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鐵鏈,石頭,屍體
吳淞。
九月五日六點半,天還未亮,天空泛起微光,泗塘河沿岸的日軍開始炮轟十八旅的陣地,企圖攻破十八旅的防線,打開挺進的道路。
同一時間,日軍第六十八聯隊開始全線攻擊寶山周邊的國軍,以切斷寶山與外界的交通。
同六點半,日軍集中火炮,覆蓋了火藥局一帶的國軍陣地,但由於日軍的榴彈炮射擊精度很差,炮彈並沒有摧毀國軍陣地,甚至還命中了日軍在一線步兵的散兵線。
處於一線的日軍第五中隊,一邊痛罵日軍炮兵,一邊利用手中的擲彈筒,對國軍在火藥局的機槍陣地實施更為精準的打擊和壓製。
日軍利用望遠鏡,不斷地校正擲彈筒,精確摧毀了國軍大部分的機槍火力陣地,第五中隊的日軍便認為國軍的火力已經遭到壓製,於是命令部隊準備釋放煙霧彈,掩護衝鋒。
第五中隊一線的部隊誤解命令,直接發起進攻,結果遭到國軍剩餘火力點的猛烈反擊。
日軍在一線的部隊基本全滅。
這一時期的捷克式機槍威力相當可觀,尤其是兩三挺捷克式放在一起,形成的火力壓製對日軍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而後日軍調集預備隊,等到風向有利,釋放煙霧彈,對國軍陣地重新發起了進攻。
中午十點左右,濃厚的白煙飄向國軍陣地,覆蓋了火藥局守軍的視野,日軍趁機重新發起衝鋒,從煙霧中衝入國軍陣地,麵對訓練有素,重視近戰格鬥技巧,武器裝備和指揮戰術優勝於己方的日軍,國軍士兵很快被日軍擊退,開始後撤。
日軍的第二大隊控製了三十三團的陣地,並繳獲了大量的輕重機槍。
此戰日軍的第五中隊傷亡慘重,一個中隊的兵力隻剩下大約九十人,部分是傷員,無奈撤出戰鬥,前往後方休整。
隨著三十三團的後撤,處於寶山防線的日軍開始全麵向前推進,直至下午四點,日軍完全攻占了寶山西街以及泗塘河橋的地域,從西側方向,把寶山城包圍。
慘烈的寶山戰役很快就打響了。
泗塘河。
日軍第三十四聯隊,第十八聯隊也在炮火的掩護下,強渡泗塘河,一六零營的陣地遭到了日軍一個中隊的進攻,連續的炮火摧毀了一六零營大部分的陣地。
日軍的士兵在炮火的掩護下,開始在河麵上架橋,那是一種鋼板橋,很窄,僅能夠容納兩個人從橋麵通過。
陣地在日軍炮火的洗禮下,一片狼藉,本就泥濘不堪的戰壕,就像是被用樹枝攪和了一遍,腳踩在戰壕裏,泥濘不堪,狼藉一片。
鄭大用把他們唯一的一挺輕機槍架在了戰壕裏,由趙世國給鄭大用當副手,現在的鄭大用已經能夠獨擋一麵。
“遠哥,交給我,我絕對不會放日本鬼子過來!”鄭大用拍打著胸脯,把身上為數不多的機槍彈夾遞給趙世國,機槍架子一收,杵進機槍射擊孔裏。
趙世國在一旁叮囑:“射擊的時候要點射,別特娘的扣著扳機不鬆手。”
“趙叔,知道了,我都用機槍殺死了不少小鬼子了。”
聽著兩人的交談,夏遠對書生揮揮手,帶著他鑽出機槍火力點,便瞧見李有才趴在戰壕裏,看著遠處的河麵看,一顆顆炮彈在他周圍爆炸,卷起來的泥土猶如雨點一般密集,砸在鋼盔上,發出不均勻的撞擊聲。
“日本鬼子在架橋,不能讓他們把橋架起來。”李有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絕非是日軍的試探性進攻,都開始架橋了,必定不是試探性進攻。
“李副官,確定沒什麽大問題?”夏遠瞥了眼,扭頭問李有才。
李有才拿不定主意,什麽副官,副營長,實際上他不過是張廣奇的貼身警衛和保鏢罷了,一六零營是一個家族式子的營部,張廣奇的父親也是某旅的旅長,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更好的得到鍛煉,一個營唯有張廣奇獨自一人說的算。
“這件事情不跟營長去說一下嗎?日本鬼子一旦開始架橋,說明通過這裏的兵力不會太少,也許是先前的情報出現了錯誤呢?”
