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十二章 撞入劉門

徐鳳儀就象遇上親朋好友一樣,把自己的遭遇對劉義慶和盤托出:“徐某隨父出海經商,不幸遇上倭寇,流落此地,又中了騙子的圈套,欠這酒店主人一頓飯錢。在下本想向他求告一個諒解通融,讓我容後措置,設法還他銀子,無奈這些人不允在下所請,定要廝殺,迫得我隻能橫刀相向。徐某與倭寇有殺父之仇,也思量留下性命跟那些倭寇幹一場,可眼下我被他們迫到牆角了,無奈隻好動粗拔刀自衛。自知所為令人齒冷,但我不這麽幹就無法自保,隻好出此下策,令壯士見笑了。在下如今不知如何脫此困局,還請壯士伸出援手,助我渡過難關。”

劉義慶聞言點點頭,曉得事情有些曲折,不免安慰徐鳳儀幾句,叫徐鳳儀收起鋼刀,有事慢慢商量。徐鳳儀眼見劉義慶一片和氣熱心腸,便聽劉義慶的吩咐,把刀擱在桌子上,垂手站立一旁。這件事到底如何銷繳,他也隻能寄望劉義慶替他排憂解難了。劉義慶回頭望著掌櫃冷笑道:“萬掌櫃,你擺下陣仗好大呀,倭寇殺來時,你拿出這種殺敵氣慨,我也服你。如今你欺負一個不小心落入騙子圈套的稚嫩後生,算什麽事?太不象話了,這芥菜子般的小事,你把手略略一抬,就放他過去了,何至於弄到兵戎相見?喊打喊殺,沒的弄出人命案子,你才心安理得麽?”

掌櫃看到這劉義慶,如老鼠遇上貓一樣,威風盡喪,臉帶諂媚陪笑道:“劉義慶大哥恕罪莫怪,這種芝麻綠豆大點事,我本來也不會放在心上。但這小子太可惡了,吃了霸王餐還振振有詞,我氣他不過,就想叫人教訓他一下。不想驚動劉大哥過問,不好意思,恕罪!恕罪!嗯,劉雲峰大俠哪兒有什麽吩咐沒有?”原來這劉義慶是此間武林名宿劉雲峰的族人。劉雲峰擅長使刀,刀法在浙江一帶享有盛名,他結合日本人的倭刀法,自創一路“倭刀法選”。並用這一路刀法多次打敗倭寇,自此名動江湖,俠名遠播。江湖上也有人說他早年曾在倭人手裏的長刀下吃過虧,故他百般設法,苦研破解倭刀的辦法。經年研習,終有所成,成為一代開山立派的大宗師,手下門徒逾千。劉雲峰成名之後,許多倭寇劍道高手上門找他挑戰,無不一一铩羽而歸。劉雲峰因此名震武林,享譽江浙。這劉家集的士工農商都依靠他的勢力保護這一帶地方,都對劉雲峰萬分尊敬。連族中的叔伯兄弟,親朋好,俱跟著受益沾光,甚得當地人尊重。

劉義慶背負雙手,不免大聲數落這聚賢酒樓的掌櫃幾句,道:“咱們劉家集的人,應該和睦相處,互敬互愛,不得妄興爭執。否則倭寇殺到,大家如何能夠齊心合力,同禦外侮呢?萬掌櫃,你身家巨萬,富甲一方,你得這塊銀子,顯不出你富;失了這塊銀子,也窮不到討飯的地步。哪來這麽大的火氣?非要把人往死裏整。”

萬掌櫃叫苦不迭,指著徐鳳儀說道:“這家夥白吃飯不給錢,白白糟遢本店許多糧食,這般作孽撒潑米麵,叫人如何吃得消?若大家都學他這個樣子,白吃飯不給錢,敝店小本經營,如何受得了這般折騰?”

劉義慶又抬頭打量徐鳳儀幾眼,隻見站在夕陽餘輝下的徐鳳儀臉色蒼白如紙,一臉無辜的可憐相令人見之不忍。徐鳳儀身上穿著那件藍色道袍,衣料雖然名貴,但多時不曾換洗,顯得肮髒齷齪不堪。徐鳳儀長相生得風流雅致,腹有詩書氣自華,是哪種容易討人喜歡的帥哥。劉義慶看著徐鳳儀這付乖巧長相,又聽說徐鳳儀遇上倭寇流落此地的,不免對徐鳳儀有些同情。劉義慶憑自己的江湖閱曆經判斷,他相信徐鳳儀不是個偷雞摸狗的屑小之徒,也不象是騙食哄人的騙子。於是他又問徐鳳儀一聲:“你真的一文錢也無?”

