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一家親
陣地上斷糧斷水,三三五團的幹部們都非常著急,急需要的彈藥都運不上來,糧食就更加困難。
為了解決部隊吃飯問題,他們決定就地籌糧,又想到了老民運股長馮保國,他因為雙眼臨時有毛病,一直留在後麵負責收容工作。
一接到命令,馮保國就急急忙忙的回到團裏,政治處的劉主任告訴馮保國山上的情況。
“三三五團全體將士和敵人打的激烈,敵人又封鎖了咱們的後勤,彈藥沒彈藥,糧食沒糧食。彈藥還能從敵人身上繳獲,但是糧食不行,就算能繳獲,也不夠吃,有的連隊的戰士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情況緊急啊。”
馮保國心想,這就對了嘛,打仗任何時候都離不開籌糧工作,但他記起了出國前的那場討論,風趣的說:“趕快打電報,叫飛機空投嘛。”
在場的人啞然失笑。
劉主任說:“你呀,心裏還惦記著這事兒呢,大家都把問題想簡單了,低估了咱們的敵人,現在咱們別說是空軍了,就是有空軍,也達不到空投的程度。”
初入朝鮮,和美軍交上手,使得大家懂得對付美軍這樣現代化的軍隊,還得運用我軍的老傳統,揚己之長克敵之短,這也是大夥克敵製勝的一個重要因素。
馮保國雖然嘴上這麽說,心裏邊已經開始思考方法。
他心想,部隊沒吃的怎麽打仗?這是不能的事情,想要戰士們打勝仗,就得讓戰士們吃飽飯。
跟劉主任道別後,馮保國急忙帶著聯絡員出發了,他們跑到書堂東站,往溝裏一看,發現許多鉛礦工人宿舍,他們找到工人委員長說明情況。
工人委員長姓金,是個好心人,也是個急性子,聽說誌願軍在山上打了幾天幾夜沒東西吃,馬上叫人做稀飯送上山,他則自己跑回家,一斧頭就把家裏耕牛殺了。
馮保國沒想到金委員長這麽著急,都沒有來得及阻止,看著已經倒在地上咽氣的耕牛,心裏很是過意不去:“這怎麽能行,這是耕地的牛。”
“實不相瞞,我們也沒糧食了,誌願軍拋家舍業舍出命來幫助我們,殺一頭牛來慰問一下不該嗎?牛的命,哪有人的命值錢,更何況是這麽多人。”
說到這裏,金委員長聲音有些哽咽,國家之難,能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在他們危難之際,伸出援手,甚至派出他們的子弟兵來到他們的國家,幫助他們抗擊外敵,為此不少人都留在了朝鮮這片土地上。
如果他們連一頭牛都不舍得,那才叫讓人心寒。
大夥的思想仍舊淳樸,耕牛在中國,可是一家子吃飯的家夥什,現在說殺就殺,馮保國執意要把身上的錢留下來,他勸道:“謝謝你,如果你連錢都不肯要,那這頭牛我們就算收了,戰士們也不會吃的。”
金委員長這才勉為其難的把錢接下來。
接著開始招呼大夥分牛,他把牛分成三段,讓大夥用6口大鍋煮牛肉湯,然後把煮熟的牛肉裝進草袋,把湯裝進罐子裏,男的背著,女的頂著,送往陣地。
敵人的炮火封鎖了路口,但是朝鮮人民毫不畏懼,迎著炮火往飛虎山方向走去。
幾名男男女女,大步流星的穿過敵人的炮火封鎖區,好似周圍的炮火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一樣,更像是穿過一條安靜的路口。
沒有人怕受傷、害怕死亡,負傷了一個,後邊的人接過東西繼續往前送,最後隻有兩個朝鮮同誌爬上了陣地,給戰士們送去了新鮮的牛肉湯和熟牛肉,量雖然不多,但足以撫平戰士們的心靈,也使得戰士們更加堅定抗擊敵人,收複朝鮮人民土地的決心。
……
一營營部設在離飛虎山622.1高地不過80米左右的一個鉛礦洞內,在這條鉛礦洞內躲藏著許多逃難的朝鮮老百姓。
他們躲在鉛礦洞內,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對突然冒出來,說著他們聽不懂語言的誌願軍相當陌生,甚至感到害怕和恐懼,不敢接近。
