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九章 死屍狼籍

徐鳳儀忽見鬼崽嶺上空紫氣東來,所謂紫氣就是仙氣,古人把紫氣視為景雲,代表吉祥。徐鳳儀看見這個奇異古怪的天象,十分鬱悶,大明嘉靖皇帝倒行逆施,暴政接二連三,幾乎沒幹過幾件好事,蒼天怎會如此庇佑他,還顯出景雲嘉獎他,實在不可思議?他仰觀俯察,隻見這縷雲煙,若雲非雲,鬱鬱紛紛,青中帶紫,變幻莫測。從懷中取出羅盤,左搖右擺,屈指心算,推理半天。突然拍額驚呼道:“是寶劍精光外顯,是劍氣呀,在鬼崽嶺那邊……”徐鳳儀說到這裏,急呼道:“張三、楊豹咱們趕緊到那邊去看看,越快越好,可不能讓羊肉落入狗口啊!”

文人愛書畫,武士愛兵器,自古慣例如此。徐鳳儀自從學武以後,也愛上收藏寶刀寶劍,到了如癡如狂,不可救藥的地步。徐鳳儀認為一個武士如果擁有一把順手的寶刀,武藝和個人能力值也會因此倍增。除非徐鳳儀沒有遇上這檔事,遇上這種好事怎會袖手觀望?徐鳳儀的寶劍被鐮倉鬼太郎碰斷之後,他一直想找一把順手耐用的兵器,隻是不得其便,現在天假其便,他當然打雞血般興奮起來。

徐鳳儀帶著張三、楊豹趕到鬼崽嶺一個峭壁的附近,眼見張三、楊豹盜挖的古墓落在半山腰,隱約可見。幾個人援木尋葛,拾級而上。走不了幾步,突然半空撒下一團泥沙,弄得眾人滿頭泥巴。

徐鳳儀縱身一躍,飛起丈餘,依附山壁左顧右盼,隻見草叢中似有動物經過的痕跡,草木兀自顫動。徐鳳儀疑心有人戲弄他們,便揚聲喝道:“那位高人在此?,請現身相見。”隻聽見空穀回音,無人答應。也許是某隻動物,比喻鼠狐之類,路過此間,偶然蹬下一團沆泥土,恰好落在眾人的頭上。

徐鳳儀不以此為奇事,張三、楊豹卻攬腰互抱,麵如土色。他們才不會認為這是什麽動物偶然蹬下一團沆泥土,他們認為這是猛鬼撒沙,這隻鬼真厲害呀,這麽多人找上門來他還敢現身戲弄人,不得了呀!

張三、楊豹帶著徐鳳儀回到昨晚挖開的墓穴前頭。這是一個新墓,依徐鳳儀推斷,這個新墓成墓年限不會太久,長即三百年,短即一百年,沒有開挖的價值。畢竟挖人祖墳,在古人看來是大惡不赦之罪,故盡量有的放矢,不可以亂挖一通。張三、楊豹不聽徐鳳儀的勸告,硬是開挖這個新墳,不知鬧出什麽亂子怪事?

須臾,太陽橫空出世,光芒橫掃天穹寥廓,寰宇一片澄明。無私光照,也落在鬼葸嶺上,照在那山坡的無名墓穴中。

徐鳳儀率先踏入墓室,大模大樣走近棺材,隻見棺材裏屍體尚在,裹屍布寂然未動。張三楊豹卻已成驚弓之鳥,徘徊墓外,不時探頭張望。

隻見徐鳳儀低頭意欲揭開裹屍布,煞有介事地伸手往裏間摸索,突然他臉容扭曲,呈現痛苦情狀,大叫道:“天啊!張三,楊豹,快來救我,他咬我——”張三、楊豹聞聲,同時掉頭就跑,同時摔倒,翻滾下山。

徐鳳儀衝出墓門,哈哈大笑,向張三楊豹招手道:“膽小鬼,回來,快回來,我剛才是跟你們開玩笑。”