徐鳳儀眼淚酸酸欲下,垂頭喪氣回複劉義慶道:“小可知書識禮,如何願意沒來由受人這樣羞辱戲弄,隻因小可初涉江湖,見識淺陋,不懂設防,給人哄騙到這裏吃了一頓霸王餐。哪騙子倒是個乖覺兒,吃完飯編個籍口逃之夭夭,丟下我在這裏替他頂罪受過。我是個遇到倭寇搶劫的落難人,流落異鄉,舉目無親,囊空如洗,哪有銀子支付這頓飯錢?即使消受這些人不留情麵的種種責難辱罵,也隻能硬著頭皮逆來順受。”這徐鳳儀雖然懷揣著一張當票,不過這張當票必須要找著汪直名下當鋪才能兌現,如果找不到汪直名下的當鋪,這當票如同廢紙一張,所以徐鳳儀就沒提這件事。

劉義慶點點頭,對萬掌櫃說:“你瞧他也不象個得意的人,看他落拓的模樣,滿臉風塵,衣服也多日未換,他象個有錢的主嗎?你何苦折騰他。既然他沒錢,得饒人時且饒人,何必為些須不足一哂的芝麻小事鬧到打架的地步?你就是把他打死,沒的就能打下幾塊銀子不成?就怕你傷人不成反自傷,被人家砍上一刀不就更虧了?到時把千百銀子送到江湖郎中手上,這才功德圓滿嗎?這不是自找苦頭吃嗎?即令你們人多勢眾,結果你贏了,把人家打傷或殺死,沒的你就不用吃人命官司?”劉義慶說完這番話,探手入懷,掏出一塊五兩有餘的銀子,當的一聲,丟在櫃台上。

萬掌櫃雙眼放光,縮頭縮腦地把銀子揣摸一會兒,合不攏嘴說:“劉大爺,讓你這般破費,真教我過意不去,其實我等若不是托劉雲峰大俠的福,哪裏能夠在此平安做生意交易呢!你老何必如此客氣呢?”他口中雖說著客氣話,卻已把銀子緊緊捏在手上,仿佛害怕劉義慶會把銀子收回去一樣,臉上表情帶著幾分惶恐,幾分僥幸,感情十分複雜,個中感覺隻有他本人才曉得。不過他哪種貪財好貨的市儈小民嘴臉卻在人前顯露無遺。萬掌櫃得了劉義慶替徐鳳儀墊付的飯錢,嘴巴仍然十分刻簿,狠狠瞪了徐鳳儀一眼,疾言厲色喝道:“吃白食的,你仔細聽著,我若不是怕壞了劉家集蕩寇營劉雲峰大俠的名堂,難免要打你一頓,嗯,算了,現在劉大爺已替你付清飯錢,我就不為難你了,你趕緊給老子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

徐鳳儀眼見萬掌櫃多收劉義慶幾錢銀子,心中也有些生氣。而萬掌櫃收了劉義慶替他墊付的飯錢後,態度依然如此惡劣,哪種為富不仁的尖酸刻簿嘴臉實在令人生厭,讓人看不下去了。於是徐鳳儀鄭重其事向劉義慶唱了個極其誇張的肥諾,然後睜大眼晴盯萬掌櫃,伸出一個巴掌。

“幹什麽?”萬掌櫃下意識地連忙把銀子收起來,他明知故問,以他善於觀顏察色的乖覺個性,他知道徐鳳儀伸出一個巴掌的意思是什麽。

徐鳳儀慢條斯理地道:“掌櫃,恭喜發財,方才我欠你幾兩銀子,你便大動幹戈,把人家作賤得豬狗不如,幾乎要取人家性命才罷休。做買賣嘛,得講公道,你不許別人少你一厘銀子,別人也不許你多收幾錢銀子,如今你多收劉義慶大哥幾錢銀子,難道就這樣裝聾作啞算了嗎?象你這種市儈小人,家財巨萬,富堪敵國,兀自不知饜足。人家饑寒交迫,吃你一餐飯你就這麽肉緊。這道理如何說得過去?你且別慷別人之慨,假顯自己寬宏大量。我可小氣著哩,惦記著劉義慶大哥多給你幾錢銀子,你曉理就趕緊把這幾錢銀子退還給劉義慶大哥。若找不開,我正好有一把削鐵如泥的鋼刀在此,便替你鏨鑿開來。如你的銀子隻能進,不能出,這件事忒難為你。這樣吧,劉義慶大哥給你的銀子剛好有多,而我流落在此,無家可歸,你就安排我在你的飯店客房中住幾日吧!”

