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四十二章 玉碎成全

小櫻桃是個不經嚇的少女嫩婦,猛可遇上這種突如其來的災禍,嚇得幾乎搦尿。雙腳發軟,走不動了,被王婆留一拖,“啊!”地尖叫一聲,摔倒在地。

那些兵痞聽到動靜,一齊抬頭向這邊望來。內中有人大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兀那小子,給我站住,乖乖的給我站住,饒你不死,否則格殺勿論。”

王婆留才沒有這麽傻,站住讓他們任意捉弄和欺負。在鎮江提牢廳放棄抵抗被那些番捕拿下痛打的教訓,讓王婆留永遠忘不了。王婆留隻得背上小櫻桃,拚命往山溝裏跑去。那些兵痞罵罵咧咧,跟在後麵發足追來。

那些官兵緣何來得恁速?原來鎮江知府沈衝在按院離境之後,又想把王婆留抓起來敲打追贓。畢竟是他自己丟失財貨,別人也許不在意,覺得這件案件可大可小,無足輕重。可沈衝卻不這麽想,他十分上火著緊,自己失的錢貨,豈能不了了之?他對這件案件沒有一點頭緒,一點線索,也就認栽了。但若摸到一絲根葛,他怎肯放忪?在按院離境當日,他就急不及待升堂發簽,限令番捕輯拿王婆留,抓不住犯人就吃板子,三六九比較。一邊又移文照會鎮江衛所,請衛所指揮派遣官兵合剿。許諾抓住王婆留賞賜千金。衛所指揮官平時為了弄錢,不惜幹殺掉老百姓冒充倭寇頭顱換取賞金這種肮髒齷齪的事,現在沈衝砸下重金邀請他們緝盜追凶,他們有甚不踴躍?於是傾巢而出,縱橫街衢,擾得婦孺老小不得安生,怨聲載道。沈衝四下布置已定,隻等王婆留落網,一泄肚子憤氣。

王婆留他得罪誰都好,那怕得罪倭寇,也未必落到如此淒慘的境地。古語有雲:“縣令破人家,府尹滅人門。”無上的權力製造駭人聽聞的災難。有時這種災難起因甚至是顯得如此謊謬與可笑,形同兒戲。可是擁有上帝之手的官員並不覺得他隨意把小民百姓的生命玩弄於股掌之間有什麽可恥,反而充分享受這種無恥帶來的優越感,享受這種損人利己的快樂。

對王婆留而來說,他遇上這件冤案絕對是無妄之災。可是他能伸辯嗎?能解釋嗎?無上的權力根本不會給他任何伸辯、解釋的機會。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瘋狂世界啊?救了人卻招來了殺身之禍。王婆留並不怕死,人一生下來就走向墳墓,難免有一死。問題是怎樣死,被人欺壓奴役著死去,對於任何有血性的男人來說都是奇恥大辱,這樣死太憋屈了。

王婆留心裏很清楚,鎮江知府沈衝遲早會找到他,一旦落到這個昏官手裏恐怕絕無生理。想到沈衝、胡來、唐三、黨忠貞這些人不可理恕的可惡嘴臉,王婆留感到不寒而栗!他這時候才開始真正的認識人性,認識偏執狂的可怕和愚味。什麽都是顛倒的,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都得不到正確的對待。因這些人都被仇恨蒙憋了心竅,跟這些人講道德,就象雞跟鴨對話。

可是,王婆留沒有退路,這些災難都需要他勇敢去麵對,承受!人生有些災難是逃避不了的。無法回避的災難那就隻有坦然麵對。

今天的劫數躲得了嗎?天啊!求求你幫幫忙,讓我躲過這一劫吧!王婆留心裏一麵默默祈禱,一麵背著小櫻桃往山溝逃竄。行船偏遇頂頭風,屋漏又遭連夜雨。人到途窮鬼也欺。王婆留身子帶傷,行動力大打折扣,心慌意亂逃亡時節,自然無法注意路況,稍不留神,一腳踏空,頓時失足跌落一個陰溝裏。王婆留暗叫糟糕,落地時又怕摔傷背上的小櫻桃,隻騰出一隻手撐地,哪知他重傷初愈,這隻手的力量根本無法支撐起兩個人的體重,他的額頭重重撞在堅硬的山壁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小櫻桃有王婆留在下麵作墊兒緩衝下垂的力量,跌下這個丈許的陰溝並沒有受傷。她隻覺身子一震,消失的力量又回到身體上。她從斜坡上爬出來四下張望一下,眼見大隊官軍嘰裏呱啦叫喊著,正向他們藏匿的地方搜索過來。小櫻桃回頭看看王婆留傷勢,額頭上一個象饅頭的血紅肉\團腫得老高,看來是傷得不輕。