營部聯絡員小李主動接近他們,同他們談心,宣傳中國誌願軍的紀律,強調誌願軍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還前來幫他們抗擊外敵,可任憑小李怎麽說,這些老百姓對於陌生的軍隊,總是保持著一顆警惕的心。
使得小李也沒辦法。
馮玉祥便說:“對待群眾,要耐心,以前咱們還沒有勝利的時候,部隊輾轉到其他地方,那兒的老百姓被當兵的欺負慣了,看到拿槍的就害怕,把門都鎖著,即便是咱們如何解釋,他們始終不願意相信。”
小李問:“營長,然後呢。”
馮玉祥說:“後來部隊就留在那個鎮子,找了個山頭,建了根據地,時間久了,鎮子裏的老百姓就發現,山上那些兵好像和其他地方的兵不一樣,他們拿東西會給錢,見到人會叫同誌,有遇到東西多的老爺爺老奶奶也會幫忙,誰家房子破了,會去幫著修,兵匪來了,他們還會把兵匪趕走,老百姓都說,山上那些兵是他們的守護神,哪有什麽守護神,是咱們的同誌好,政策好,受人愛戴。”
小李若有所思,抬起頭道:“營長,俺明白了。”
說著,便跑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小李就圍繞著鉛礦洞內的朝鮮民眾,他們有什麽需要,小李就盡可能的幫忙滿足。
一天,他主動接近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這位老人戴著小紗帽,穿著一件長長的袍服坐在微弱的燭光下思索什麽。朝鮮的風速,上了六十多歲的男人習慣戴紗帽,七十多歲的老人紗帽上還要插上兩個帽翅,跟戲台子上縣官戴的紗帽差不多。
小李主動找他攀談,還講起了三連長在球場附近救了孩子的事情,這件事情成為全營的模範事跡,哪曾想老人很激動,哽咽的說:“孩子呢?”
小李明顯愣了一下,告訴他交給了三連長交給了帶路的老向導了。
小李還在滔滔不絕往下說的時候,老人眼淚竟然嘩嘩的流淌下來,泣不成聲的說:“你們早來幾天就好了。”
隨後小李得知,原來那個被美國飛機打死的年輕婦女,就是這位老人的孩子。
也因為這件事情,鉛礦洞內的朝鮮老百姓開始逐漸的理解誌願軍,主動接近誌願軍,有時候還會幫忙照顧傷員。
一天營部司號員小戰士抖摟著幹糧袋,抓了一把僅有的生玉米,就這泉水嚼了起來,一個姓金的阿媽妮見到問:“吃這個能行嗎?”
司號員小戰士豪爽的說:“為了朝鮮人民,幾天不吃飯也沒關係,吃這個,夠了。”
幾天來,朝鮮人民看到誌願軍可藹可親,又見這些人隻打仗,不吃飯,他們又感動,又納悶。
一個姓金的中年人懷著內疚而誠摯的感情走到營教導員麵前,說:“你們太辛苦了,有什麽困難就找我吧!”
營教導員非常感激:“同誌,我們不辛苦!”
老金突然又問:“三天了,怎麽沒見你們吃東西呢?”
營教導員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方糖,方糖吃剩下半塊,上邊還帶著齒印,顯然是打算一塊方糖吃好幾次的。他說:“吃這個。”
“不吃飯,怎麽打仗!”老金變得更激動,看著鉛礦洞內受傷的年輕傷員,他們都是這麽熬著的,那些在陣地上的戰士又是怎樣的景象,老金不敢想象,他說:“我們想辦法,不能讓你們餓著了!”
說完,他便急匆匆的向洞子深處走去。
不大一會兒,老金和一個中年婦女,領著十幾個婦女,還有幾個老大爺走來,他們有的頭上頂著罐子,有的拎著小包,老大爺的肩膀上還背著背夾子,看樣子是要下山去為誌願軍找食物。
洞外,敵人的飛機像綠頭蒼蠅一樣在頭上轉悠。
炮火又封鎖著下山的道路。
‘油挑子’來回掃射投彈。
怎麽能讓他們冒險下山去呢!戰士們趕忙攔住老鄉們,說道:“外麵炮打的厲害,你們不能去。”
中年婦女堅定的說道:“你們為我們流血犧牲都不怕,我們下去做飯怕什麽。”
營教導員說:“保護朝鮮人民,是我們神聖的責任,流血犧牲算不得什麽,但是你們真不能出去,現在外麵的敵人猖獗的很,等晚上,晚上外麵的情況就會好轉。”
老金一看不把事情說穿不好辦,連忙拉著營教導員的手介紹道:“不瞞你們說,我是這裏的勞動委員長。”
接著,他指著身旁的中年婦女說:“她姓李,是女性同盟委員長。”
“委員長,勞動黨!”
