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十九章 瘋子狂人

“啊!天殺的──賊啊!”

這天早上,王婆留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傷差不多都好了,伸手往枕頭一摸,想取出倭刀到道場去練功,卻發覺倭刀不見了。

“該死的賊,他偷走了我的刀,價值五千兩銀子!啊!天殺的──賊啊!別讓我逮住你,我把你剝皮抽筋。”丟失如此重要的東西,王婆留氣得血壓猛漲,暴跳如雷。他不能冷靜下來,除了擔心賠不起這把價值五千兩銀子的倭刀之外,更擔心自己會因為遺失倭刀被小白成追究責任,這樣他可能會送命的。

“好極了。”齋藤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說。

王婆留緊握雙拳,發瘋似的對齋藤咆哮道:“好你的死人頭,我失竊了,你倒幸災樂禍。”

“賊偷刀時,沒取你的性命,你還不知感激嗎?”齋藤乜斜雙眼,提醒王婆留道。

王婆留仔細一想,也覺得齋藤的話不無道理。隻是哭喪著臉,叫苦不迭,把那個偷刀的賊罵了個狗血淋頭。

“王婆留,你沒事吧!”齋藤看著王婆留嘴巴念念有詞,不停地胡言亂語,不免有些擔心。

“沒事?我從來沒有遇上象現在這祥壞的事,我連死的心都有了。這是我一生最黑暗的日子,一天背上五千兩銀子債務,換了誰都會變傻。你說,我會沒事嗎?除非──你現在借我五千兩銀子!那我就真的沒事了。”王婆留喪沮地捶胸捫首,懊惱得隻想馬上找根繩子上吊。

“來,孩子,向日照之神祈禱吧!”齋藤硬拉著王婆留麵向朝陽,對太陽神下跪磕頭,舞蹈一番。

做完朝拜太陽神的儀式,王婆留驚奇地睜大雙眼向齋藤求詢:“下一步怎麽辦?”

“怎麽辦?聽天由命吧!”齋藤神色平靜,淡淡地說:“已經發生不可逆轉的事,象我這條被人家砍斷的腿一樣,後悔焦急又有什麽用?就算我整日從早哭到晚,神也不會再給我一條腿。坦然接受已經發生的事情吧!”

“好吧!我聽你的話”王婆留無可奈何,也隻能接受丟失倭刀的事實。至於能否找回來?聽天由命吧!這不是他所能控製的事。

“這樣就對,來,咱們上酒樓喝一杯,讓不開心的事見鬼去吧!一醉解千愁,煩惱事,忘掉他。”

“好,喝酒去。他娘的,誰知道我能不能闖過這一關,弄丟了刀,又沒錢賠,隻好奉上一顆狗頭讓人家砍了。死之前,能吃什麽盡量吃。寧作飽鬼,不做餓神。”王婆留一聽齋藤叫他去喝酒,也不推辭。這時候喝兩杯酒,或者可以讓煩燥不堪的心緒迅速平靜下來。一個人遇上痛苦煩惱的事情,用酒精麻醉神經,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齋藤攬著王婆留的肩頭,並肩扭扭歪歪的互相攙扶著,艱難地走到豬仔島的泰山酒店。就在酒店樓下臨街的一個窗口揀張桌子坐下來,要了一壇二鍋頭清酒,點了一隻白斬雞、一隻醬鴨,油浸炸黃魚,水煮對蝦,蒜頭煎海鰻……推杯換盞,吱溜吱溜地喝將起來。

“開動咯,不用客氣。我請客,不要你花錢的,放開肚皮吃吧!不吃就虧了。”齋藤舉杯對王婆留說:“喝完酒,睡一覺,下午我帶你出海釣魚,順便教你一些絕境求生的本領。人一生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的,必須學會麵對困難、挫折,學會在逆絕境中求生。小子,我看你精神氣質不錯,果敢、勇猛、倔強……挺有慧根的模樣,我相信你日後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生存專家。”

“多謝前輩抬舉!幹,我很樂意跟前輩學三兩招本事。我要學前輩的忍讓、堅強、樂觀,慷慨大方的待人接物態度,還有前輩獨具一格的蠻橫粗魯的行徑也讓後輩驚歎不已!我若能學到前輩萬分之一的本事,我就是小強了。”王婆留多喝了兩杯,開始胡言亂語了。

“祝你早日成為小強幹杯!”齋藤拍腿大笑。

“你們為什麽不祝賀我成為小狗幹杯?”一個三十四、五歲左右蓬頭垢麵的日本浪人,手足並用爬到酒桌下,並蹭地立起身子,橫眉立目盯著齋藤嚷叫起來。此人身材碩壯如牛,目光凶惡,渾身散發出一股難以描述的迫人邪勁,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家夥不象什麽善良之輩。

“這不是山本君嗎?老朋友,你怎麽變成這付模樣?你下去廚房洗洗手,咱們喝一杯,嘮叨兩句。”齋藤象遇見老朋友,熱情向那浪人問好,並招呼他坐下喝酒。

浪人聞言後退半步,目光有點呆滯,望著齋藤吃力地思考回憶。想了片刻,想不出在哪裏見過齋藤,急得抓著腦袋大叫道:“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什麽老朋友?你想騙誰?我豈會上你的當!”