“哥,你快點醒過來呀,官軍快過來了,我們怎麽辦?我們得趕緊的離開這裏呀。”無論小櫻桃怎樣拍打王婆留的臉蛋,王婆留就象死了一般,亳無知覺。

看著官軍越來越近,當先一個胖乎乎的漢子走在官軍隊伍前頭,大聲吆喝:“王婆留,你出來,我看見你藏在哪兒了。出來,讓老子收拾你去換幾斤銀子。你跑不掉,誰叫你這麽值錢呢!”小櫻桃聽出這胖子的聲音,赫然是胡來這廝。

再這樣下去,兩人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我們怎麽辦?小櫻桃急出眼淚,她摸摸王婆留鼻子,發覺王婆留還有氣息。她背不動王婆留,即使背上也跑不遠。如其兩人都被官軍拿雞一樣捉去,不如自己嚐試一下,看看能不能引開官軍。小櫻桃把銀牙一咬,這個看似懦弱的女孩子作出一個大膽的選擇,她脫下王婆留的外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後含淚拔了些柴草,覆蓋在王婆留身上。轉身擦掉眼淚,抓起一塊石頭,發瘋一般向官兵衝去。當她走到跟官兵約莫有十丈距離時候,隔著林子,雙方其實也看不清對方的臉目,但小櫻桃隻是隨手把手中的石頭一拋,如有神助,正中一個官兵的腦袋。中石的官兵嚎叫一聲,抱著腦袋蹲坐在地,叫苦不迭。

小櫻桃並不急於逃跑,隻是轉過身子,故意在眾官兵麵前悠晃幾下,然後才發足前逃,跑向翠雲山。她有意引導官兵往哪邊跑,這樣就可以讓官兵遠離王婆留,如此王婆留醒來的時候就有更多的時間從容逃走。

“小倭寇在哪邊,追,衝啦!抓住他。”眾官兵象撿著銀子一樣,一個個興奮莫名,爭先恐後追逐小櫻桃而去。

………

後半夜,冰涼雨水把王婆留澆醒,他掙紮從陰溝中站起來。往外麵看了看,天空泛著魚肚白,上弦月的雨夜,天色不算很暗,周圍景觀依稀可辨。隻是寒風還是呼呼的吹著,刮在臉上隱隱生疼。時不時一個春雷霹靂,照亮了大地。王婆留借閃電看清楚陰溝外的情況:原來他白天隻顧躲避官兵,沒有注意方向,竟然跑到荒郊野外,離村莊很遠,身處森林之中。現在天色陰暗,遠山朦朦朧朧,在這漆黑的荒郊晚上,他也沒法認得路了。王婆留意識模糊不清,勉強穩住身子,渾渾噩噩走了一段路。走來走去,隻在林地裏兜圈。他焦急地大叫:“小櫻桃,你在哪裏?”

你…在…哪…裏?王婆留隻聽見他自己的聲音在空穀中回響,如同鬼號。回音一絕,四下又歸於寂然。一陣陰風吹過樹林,黑咕隆咚的叢林有仿佛無數妖魔鬼怪在跳舞。王婆留一個人躑躅在荒郊野外,確有幾分不勝落寞的恐懼感覺。

看來,今晚隻能在這荒郊野外度過了。王婆留扭絞雙臂,縮著衣不遮體感到不勝寒冷的身子,直打哆嗦。春寒料峭,晚上就跟入冬一樣寒嗖嗖的!王婆留覺得自己身上寒冷,也想到小櫻桃弱不禁風的身子肯定也受不了這寒夜的折磨,不知道她現在在何處,身體怎麽樣?

“小櫻桃,你在哪裏?”一陣寒風撲臉吹來,讓王婆留腦子漸漸清醒,他忍著頭痛,皺著組織一下思路:我背著小櫻桃逃跑,跌落陰溝中昏迷過去,半夜醒來,本來待在他身邊的小櫻桃不知所蹤。

“小櫻桃,你在哪裏?”一種不祥的預感向王婆留襲來,他下意識地向翠雲山方向跑去。

“哥,救命啊!”王婆留耳朵中好象出現幻聽,眼晴也出現幻覺,他分明看見小櫻桃在風雨中無助哭泣,跌倒在泥濘中掙紮,不停地滑向山穀的深淵。“你等等我,哥來救你!”王婆留不假思索,身子一迸,猛地竄入林子中,經天雨浸潤的黃泥山地滑不唧溜,王婆留尚未跑出幾步,吱唧一聲,重重撲倒在地,又昏沉沉睡去……