戰士們一聽,特別高興,營指揮所立即就活躍起來,營教導員緊緊拉住金委員長的手,說:“好,有了朝鮮勞動黨,有了朝鮮人民對飛虎山戰鬥的支援,勝利就更有把握了!”
金委員長激動地熱淚盈眶,說道:“同誌,支援你們戰鬥,這是我們黨和政府的責任!”
營教導員感激的笑了。
金委員長怕他再阻攔,馬上對身後的人一揮手:“巴裏巴裏,卡加!(快,快,走!)”
幾十道身影一溜煙的跑出了洞口,他們穿過炮火的煙雲,踏過炮火犁過的焦土,越跑越遠。
通信員小王和聯絡員小李也跟著他們跑下了山,他們倆隨著朝鮮群眾分開,通信員小王領著幾個婦女來到三峰裏找到幾口大鐵鍋,準備好柴火,聯絡員小李隨著金委員長,以及幾個男同誌來到九龍站的工人糧食供應站。
糧食供應站的大門是敞開的,裏邊的大米早就被敵人洗劫一空。
不過美軍向來高傲,掉在地上的米都不屑於去收拾,因此在糧食站裏的地上,板子上撒著白花花的大米。
他們拿著罐子,開始收拾地上掉落的米,收拾一罐子,就送過去一罐子。
幾個罐子、籃子都裝滿了,地上還有不少的米。
小李很激動:“有了這些米,傷員們能吃上白米飯了。”
金委員長說:“敵人還是把這裏的糧食拉走了不少,以前這裏囤放了不少的大米。”
小李說:“夠了,夠了,地上掉的米夠我們吃了。”
每一粒糧食來之不易,小李很激動,別說是米了,就是白麵大夥都已經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了,尤其是到了朝鮮戰場,糧食條裏的食物吃完後,不少戰士都靠著水充饑,幸運的戰士能從敵人屍體上摸到一些吃的。
不幸運的隻能餓著肚子。
等他們把地上的米收拾的差不多,跑到山溝裏,煮飯的大鍋早就已經準備好,火也點上,鍋熱起來,婦女很快燒起飯來。
天上的敵機正在山川溝壑間飛來飛去,很快就發現了從山溝裏升起來的炊煙,更加瘋狂的掃射和投彈,但是他們找不準點,炊煙升到天上就飄散開,這些美軍飛行員也知道有人在山溝裏煮飯,但就是找不到準確位置,隻能幹著急。
飯做好了,朝鮮老鄉們都爭著搶著往指揮所送飯。
婦女們頭上頂著一罐子飯,還有的用玻璃瓶裝了滿滿三瓶水,她們穿過彈片嘶叫的火網,把熱騰騰的飯送到指揮所。
指揮所的幹部們嗅到白米飯的香味,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但是鉛礦洞裏還有不少傷員餓著肚子,前線陣地上的戰士們還在餓著肚子,強忍著饑餓,命令營部通訊兵把白米飯送去前線。
金委員長見狀,忙說:“我們去!”
“你們認不得路。”
“我們認得路,錯不了。”婦女委員長一邊說,一邊頂著飯掖著水,拖著她那染上泥土的白裙,一陣風似的向陣地上跑去。
營教導員見狀,趕忙命令通訊兵前去幫忙。
在這送飯的人群中,有個叫樸孝男的婦女,她頂著木盆艱難地跑向飛虎山,炮彈在她頭頂上呼嘯,在她周圍爆炸。
突然,一聲轟的巨響,一發炮彈就在他不遠的地方爆炸,她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色長裙。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一看木盆裏的飯沒灑,頂著木盆就要往前走,突然一股劇痛,眼前一黑,又栽倒在地上。
她看了看身上的血跡,才知道自己受了傷。樸孝男咬緊衣裙上的綾帶,一手夾著木盆,一手扶著山上的石頭,艱難地一步一步爬上山,鮮血染紅了石頭和草叢,她昏過去又醒過來,終於把飯送到了陣地。
她的名字和那個珍貴的木盆,今天還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