是不知道所有傷員轉運需要多長時間?我們好給一八零師做安排。”
韋軍長沉著聲音,說道:“老袁,你看看,這麽多的傷員,都快有一個師了,他們不是作戰部隊,他們不能行軍,還需要大批的人員來掩護,短時間內是不會這麽快轉移完成的。”
袁政委說道:“那軍長你的意思是……”
韋軍長思索了一陣,抬起頭看向老鄧:“老鄧,你的意思呢?”
鄧參謀長對韋軍長剛剛說的話也十分理解,他們肯定不能隻按照轉運六十軍一千多名傷員來看,勢必要顧全大局。
他說:“我沒意見,為了從全局出發,一八零師還需要再堅守至少三天時間以上。”
不知是上級就是讓一八零師留下來斷後,還是六十軍軍部將其誤認為一八零師要掩護所有傷員轉運之後再撤退,一八零師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以至於後來也無法判斷當時的情況。
他們當時都想著為兄弟部隊考慮,卻忘記了自己的安危。
他們寧願將自己置身險地,也要拯救兄弟部隊於水火。
他們扛下了所有,我們無法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