張三、楊豹聞言俱各鼓腮握拳,黑沉著臉皮,轉身返回墓室,不免對徐鳳儀怒目橫眉,怪他亂開玩笑。徐鳳儀也不以為意,對這張三楊豹點點頭,然後背負雙手,大搖大擺踱到棺材前頭,垂首俯身,湊上臉兒去觀察棺材內的屍首,到底是千年不化的老僵屍,還是新近修煉成精的厲鬼?竟然把張三楊豹嚇得屁滾尿流,這麽稀奇的事確實值得王婆留仔細端詳一下。

徐鳳儀閉上眼睛,伸手小心亦亦地掀開裹屍布一角。張三楊豹也禁不住好奇,爭先恐後擠上前來看熱鬧。

隻見徐鳳儀雙拳緊握,睜眼張望,卻是給人一付目瞪口呆的模樣。突然他大叫一聲:“天呀,真的有鬼——”倏爾作出緊急回避的姿態,臉色蒼白如紙,顯然是嚇得不輕。

張三再也受不了徐鳳儀這般折騰,破口大罵:“坑爹啊你,你媽才是鬼。”

楊豹應聲附和道:“不錯,又給他扯出一隻鬼來,不是他媽又是誰的?”

隻聽“嚶”的一聲,棺材裏傳來一個婦女的哭泣聲,又見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棺材外,似乎憑空攫取什麽東西一樣,盡管抓不到任何東西,但那隻鬼爪仍然不依不撓努力瞎抓,她也許想抓住太虛塵埃,也許想抓住救命稻草,也許…天曉得……

徐鳳儀與張三、楊豹麵麵相覷,白日見鬼,還有比這更邪門的事嗎?

“救命啊——快救救我!”婦女呼救聲氣若遊絲,這聲音差不多象穿越千年時空的呐喊,這樣遙遠,這樣渺茫,脆弱、慌惶與無助,讓人感到震撼心碎,羞愧難過。

徐鳳儀確認倒在棺材裏的婦女是實實在在的大活人,而不是鬼或僵屍,當時抑製著恐懼,手忙腳亂把那婦女從棺材裏扶起來,吃驚地問那婦女道:“我的天,你活生生一個人,你怎麽躺在這個陳舊的棺材裏?”隻見婦女雙目緊閉,臉色白裏透黃,呼吸急速,顯而易見受驚不輕,卻沒有什麽生命危險。

婦女有氣無力點點頭,沒有直接回答徐鳳儀的問話。她隻是不停喘息,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盡管發生在眼前事是如此謊謬,不合情理,徐鳳儀確信他不是遇見鬼魂,這婦女怎麽躺在棺材裏?即使許多問題讓徐鳳儀百思不得其解,也隻能先擱下不問,眼下救人要緊。

徐鳳儀當即把婦女從棺木扶起,喝令楊豹幫忙背負。楊豹雖然不太情願,卻又推辭不了,隻得一邊抱怨嘀咕,一邊配合辦事。徐鳳儀睜大雙眼盯著楊豹,冷笑道:“怎麽,有意見了,你們惹出這門事來,又不想擔當事體?這算什麽意思呀,拉完屎叫人家替你擦屁股?你媽\的胡子一大把,還整天玩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不膩呀?”

“罷呀怎麽,老子就這麽倒黴,人窮氣短,替你做乖孫乖奴,背就背唄,誰叫我窮呀,誰叫我蠢呀!”楊豹一麵發牢騷,一麵準備背起婦女走出墓穴,銀子沒搞到一錢半兩,倒惹一身麻煩。

婦女指著棺材側麵一個機括按鈕示意徐鳳儀他們開啟機關,這個機括在棺材旁邊,又被泥土覆蓋,稍不留意,就會忽略。徐鳳儀好奇心頓起,不假思索按下機括,隻聽見一陣機械軋軋聲響,東麵墓壁赫然洞開。