夏遠抿著嘴,盯著李有才。
對岸的日軍兵力在一個中隊左右,那隻是臨時駐紮的兵力,不算是進攻的兵力,一旦日軍開始架橋,那就說明進攻的日軍兵力肯定不止一個中隊,其規模絕對有一個大隊。
炮彈不斷地落下,日軍像是發了瘋似的,不斷地傾瀉炮彈,前沿陣地的絕大多數工事都被摧毀的七零八落,國軍士兵的屍體被炸碎,斷裂的身軀染紅了地麵的泥水,走過的士兵根本來不及看,泥漿裏帶著血沫。
轟隆隆的聲音太大,李有才已經聽不到夏遠的聲音,他大喊道:“日本鬼子衝過來,老子就用身後的刀去招呼他們!”
夏遠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時不時落下來的炮彈讓他們不得不趴在戰壕裏,日本鬼子架的橋已經到了河麵中間,對岸的日軍則在猛烈的火炮支援下,利用擲彈筒,調整位置和方向,對國軍陣地的掩體工事進行打擊。
“書生,擲彈筒能不能打到日本鬼子的橋。”夏遠趁著炮火停歇的間隙,扭頭對書生大喊道。
“遠哥,打不到。”書生沒太大的把握:“但是我可以試一試。”
“炮彈還有多少?”夏遠又問。
“三顆。”書生摸了摸懷裏的炮彈,大聲的回應。
三顆炮彈,絕對無法摧毀日本鬼子架起來的鋼橋,夏遠不再吭聲,日軍這次是下定決心了,三發炮彈改變不了什麽局麵,一旦日軍撕開十八旅的一道口子,就會像是餓極了的蚊子看到一個渾身赤條條的人一樣。
這道口子最終會不斷地擴大,並輻射整個十八旅的防線。
即便是他們這邊守住了,其他防線能不能夠守得住,都不一定。
夏遠給鄭大用和趙世國下了命令,守不住的時候,拎著槍立馬跑,別莽著頭跟日本鬼子硬幹。
轟隆隆的炮火開始向後延伸,前沿陣地的士兵以為噩夢過去了,他們探出身子,看到了河對岸日軍開始強行渡過,心中一下子被恐懼塞滿。
“日本鬼子渡河了!!”
不知道是誰扯著破嗓子喊了一聲,那破了音的嗓子聽起來極為尖銳刺耳。
“書生,不管你能不能打的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日本鬼子開始渡河了。”
日本鬼子聰明著呢,他們不僅僅隻搭建了一座橋,而是從好幾個地方,在炮火開始轟擊的時候,同一時間開始搭建的,日本鬼子的士兵則跳入水中,利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吸引國軍陣地的子彈,如此一來,國軍即便是想要摧毀那些橋,也基本不可能了。
書生抱著擲彈筒,沿著彎彎繞繞的戰壕穿行,在經過一具屍體旁邊的時候,被腳下一個堅硬的東西絆倒,整個人猝不及防的趴在了屍體上。
大驚失色的書生急急忙忙的站起來,泥濘不堪的戰壕裏,竟然有一塊石頭,書生微微一愣,他蹲下身子摸索,帶著血色的泥漿裏,包裹著的石頭上帶著一根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栓在了屍體的腳踝上。
他用手一拉,便把泡在泥漿裏的屍體一根腿也拽了出來。
眼前這一幕讓書生腦子嗡的一下炸開,這個人竟然是被一根鐵鏈拴在石頭上,他的腹部被日軍的炮彈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他這麽一拽,花白的內髒一下子從破開的大口子裏流出來,流淌在泥漿裏。
這一幕深深的刺到了書生,他從地上爬起來,腦子嗡嗡響,渾渾噩噩的走在戰壕裏,腦子裏也沒有夏遠給他的命令,他看到前邊有一個枯瘦如柴的身影,他躲在戰壕裏,雙手抱著頭,似乎是被日軍炮彈給嚇到了。
他也沒有槍,書生靠近了些,才發現,槍支就丟在他身邊的泥地中,書生又注意到泥漿裏有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邊裹著一層泥漿,如她所想,石頭上帶著一根鐵鏈,鏈子綁在這瘦弱男子的腳踝上,讓他逃跑不得,沒人給他解開,日本鬼子衝過來,他隻有能在這戰壕裏,和日本鬼子拚死。