“我是齋藤,你的老鄉,我曾經和你一起並肩作戰,攻城掠地。你真善忘呀,莫非你發財了,翻身不認故人?”齋藤十分疑惑地看著那浪人,弄不明白他為何變成這樣。看著老朋友象乞丐一樣衣衫襤褸的狼狽模樣,看不出他象個有錢的主。沒有發財,脾氣怎麽變得如此古怪?在齋藤眼中,隻有一闊就變臉的闊佬才如此善忘、善變,翻臉不認人。

浪人轉著一雙狐狸般多疑的眼晴打量齋藤半天,還是一臉迷茫,索然不再看齋藤,雙手左右開弓,伸手抓起一隻雞腿,一把對蝦,往嘴巴塞去。

王婆留看見那浪人的手指甲滿是汙泥,邋遢不堪,想阻止他糟蹋食物。沒料到浪人丟下雞腿,捉住王婆留的手張口就咬。王婆留吃了一驚,連忙縮手。

那浪人哈哈一笑,叫道:“我餓了,餓死了,這全是我的。”猛然間端起盛雞肉的盤子,轉身就跑。

齋藤與王婆留麵麵相覷,心想:這人怎麽搞的,這麽無禮?

隻聽得街上有人大聲喝道:“抓住他,幫我抓住他,別讓他亂跑。他瘋了……”王婆留順著聲音望去,隻見山本流水心急火燎地帶著幾個小倭寇衝進泰山酒店,把那浪人包圍起來。

原來那浪人是瘋子,怪不得行為如此怪異和不可理恕!

那浪人大吼一聲,把雞肉摔地上,抓起一張桌子向山本流水當頭猛摔過去。山本流水連忙緊急回避,閃在一旁。那浪人從窗口跳到街外,在人叢中穿插遊走,又笑又哭,喜怒無常。

“沒料到山本鬆嵐竟然瘋了,真沒想到呀!我還以為他很堅強呢!”齋藤看著勢如瘋虎的山本鬆嵐,不免搖頭歎息起來。

“別坐著看熱鬧,兩位幫個忙,替我抓住他。”山本流水氣急敗壞向齋藤與王婆留發出支援協助的請求。看樣子這瘋子跟他關係肯定非同一般,否則不至於如此方寸大亂。

“幫他把這家夥抓起來吧!武瘋子,畢竟是最恐怖最可怕的人,誰也惹不起,放任他在街上亂闖,隻怕會害死很多人。”齋藤皺起眉頭,垂頭喪氣對王婆留說道。他曉得山本鬆嵐的武功很厲害,狂性大發的時候能以一敵百。這家夥變成瘋子,當然是個禍胎。他斷了一條腿,行動不方便,無法協助山本流水抓捕這山本鬆嵐,隻能勸說王婆留助山本流水一臂之力。

倭營中許多少年,聽說街上有個瘋子鬧事,紛紛跑出來看熱鬧。大家都想替山本流水捉住那山本鬆嵐,但山本鬆嵐力大如牛,出手沒有分寸,不知輕重。且如癲如狂,凶猛可惡,他們這些少年根本招惹不起這個勢如瘋虎的山本鬆嵐。

山本鬆嵐,據是山本流水一個遠房親戚,聽說來中土經商比較容易賺大錢,就加入海盜,來到中土謀生。他們這一夥海盜共100人攻打福建的仙遊城,不料遭到當地軍民8000餘人圍攻,100名海盜隻逃回幾個人,山本鬆嵐便是這幾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山本鬆嵐雖然死裏逃生,但是他受驚過度,結果瘋了。

據幸存的同伴說,他們被大明軍民圍追堵截,追擊近千餘裏,時間長達一個半月,這如末日地獄般漫長的逃亡生涯煎熬確實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一個人在這種絕望的情形下被逼瘋了很正常,不瘋才奇怪。