眾人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墓穴居然暗藏機關,另有洞天。看見機括石門開啟,就抑製不住好奇心,爭先恐後湊熱鬧往墓穴內室湧去。徐鳳儀前腳還沒走入裏麵,一股血腥氣猛地竄入他的鼻子,隻見墓穴內室方圓五丈左右,地方倒是十分寬闊,但內麵機關密布,步步都藏著殺機。墓主人生前顯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經營這個密室,這個密室到底收藏著什麽寶貝?地上一片狼籍,橫七豎八躺著五六具屍體,血水尚未完全凝結,顯然是剛死不久。屍體有被羽箭飛刀射傷,有被利刃腰斬的,死狀極慘。

徐鳳儀左右一看,發現旁邊還有一個盜洞,也是剛挖開不久。墓穴秘室內機關上的暗器多已發射完畢,射死幾個盜墓者。但盜墓者顯然是不止那五六個死者,看來還另有旁人。秘室內值錢的寶貝早被人擄掠一空,一件也沒有給徐鳳儀他們留下來。徐鳳儀心中不免有點生氣,很不滿意地瞪了楊豹一眼。這蠢貨大呼小叫,嚷著見鬼,鬧得不可開交。不經意間引來旁邊的盜墓者,讓他們為人家作嫁衣裳,把本來屬於自己的寶貝拱手讓人。

婦女似乎是被她的同夥點了啞穴、麻穴,身子一時半晌恢複不過來。徐鳳儀現在沒法從那婦女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東西。隻得叫楊豹背上她,把她背回仙遊城劉家貿易行料養好身體再說。

徐鳳儀、楊豹他們先從鬼崽嶺回到臨時寓所秦公村楊起帆的家中,雇了一輛馬車,把婦女放到車上便打道回府。

回到仙遊城劉家貿易行,徐鳳儀不免四出尋找郎中替那婦女按脈診治,抓藥熬湯,調理將養。鳥亂了幾日,才得安靜。

幾天後,那婦女身體漸漸恢複過來,除了能說幾句閑話之外,還可以下床走動。徐鳳儀向那婦女打聽這件事情的經過,那婦女答非所問胡說幾句,總是避而不答,好象失去記憶一樣,對這件事情一問搖頭三不知。

徐鳳儀雖然不免疑竇叢生,卻又無計可施,隻能使出水磨工夫,軟磨硬泡,懇請那婦女告知原委,別讓他蒙在鼓裏。

婦女意識漸漸恢複後,隻覺得口中很苦,那是黃蓮的滋味,還是奈何橋孟婆湯的味道?她說不清。當她張開眼睛,驚奇自己還活著的時候,那些晃動的人影,刺眼的光輝,對她來說好象隻是一瞬間,然後她醒過來,該怎樣形容這個心情呢?那就是:死裏逃生,太好了。

徐鳳儀俯身彎腰,幾乎湊近婦女的臉前,盯著婦女的眼睛問:“喂,這位阿姨,你醒了,說說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婦女摸摸頭,看看雙手,活著的感覺真好!已發生的痛苦經曆黴可言邪,她一句也不想多提。世事十九不如意,有些令人傷心的事情忘記更好,她索性裝瘋賣傻道:“甚麽事,我怎麽在這裏,這是人間何世啊!”

徐鳳儀道:“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夏旬。”然後又笑道,“你怎麽搞的,睡扁腦袋了,怎會搞不清自己所處的年代?”

那婦女咬咬手指頭,再揉揉眼睛,好象確認這不是夢境。人活著越清醒,越覺這世界不真實不可靠。難道自己的神經感覺出了問題?管他娘的,既來之則安之吧!她吃吃地笑道:“我也許不適合再活在這個時代,可我也不喜歡躺在棺材裏。好死不如賴活,活著就是好。那件事亂七八糟,沒有什麽好說的。小兄弟,拜托你別問好不好?你又不是神,天下混帳事那麽多,你管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