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七十四章 烏天黑地(上)

如果一個接到上司屠城命令的士兵,他在殺人之前嚷一嚷,給老百姓一點逃命的時間。或者出工不出力,殺一兩個人向上麵交差,敷衍了事,那他還算是個有良知的人;如果一個接到命令屠城的士兵,不打折扣執行上司的屠城命令,而且變本加厲地瘋狂殺人,那麽這個士兵是甘心充當屠夫的角色,與他的主子一樣凶殘狠毒,喪心病狂,是一個不可寬恕的惡魔。

大多數明朝抗倭名將都是這種狠角色,他們高舉屠刀,砍向無助的人民。大多數抗倭戰場被屠殺的“倭寇”都不是真正的倭寇。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抗倭名將欺上瞞下屠殺無辜百姓建立自己不可一世的功名,其正義性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世,都站不住腳,遭到不少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抗議和質疑。

最典型例子莫過於“王長年奪船斬倭賊”這件事,讀史要留個心眼,你才能品出隱藏其中普通人意想不到的信息。閱讀理解王長年奪船斬倭立功?又有多少人品出隱藏其中的社會黑幕和罪惡呢?

文中說王長年一個人憑借自己的機智勇敢,不但成功逃生,而且斬殺了整船的倭寇,留下了一段傳奇故事。

2009年的福建高考語文模擬試卷上,有一道閱讀理解題:王長年。這篇短文節選自明朝人朱國楨的雜記隨筆《湧幢小品》,說的就是這段傳奇故事,原文如下:

古稱操舟者為“長年”。王長年,閩人,失其名。自少有膽勇,漁海上。嘉靖己未,倭薄會城大掠,長年為賊得,挾入舟。舟中賊五十餘人,同執者男婦十餘人,財物珍奇甚眾。

賊舟數百艘,同日揚帆泛海去。長年既被執,時時陽為好語媚賊,酋長親信之;又業已入舟,則盡解諸執者縛,不為防。長年乘間謂同執者曰:“若等思歸乎?能從吾計,且與若歸。”皆泣曰:“幸甚!計安出?”長年曰:“賊舟還,將抵國,不吾備,今幸東北風利,誠能醉賊,奪其刀,盡殺之,因捩舵飽帆歸,此不可失也。”皆曰:“善!”

會舟夜碇海中,相與定計,令諸婦女勸賊酒。賊度近家,喜甚。諸婦更為媚歌唱,迭勸,賊叫跳歡喜,飲大醉,臥相枕藉。婦人收其刀以出。長年手巨斧,餘人執刀,盡斫五十餘賊,斷纜發舟。旁舟賊覺,追之。我舟人持磁器雜物奮擊,斃一酋。長年故善舟,追不及。日夜乘風舉帆,行抵岸。長年既盡割賊級,因私剜其舌,另藏之。挾金帛,並諸男婦登岸。

將歸,官軍見之,盡奪其級與金。長年禿而黃須,類夷人,並縛詣鎮將所,妄言捕得賊。零舟首虜,生口具在,請得上功幕府。鎮將大喜,將斬長年,並上功。鎮將,故州人也。長年急,乃作鄉語,曆言殺賊奔歸狀。鎮將唶曰:“若言斬賊級,豈有驗乎?”長年探懷中藏舌示之。鎮將驗賊首,皆無舌。諸軍乃大駭服。事上幕府。中丞某,召至軍門複按,皆實。用長年為裨將,謝不欲。則賜酒,鼓吹乘馬,繞示諸營三日,予金帛遣歸。並遣諸男婦。而論罪官軍欲奪其功者。長年今尚在,老矣,益禿,貧甚,猶操漁舟。

故事說王長年奪船斬倭立功。引出幾個話題:

其一、倭賊殘忍,劫掠財物,買賣人口。王長年機智勇敢,說服被倭寇俘虜的鄉親反擊並用計幹掉五十多個武裝到牙齒的強悍倭賊。說明中國人民敢於抗爭,很有智慧;