晨光微熹,風雨稍歇。早起的小鳥從樹上的小洞裏爬出來吱吱喳喳叫個不停,王婆留費力地睜開有些發粘的眼睛,用拳頭粗魯地揉了揉眼瞼,扶著泥地忍著身體酸麻感覺慢慢站起來,他苦著臉朝翠雲山方向望去,沒有發現什麽動靜,但他腦袋中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王婆留深一腳淺一腳踏著泥濘,艱難走到翠雲山山腳下。停了下來,憑著記憶在四周尋找原來走過但已忘記方向的上山的路徑,他的頭還是痛,總覺得自己的腦袋腫得象隻豬頭,假如有鏡子的話,大概可以看到這付尊容。轉了半圈後,才找到發現上山的路。他站在山下,看著雲霧絲絲縷縷地,從山上飄下來,掠過他身邊,讓人覺得山深林靜,無端端生出幾分恐懼感覺。山路上依然被開著尺許大小白花的藤蔓纏繞擋道,經過一場春雨,這種開花的藤蔓看上去,就和草繩一樣,絲絲縷縷纏在一起,更加顯得生機勃勃,好像有一種把人吞噬在其枝刺下麵的邪勁。王婆留不僅感覺到這些藤蔓有股邪氣,山上所有一切都不對頭。就在這時,有股血腥已經悄悄的飄了過來,讓王婆留嗅到覺得有些難受。

王婆留盡管昏頭漲腦,但他還咬緊牙關,支撐身子,向滑溜溜的山坡攀爬上去,還好道上多是藤蔓,否則他就無法平衡身子。王婆留依借藤蔓穩住身子,繼續向上爬去。當王婆留爬上翠雲山的半山腰,他突然停下來,他記得附近有個平台,他想到那兒休息會兒,再設法上山。經過一會兒攀登運動,他腦袋上的血管象炸裂一樣難受,翻騰氣血讓他有一種嘔吐的感覺。他再也受不了,必須喘口氣再走。沒想到走到半腰平台時,眼前景象把他嚇得目瞪口呆。

透過樹林,王婆留隱約看到一片綠地露出一點潔白的人體肌膚。凝白似雪,光嫩如水。一個女孩子仰天躺在哪裏,看那女孩的麵目,不是小櫻桃又是誰?小櫻桃衣衫盡褪,象石膏塑像一樣凝固在哪裏。

王婆留隻是往哪綠地上的屍體看一眼,他的腦袋就轟的一聲,空白了。眼裏淚如雨下。

“天殺的!”

看著小櫻桃屍體,王婆留心中震驚、傷心、憤怒了。小櫻桃是個怎麽樣的女孩啊?她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女孩,一個善良的、奉獻多於予求的小女人。一個比清水純淨;如玉晶瑩;若雪潔白的好女孩,霸道強權竟然不充許她存在,粗暴剝奪她的生命,這是何等卑鄙無恥和令人發指的惡行啊!她墜入惡道,少長風塵,倚門賣笑,諒非得已。這種不幸遭遇隻能歸咎劫數與宿命,她沒有能力抗拒這個吃人社會施加到她身上的壓迫和欺淩。在昔有婕妤悼傷,文姬悲憤,都哀歎紅顏薄命,更何況象小櫻桃這種微不足道的貧賤生命,強盜對這種女孩更加是肆無忌憚地踐踏與摧殘!

“禽獸!”王婆留一拳打在大地上,把黃泥地麵轟出一個鬥大的泥坑。這些比土匪還凶殘的官軍太可惡了,你們糟蹋小櫻桃就夠了,為什麽還把她殺了啊?這種禽獸不如的軍隊,就算輪回的百世被殺也還不清他們虧欠老百姓的血債,也難救贖他們的罪過。

王婆留突然恨透這個世界,似乎看清了一切。是誰給了惡魔滋生的土壤,是誰讓靈魂變得如此肮髒。邪氣、怨氣不斷的向王婆留心中匯集,形成了一個仇恨的旋渦,他向天而誓:“報仇!小櫻桃,我一定替你報仇!”王婆留瘋了一般指天罵地,咆哮如雷!你們把我看作小倭寇,不拿我當人看。你們不寬容我,我也不寬容你;你向我示劍威懾,我向你們揚眉橫刀。針尖對麥芒,殺,一個也不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