王婆留和一條蟲被眾人攔截山本鬆嵐的高漲情緒所感染,也加入追逐山本鬆嵐的行列。幾番追逐,兩人一左一右,把山本鬆嵐逼入一個死胡同中。

山本鬆嵐實然跪下,搗頭如蒜,哀求道:“我不做強盜了,我不做賊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

王婆留和一條蟲麵麵相覷,正在驚疑不定:這瘋漢搞什麽鬼把戲,怎麽突然使出這招數?放過他,還是立即把他逮起來呢?兩人還沒有想出個周全計較,山本鬆嵐倏爾撲上來,抱著一條蟲雙腳,使了招“倒梁掀柱”,把一條蟲放翻在地,然後轉身又開溜了。

“他奶奶的,真是個狡猾的家夥,他肯定是慣用這一招,難怪他能拋掉幾千追兵,逃得性命回來。”一條蟲樂嗬嗬笑道。

山本鬆嵐左閃右晃轉入豬仔墟市場,轉眼又失去蹤影。亂七八糟的豬仔墟市場確實是個躲貓貓的好地方,臨時搭建的木板鋪麵,櫃台,遮陽棚,擋風牆,給人提供無數隱身藏匿的空間。

大家翻草垛,掀筐子,轟茅坑,把豬仔墟市場翻了個底朝天,依然不見山本鬆嵐的蹤影。

“山本前輩,你在哪裏?出來,你媽叫你回家吃飯啦!”王婆留走進一個豬槽中,東張西望。四下靜悄悄的,鬼也沒有一個。

“鬼啊!”山本鬆嵐突然從一個木箱裏現身出來,湊近王婆留耳邊大吼一聲。

突如其來的霹靂吼,使王婆留身體一陣顫栗,四肢血液驟然湧到心髒。心髒在瞬間象個弓弦被巨大力量牽扯一樣猛烈抖動起來。手舞足蹈,疾退三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山本鬆嵐拍掌嗬嗬大笑:“原來是人呀──不是鬼嘛!”這智商,這惡作劇,你說他是瘋是傻,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山本鬆嵐手腳並用,象猿猴般敏捷,三下兩下便爬上一棵椰樹的樹巔,雙臂抓著樹杆使勁地搖撼,又叫又唱:“我變成椰子了,我是椰子了,感覺真好呀!我變成椰子了,你們休想看見我,你們休想捉拿我。”

山本流水擔心山本鬆嵐瘋癲癲的抓不牢樹杆,嚇得要死,小心亦亦陪笑道:“叔叔下來,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不行,我是椰子了,我還沒熟,不能下來。”山本鬆嵐滴咕道。

眾人圍在樹下,猛吆喝叫嚷,想把山本鬆嵐轟下椰樹來。有個倭寇拔出倭刀恐嚇道:“下來吧!山本君,你再不下來我便把樹砍了。”山本鬆嵐聽見那個倭寇說要砍樹,雙手緊緊的抱著樹杆不敢再動。

“我才不信他永選待在上麵,累了他自然會下來。”有個倭寇望著山本鬆嵐笑吟吟說。不過他很快便發覺山本鬆嵐神情變得委瑣,哈欠連連,居然抱著樹杆打起瞌睡。

“快找張魚網來,在這樹下展開,不然他會跌下來,就算不死,也會摔成殘廢。”齋藤對山本流水吩咐道。山本流水答應一聲,轉身慌慌張張找魚網去了。

有個倭寇自作聰明說:“我知道他怕什麽,我不信哄他不下來,看我騙他一下,把他支調下來。”於是那倭寇扯開喉嚨對山本鬆嵐嚷道:“膽小鬼,你愣在哪裏幹嘛?快下來吧!你抬頭看看,民兵都殺到了,在你頭上哩。”

山本鬆嵐聞言驚惶失措地東張西望,抬頭碰著一個椰子,恍惚看見一個鐵青著臉的民兵從天而降,殺到他麵前。嚇得他歇斯底裏抱頭大叫大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一個倒栽蔥,從幾近十米高的椰樹頂端摔下來,跌落布滿礁石的地麵,頓時摔得腦漿迸裂,嗚呼哀哉。

眾倭寇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免惋惜不已。收拾山本鬆嵐的屍體,草草海葬了事。山本鬆嵐從幾千名民兵布下的刀羅劍網下逃出生天,保住性命跑回豬仔島,盡管變成瘋子,但作為萬分之一的幸存者,仍然是上天眷顧的幸運兒,想不到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王婆留看著山本鬆嵐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心中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覺得躺在地上的屍體並不是山本鬆嵐,而是他王婆留。總有一天他也象山本鬆嵐一樣魂歸大海,這就是他的未來,所有海賊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