其二、王長年是個對大明官兵濫殺無辜百姓冒領軍功的罪惡行徑,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在眾人喜滋滋割下倭賊首級,收拾船上財帛包袱預備打點上岸,等著解官請賞的時候。王長年卻多生了個心眼,偷偷剜了倭賊的舌頭,包裹起來藏在懷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王長年立此大功,換上別的國家和民族,他早就成為流芳百世的英雄了。一個殺賊英雄為什麽還象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遏盡心智以圖自保?為什麽這樣?因為我們生存環境太惡劣了,而且這種現象是我們漢人自己自相殘殺“窩裏鬥”造成的,令人悲哀。王長年這樣做絕不是多此一舉,哪個社會實在太黑了。讀死書的書呆子和天真善良的老百姓絕對看不見。);

其三、王長年這班人才一上岸,果然就有一夥官兵如狼似虎擁將過來,手持刀劍,不由分說將眾人逐個捆綁拿下,劫下了首級財帛等物,冒領軍功。而且不聽眾人解釋分辯。王長年因為相貌生得頭禿須黃,頗像倭賊,兵丁更為歡喜,一根繩索緊緊綁了牽走,把他當成倭寇。可見大明朝威武雄師無論平日被禦用文人宣傳得多麽英明偉大,這一手恐怕是軍中積榮,做慣的事吧;

其四、當官兵們把王長年這班人押到了鎮所,謁見指揮。謊稱斬殺一船倭賊,擒得倭賊頭目,奪得倭船,現有首級、財帛、生口帶來為證,特來報功請賞。(這裏就看出官兵廬山真臉目了,前後矛盾。他們明知王長年這班人不是倭寇,卻無視國法,指鹿為馬;王長年是倭寇的話還殺了夥伴並倒貼自己給官兵送一樁富貴來?世界上有這種白癡嗎?)而鎮指揮也心知肚明,並準備黑掉王長年。幸好王長年看出指揮是本地人,故用閩中口音述說殺賊逃生之事。指揮體恤王長年是他的老鄉,就準他分辯,叫他拿出證據證明倭寇是他殺的。王長年這才從懷中拿出剜下的倭賊舌頭作證。指揮打開包裹驗看,再看首級果然俱無舌。旁觀眾官兵大為駭異,隻得伏地請罪。(幸好王長年狗運不錯,遇上老鄉,還有人情可講,否則他頸上人頭就難保了。);

其五、此事上報到州府,巡撫懷疑(居然還懷疑,大慨有罪推定,認為王長年是個該死的倭寇吧!看得出這巡撫仍想護短,護著那些冒領軍功的油子官兵),再次召集相關人員、物具複審,果屬確實。巡撫這才對王長年拍案稱奇,承認王長年工於心計,手段、膽智很高,是個人才。如為朝廷所用,可以行兵,料能立功(這樣的才智隻怕是環境逼吧?)。欲用他為裨將。王長年自忖官軍暴戾,欺壓百姓有餘,禦寇安民不足。遂極力辭去。巡撫惋惜不已,於是賜美酒佳肴,鼓吹乘馬,繞軍營三日展示,並重賞王長年。福州人聞得此事,街巷市井中談及多驚駭欽佩,唯王長年一如從前,每日操舟捕魚,隻是尤禿尤老,尤其貧窮而已(得重賞的王長年怎麽還貧窮???還有欲用他為裨將的鬼話隻怕也是糊弄老百姓的鬼話吧!)。

王長年現象絕不是個案。當時明王朝社會真是從上麵黑到下麵,比墨缸還黑。幹啥都得講關係講潛規則,做官如此,做強盜亦是如此。

你若想做官,就得有個好爺好爹,如嚴嵩的孫子嚴鵠,這小子才九歲,人家已是錦衣衛千戶了,真是讓當時無數奮鬥在抗倭前線上出生入死難得升遷的百戰驍將感歎不已。隻要父輩替後輩培植好私人勢力,處理好人際關係,那怕嚴鵠之流除吃喝嫖賭之外,什麽也不會,照樣當大官、發大財、妻妾成群養著……

明朝廷雖然明價實碼出榜忽悠老百姓說斬倭寇首級一顆賞銀三十兩,那是糊弄納稅人和捐款人的鬼話。那個傻仔相信這個謊言,真個上陣殺個倭寇到官府請賞的話,小心當官的把驚堂一拍,怪眼一睜:你是那個部門和組織的人,誰批準你這麽幹?小心連你人頭也搭上去,給官府送上兩顆倭寇的腦袋。

