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十八章 五十流寇

“哦?”汪直愣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他並沒有馬上答應穂花明日香的請求,沉吟一會兒才道:“櫻花姐姐出門辦事,你沒事別添亂。你年紀已有十五六歲了,不小了,該懂事了。”汪直除了派王婆留這幫兄弟到徽州去接親屬外,同時也指使沙雪櫻花、一刀、小惠、鬆芳她們這些天誅營女兵在這幾日乘順風海船回到中土大明境內刺探敵情,做好接應王婆留等人的工作。有些工作男人做不來,比如把天誅營女孩安排在勾欄瓦舍工作,收集或打聽各種情報,女孩顯而易見比男人好使,而大明官員也尤喜到勾欄瓦舍胡搞胡混。

“要是父親不同意,那就算了。”穂花明日香雙眼圓睜,咬著嘴唇,不滿地道:“女兒告退……”

依穂花明日香的愚意,她隻想跟隨王婆留回家鄉走一趟,提起沙雪櫻花她們隻是一個籍口。她看見汪直疾言厲色數落她,如泄了氣的皮球,嚇得隻想趕緊逃開。

“等等。”汪直連忙叫住穂花明日香,想到這個女兒都長到十五六歲了,還這樣任性胡鬧,到處惹是生非,他覺得有必要教育穂花明日香幾句,於是道:“穂花明日香,你不要給沙雪櫻花姐姐添麻煩了。她出門替老子賺錢,難道你也出門替老子賺錢?你隻會撒潑老子的錢財,還仗著你老子的虎威欺負我的兄弟,別以為大家怕你,沒有我這個父親替你撐腰,你屁也不是。可你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得寸進尺,把我的兄弟作賤得如狗屎一般,你不覺得過份嗎?你在老子管得了的地方自然平安無事,但你離開老子的*,到了外麵誰會把你當成寶貝?你這種壞脾氣到哪兒都注定惹亂子,可你又學藝不精,沒本事保護自己,還想出門替你老子添麻煩。女子無才便是德,給老子滾回你的閨房去讀書繡花。想給你老子製造麻煩呀──休想。”

“多謝爹爹教誨。”穂花明日香心情十分鬱悶,低頭捏著胸中的珍珠,如避蛇蠍一樣轉身逃出汪直的書房。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我肯定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好事情都讓沙雪櫻花姐姐占了,把我冷落在一邊,太過份了。哼,你不準我出門,腳在我身上,我自己走,你管得著我?”

穂花明日香表麵順從父意,不過她這個年齡逆反心理很強,她就那個傳說的任性桃天使,聽老父的話才怪,不把老父氣死已算這種任性的女人手下留情了。況她不是汪直的親生女兒,義女本能地對義父的關愛產生懷疑和猜忌,對義父不信任,甚至是不尊重也很正常。盡管汪直待她比親生女兒還好,穂花明日香還是不領情。現在穂花明日香已陷入單戀迷亂期,瘋狂愛上王婆留,她隻聽王婆留的話,他隻有王婆留才能說服她,其他人的話她誰也不聽。

第二天一早,穂花明日香在房中留下一封信,信上說:

“夢故鄉,

我夢裏打從江南故鄉鬧市經過,

別人裝飾我的夢,

我也要去裝飾別人的夢。”

我到杭州西湖泛舟賞月去也,歸期不定,勿念。──穂花明日香留字。

相信汪直看到這一封信時,眼淚多於憤怒,鄉愁對海客的折磨,回家的致命**,象惡魔一樣沒日沒夜噬咬汪直的心。他隻能對穂花明日香寄予更多的理解和同情,而不是憤怒和指責。

穂花明日香女扮男妝,化妝成一個少年秀才,隨身帶上一千多兩銀票,幾十兩碎銀,捎上她平日用慣那把“朱紅血”武士刃短刀。偷偷摸摸離開汪直的印山府邸,匆匆忙忙趕到平戶津碼頭。

往來日本九州和中土寧波的商船極多,別說穂花明日香聲稱自己是徽王汪直的得力家人,就算她是一個屁也不是的小屁民,隻要她肯出五十兩坐船費,願意捎上她坐順風船回國的海商多的是。

穂花明日香很快便跟一個程姓海商談妥乘船事體,六十兩船費包吃包住,平安送到寧波為止。姓程的姓海商也沒有懷疑穂花明日香的身份,她的忍術雖然學得很差,但在忍術花妝這門功課上成績不錯,她這付男子的妝扮幾乎無械可擊,連男人的胡須也貼得纖毛畢現。

程姓海商把穂花明日香安排在船倉貨物堆中住下,這樣,穂花明日香就稀裏糊塗踏上她魂牽夢繞的故鄉之旅。

初涉江湖的興奮感覺使穂花明日香忘乎所以,甚至說有種不知死活的洋洋自得的神氣:“爹啊!你不準我出門,我還不是出門了,看你的手有多長,能伸到杭州擰我的耳朵,把我抓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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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夏天,有五十三個倭寇,流劫浙、皖、蘇三省,攻掠州縣二十餘處,悍然進犯留都南京。他們一路不殺平民,不搶劫,不欺負婦女,隻挑戰官軍。暴走數千裏,殺死殺傷四、五千官兵,曆時八十餘日,最後窮途末路被絕對優勢的明軍圍殲。