萬掌櫃哭笑不得,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自覺白活五十多歲,象徐鳳儀這樣不知進退,較真,難纏的妙人兒,他畢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回他算是開眼界了。

劉義慶看見徐鳳儀這般天真稚嫩,亦覺希罕稱奇,遂上前挽著徐鳳儀的手問道:“劉某人鬥膽請教這位公子的尊姓大名,方才你說跟倭寇有仇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鳳儀受寵若驚,慌忙拱手說道:“在下徐鳳儀,徽州人氏,隨父出海經商,不幸在東海遇上倭寇打劫,貨物被倭寇打劫去了,家父亦喪身倭寇刀下。我得家人倪翁大力協助救援,幸免於難,流落到此。我跟倭寇勢不兩立,此生一定與這些惡賊周旋到底,直至把這些惡賊逐出我大明海濱為止。隻是眼下流落江湖,投師無門,乞請好漢助我一臂之力,度過難關。不情之請,容圖後報。”

劉義慶聽罷徐鳳儀的話,慨然說道:“兄弟既有此抱負,勿擾貧賤,跟我來吧,我給你安排一個去處住宿,給你推薦名師學藝。”說完,拉著徐風儀的手往外便走。

徐鳳儀聞言喜出望外,連忙拿上鋼刀,追隨劉義慶出門而行。

劉義慶帶著徐風儀出了聚賢酒樓,走出兩裏路左右,來到一座石雕玉徹的豪門大戶門樓下。隻見門樓上麵懸掛一張牌匾,上書“劉氏宗祠”幾個隸書大字。左右掛著兩幅新帖的對聯,上聯是:招攬三山英雄;下聯是:義結五嶽豪傑。

南唐鎮劉家集的市民幾乎都是劉雲峰的後備民兵,這裏是蕩寇營在浙江的大本營,也是蕩寇營在沿海對抗倭寇的最前沿陣地。劉雲峰幫為了保障蕩寇營在浙江地麵發展壯大,已把南唐鎮劉家集的市民全部拿下。劉家集的市民都實實在在享受到劉雲峰幫主給他們的利益──公平、均富和不受官匪欺壓的安全保護,因此他們都對劉雲峰忠心耿耿,誓死捍衛自己和蕩寇營的利益。

蕩寇營大部分主管成員除了在這裏安家落戶之處,還依山傍水,修建城堡,甚至監獄。劉家集的市民籍口防盜為名,依照劉雲峰的吩咐,組成一支近千餘人的民團鄉勇,經常操練,戰鬥力很強。一般官差和江湖豪強很難滲透進入這個組織嚴密的村莊,劉雲峰也對劉家集這個城堡堅固的防禦工事設施很放心,認為這個鋼鐵堡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蕩寇營全體成員的生命安全。他自己也把家室安置在這裏。

劉義慶把徐鳳儀帶入劉氏宗祠,暫時安排在服事劉雲峰的老家人──劉果老家中。劉果老一家有八口人,三代同堂。與老婆子,兒子媳婦及四個孫兒住在一起。家境也算過得去,擁有一宅四進寬約千尺的磚瓦房屋,連帶馬廄、草廬、豬舍、雞棚。在那個倭寇騷擾沿海動蕩不安的年代,擁有如此殷實的家境,稱得上是個小康人家了。

劉義慶對徐鳳儀說:“我有點俗事要忙,你先住在這裏,等我忙完事,再帶你去見劉雲峰師傅,推薦你到蕩寇營當民兵,學武藝。你老實待在這裏,不要亂走。千萬別入人家後宅,犯了大忌,免得惹劉雲峰師傅生氣了,到時不收你做徒弟,就麻煩了。”徐鳳儀點頭答應不迭,連聲說曉得。

劉義慶囑咐幾句,匆匆出門辦事去了。

徐鳳儀在劉果老家裏客房住下,不免跟這劉果老客客氣氣,嘮嗑幾句。“劉老,打擾了。在下偶爾路經貴地,遇上麻煩,沒奈何借貴宅暫住幾日。”

“客氣啦!蕩寇營正招收民兵,你來得也是時候。劉幫主這幾天忙碌營中事務,一時半刻之間,對投靠他的好漢照應不過來。過幾日幫主有空,定會給你另行安排好住處的,你就暫時在這裏委屈幾天吧!”劉果老拱手說。

“好說,好說。我看劉老的家境不錯嘛,住在這裏已經很好了。”

“托劉幫主的福,我們才有這樣好日子,若不是劉幫主大力救苦救難,我這把老骨頭早填溝鎮壑了,那裏還能夠享用這種仙福。”劉果老感慨萬端地說。

“這話怎講?願聞其詳!”徐鳳儀興趣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