肥水不落別人田,人家當官、當兵的早就對這樁銀子誌在必得,訂下攻守盟約,準備瓜分這筆銀子,哪容小民百姓來染指?這樣你就不難理解王長年他們殺了五十多個真倭,一毛錢也拿不著,還險些送命。(長年今尚在,老矣,益禿,貧甚,猶操漁舟──每顆倭寇首級賞銀三十兩,那怕五十顆倭寇腦袋中隻有幾個人是王長年砍的,他至少可能拿上一百幾十兩銀子。以明朝的物價指數,一個中下人家每年有五兩銀子便過上小康生活。王長年還能窮到哪裏去?我們可以結合當前現實想象,就算明朝國庫當時真的下拔了賞賜,當官的層層截留,到了下麵。王長年還是一毛錢也拿不著。)

人家當官的屠殺無辜百姓還連升三級,數銀子數到手軟。你王長年殺了五十多個真倭,一毛錢也拿不著,怪隻怪你是個屁民、怪隻怪你不是那個體製內的人、怪隻怪你沒攤上個好爹………丫的,你已是三無人員了,能讓你活著就不錯了!那你他丫的還想拿錢,還想當官?你丫腦袋秀逗了吧?

再看看大名鼎鼎的抗倭英雄朱紈、盧鏜之流,怎樣糊弄朝庭,指鹿為馬,誣諂漢人為“倭寇”吧!

公元1549年春,閩浙提督朱紈被指擅殺96名涉嫌走私的福建百姓,憤而自殺。此後四百多年裏,他一直作為忠臣廉吏而載入史冊,然而時至今日,以世界眼光重溫這段曆史時,我們突然發現,曾經臭名昭著的“倭寇”並非地道的日本海盜,而是以東南沿海華人為主的走私貿易集團。正是這些所謂的“倭寇”為中國沿海百姓提供了生存和發展的機會。於是,朱紈的死不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公元1549年春,禦史陳九德向嘉靖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彈劾大明王朝第一位抗倭名將、閩浙提督朱紈擅殺96名涉嫌走私的福建百姓。於是,嘉靖皇帝下詔:朱紈暫行解職,回原籍聽候查勘。同時派兵部給事中杜汝禎會同福建巡按禦史陳宗夔調查事情真相。

這本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審查程序,稍有自信的官員都不會有過激反應。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朱紈卻選擇了自殺。

此後四百多年裏,朱紈一直作為忠臣廉吏而載入史冊,特別是中日矛盾尖銳的年代,更是和戚繼光、俞大猷一同被視為保家衛國的民族英雄。

然而時至今日,當中國人以世界眼光重溫這段曆史時突然發現,曾經臭名昭著的“倭寇”並非地地道道的日本海盜,而是以東南沿海華人為主的走私貿易集團。不僅如此,在明朝政府和西方殖民者的雙重夾擊下,這些海商集團竟頑強地活了下來,並一度控製了整個東亞海域。最重要的是,正是這些所謂的“倭寇”為中國沿海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提供了生存和發展的機會。於是,朱紈的死不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純粹和簡單。

事實上,從接受閩浙提督的任命那一刻起,朱紈的悲劇命運就已經不可避免了。

1547年,浙江、福建地方官員頻頻奏報,極言倭寇活動十分猖獗,閩浙百姓深受其害,請求朝廷盡快派員整頓海防,肅清倭亂。

嘉靖皇帝是明朝曆代皇帝中執行海禁政策最嚴厲的一位。明朝初年,旨在防禦倭寇,孤立張士誠、方國珍流亡勢力的海禁政策正式出爐。一方麵,隻允許周邊國家到中國進行朝貢貿易,另一方麵嚴厲禁止民間從事海外貿易。一百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反明武裝早已銷聲匿跡,然而,海禁政策卻被當作祖製被嚴格地繼承下來。

在嘉靖帝看來,倭寇既與沿海當地官商勾結又與海外藩國相交通,又有舟楫之便,來無影去無蹤,遠不如山林草寇那麽容易對付。因此,他急需尋找一位既有文韜武略,又堅持海禁政策,並且與閩浙地方勢力沒有利益瓜葛的大臣。

經過幾番挑選,當嘉靖皇帝看到朱紈的履曆時,他很滿意。朱紈不僅是進士出身,而且長期擔任武職,具有豐富的軍事經驗,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是堅決的海禁派,與閩浙地方勢力素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