這股來自日本的倭寇是從浙江紹興上虞縣登岸的,時年為嘉靖三十四年(1555)六月七日。上岸後沒有像一般倭寇那樣熱衷於燒殺擄掠,而是直接了當的“豬突猛進”,沿途遇小縣城則攻打縱火,遇官兵則搏殺。《明史》的記載用了大量生動之極的動詞:“突犯會稽縣,流劫杭州,突徽州歙縣,至績溪、旌德,屠掠過涇縣,趨南陵,至蕪湖。燒南岸,趨太平府,犯江寧鎮,直趨南京。”

這夥倭寇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們猶如特種部隊一樣的戰鬥力。毫不誇張的說,在明朝倭患最嚴重的幾十年裏,沒有與之匹敵的。“一道(蕪湖縣丞)所率皆蕪湖驍健,乃麾眾獨進,為賊所殺。”“賊引西東犯江寧鎮,指揮朱襄、蔣升率眾迎拒,不能禦,襄戰死,升被創墜馬,官兵死者三百餘人。”《籌海圖編》裏則驚呼:“蓋此五十三人者,滑而有謀,猛而善鬥,殆賊中之精選,非常賊也!”

有一個小細節。這股倭寇打到南陵時,南陵縣丞引300兵守城,倭寇衝潰守兵衝進縣城縱火焚屋。地方的正規軍建陽衛指揮繆印和周邊三個縣府的官員率兵來援,交手時,官兵“引弓射之,賊悉手接其矢,諸軍相顧愕貽,逐俱潰。”

最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還在後麵——這股倭寇開始攻打南京了!

南京是明朝的留都,守城兵力不下萬餘,周邊衛所明軍尚不計算在內。但就是這樣幾十個倭寇,居然大張旗鼓的進攻,上演了一幕以寡淩眾的鬧劇。“賊逐直趨南京,其酋衣紅乘馬張黃蓋整,眾犯大安德門,我兵自城上以火銃擊之,賊沿外城小安德門、夾崗等門,往來窺覘會城中,獲其所,遣諜者,賊乃引眾由鋪崗趨祩陵關而去。”

事出倉卒,而且對敵情一無所知,南京舉城鼎沸,軍民皆驚。南京最大的官員兵部尚書張時徹匆忙下令關閉城門,並命令市民自備糧械,登城守衛。

此事的目擊者,時任南京翰林院孔目的文人何良俊在筆記裏,憤憤不平的挖苦道:“賊才七十二人耳。南京兵與之相對兩陣,殺二把總指揮,軍士死者八九百,此七十二人不折一人而去。南京十三門緊閉,傾城百姓皆點上城,堂上諸老與各司屬分守各門,雖賊退尚不敢解嚴。夫京城守備不可謂不密,平日諸勳貴騎從嗬擁交馳於道,軍卒月請糧八萬,正為今日爾。今以七十二暴客扣門,即張皇如此,寧不大為朝廷之辱耶?”當時,明代著名學者歸有光也在南京城內科考,同樣的感慨不已:“平昔養軍果為何?”

關於這夥倭寇的人數,史料記載不一,有稱“五十三人”,有稱“六、七十人”,有稱“七十二人”,考慮到“五十三人說”的《籌海圖編》作者鄭若曾在抗倭總督胡宗憲幕中,戰役記載都是出自軍方情報,應該比較準確。

行程數千裏,不掠財、不奸/**、不殺平民,官兵傷亡四五千人,殺死明朝一禦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最後全軍覆沒。在異國他鄉,這種自殺式攻擊的目的何在?滸墅關戰前,曹邦輔對部下嚴訓:“此賊勢捋數千勁敵,我地形、兵力為彼所窺,他日大舉入寇,何以支之。誓滅此而後入城。”而鄭若曾在《籌海圖編》裏則做了如釋重負的評語:“其所經曆八郡,轉戰三千裏,凡人材、物力、地形靡不了然於胸中;不殺人,不掠財,不/奸/婦女,周流深入,其誌詎可測耶!曹公所斬,似當以賊首律之,而不當視為常賊;似當以千萬人擬之,而不當拘其為五十三人也!”從曹邦輔和鄭若曾的話裏,不難看出他們都認為這小股部隊是倭寇的偵察部隊,其誌在於‘大舉入’。這個觀點顯然還是缺乏佐證,而且偵察兵用不著攻城拚命吧?

不管怎麽說,區區五十三個倭寇的翻江倒海,不論在當時還是在後世,一直使中國人深深警醒。這一小股倭寇如入無人之境的**,就好比一柄鋒利的尖錐,刺痛了明王朝這頭臃腫懶散巨象的中樞神經。

這夥猶如特種部隊一樣擁有剽悍之極戰鬥力的戰士。他們是誰,又是如何辦到?

這五十三個人根本不是日本人,而是如假包換的中國人,由占據日本平戶島的“徽王”汪直派來接應親人出國避難的小分隊。

他們就是王婆留和他五十二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