書生往前走,越來越多的像這樣,用一塊大石頭,一根鐵鏈拴著的人出現,他們大多數都是穿著破爛的軍裝,腳踝上箍著鐵鏈,跟石頭連接,一旦日本鬼子打過來,這些被拴著的人是沒有辦法移動的,甚至連逃跑都做不到,直到日本鬼子衝到戰壕裏,被日本鬼子殺死。
書生踉踉蹌蹌的走著,最終一屁股摔倒在泥濘的泥漿裏,渾渾噩噩的腦子才想起來夏遠的交代,他連忙去摸胸膛,發現原本鼓起來的胸膛不知道什麽時候幹癟了下去,三發炮彈丟了,隻剩下一個擲彈筒。
書生頓時就慌亂了,“炮彈,我不能把炮彈丟了。”
他轉身急急忙忙的去尋找。
此時,戰鬥已經爆發,日本鬼子的攻勢猛烈,機槍火力點裏,鄭大用操控著機槍,不淡的對下水的日軍進行點射。
一輪射擊,日本鬼子已經發現了他們,調整了擲彈筒的方位,瞄準了鄭大用的位置,趙世國聽得頭頂響起了尖銳的呼嘯聲,急忙站起來,給了鄭大用一巴掌,把他拽下來:“不要命了,日本鬼子的炮彈打過來!”
他的話音剛落,轟的一聲,炮彈就落在他們身旁的戰壕裏,日本鬼子的一發炮彈打歪了。
鄭大用心有餘悸,心髒跳動的厲害:“趙叔,日本鬼子的炮彈是聞著味兒過來的吧。”
“你傻啊,日本鬼子就盯著你的機槍呢,機槍一響,他們肯定要用炮彈招呼你。”趙世國貓著身子,透過射擊孔看著遠處河麵的日軍,周遭的槍聲愈演愈烈,便著急忙慌的說道:“把機槍架起來,還有幾個彈夾,打完一個彈夾,咱們換地方,不能在一個地方長時間的待著,還記得夏遠怎麽交代的嗎?”
“記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鄭大用想了想,說道。
“這就對了,機槍跟步槍一樣,但是機槍比步槍還特娘的招日本鬼子恨,就跟咱們看到日本鬼子的機槍是一樣的,總想著先把小日本鬼子的機槍陣地給端了。”
趙世國說:“誰特娘的有本事把日本鬼子的機槍陣地給端了,那特娘的都是用命去拚的,格老子的,日本鬼子的機槍多狠啊,去多少,死多少,所以,俺日本鬼子就跟咱們一樣,看不得機槍。”
他把彈夾遞給鄭大用,繼續說:“看不得咋整,咱們看不得就用人去衝,他們看不得,就用炮去轟炸,剛剛那炮彈要是打中了,咱倆都得玩完。”
話音剛落,啾!一發炮彈從天上落下來,猛地砸在機槍火力點上,趙世國眼疾手快,一下子把鄭大用撲倒在地上,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將兩人吞沒,頭頂的木梁被炸碎,彈片撕裂了木頭,木屑飛濺的到處都是。
“臭小子,趕緊起來。”趙世國齜牙咧嘴的從鄭大用身上起來,把這小子拽著拽起來,彈夾塞給他,“去給老子打,記得打完換地方。”
轟,一發炮彈又落在了他們身旁,趙世國罵罵咧咧:“特碼的,日本鬼子不叫人消停,這是要把咱們往死裏打啊,別放過他們。”
“趙叔,我不會放過他們的。”鄭大用把輕機槍的彈夾換上,來到傾斜的射擊孔,瞄準遠處渡河的日軍扣動扳機,點射的子彈形成均勻的彈道,衝在最前方的日軍猝不及防,被這一串掃射過來的子彈貫穿身體。
“趙叔,打死了五個日本鬼子。”
鄭大用把空彈夾取下來,扭頭高興的呼喊,扭頭便看到趙世國靠在牆壁上臉色不太對勁兒,他猛的意識到了什麽,丟下槍連忙跑過去,“趙叔,趙叔,你怎麽了?”
趙世國長吐出來一口氣,“聽到了,聽到了,別搖晃了,再搖晃我就要散架了。”
他強撐著,半開玩笑的跟鄭大用說道:“行啊,有出息了,一梭子子彈也就二十發,打死了五個日本鬼子,以後你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機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