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三十八章 奇冤從天降 百口難分辯(2)

胳膊擰不過大腿,邵竹君不管自家有理沒理,隻有低頭討饒的份兒了。如果繼續逞強,隻怕邵家的地皮也會被蕭素蓮的娘家人席卷一空。

耀武揚威殺回頭的蕭素蓮當然不會給邵竹君好果子吃,邵竹君必須把她當成唐朝武太後般捧在手心,聽從她的懿旨調遣,否則夫婦倆絕無可能共處一屋簷下。這樣,邵竹君與蕭素蓮的關係愈加惡劣,鬧得勢如水火。

南京知府賀知文眼見邵竹君左鄰右舍七嘴八舌猜測、羅列邵竹君可能殺妻的理由,賀知文不知聽誰的好,頗有點不知所措的意思。

邵竹君對眾鄰指證與妻子不和的事實並不抵賴,承認確有其事,但否認自己人是殺人凶手。

賀知文叫來殮屍仵作問話,仵作說女屍並無其他傷痕,傷在脖頸,顯然是被人一刀斷頭斃命,殺人犯應該是個精通武藝且擅長劍術的武林高手。

眾人聞言一齊滿腹狐疑望向邵竹君,並盯著他的佩劍呆看,似乎是想從他身上尋求答案。邵竹君見眾人起疑,立即解下寶劍呈堂驗證。那把寶劍寒光閃閃,十分鋥亮耀眼,並沒有血汙痕跡。邵竹君擔憂眾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鄭重其事地解釋道:“宋慈的《洗冤錄》有雲,凡切割葷腥的刀具,縱然洗刷幹淨,表麵看不出任何痕跡來,但腥氣仍蘊藏在劍隙中,無法完全消除。如今堂前階下蒼蠅甚多,此貨乃追腥逐臭之輩。如果我的寶劍殺過人,蒼蠅肯定會在我的寶劍停留。”邵竹君把去鞘的寶劍放到衙門的石階下麵,半晌不見有蒼蠅在寶劍鋒刃上停留。也就是說,邵竹君佩帶的寶劍未殺過人。

邵竹君還劍入鞘,又向賀知府和眾鄉鄰說出自己對此案的看法:“大家都瞎猜我可能謀殺妻子,你們的這樣想有你們的理由。但我沒有在家謀殺自己的妻子,須知用刀殺人,一刀斷頭,人頭滾落地上刹那間,死者頸上鮮血將如山洪怒噴而出,飛濺丈餘多高,象暴雨落下,血汙可把牆壁或地麵塗染得斑駁陸離。如今我家廳堂,隻有伏屍處有一灘血跡。我家顯而易見不是第一現場,而是有人把這女人殺死之後移屍至我家嫁禍栽贓陷害我。沒有人頭,我可不敢冒認這無頭女屍便是我妻子。求賀大人不要惑於浮議,明察公斷。”

眾鄰麵麵相覷,不知所雲。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賀知文聽過邵竹君分辯,認為他說的不無道理。如果邵竹君家不是第一現場,邵竹君不至於傻到在外麵殺了人,還把屍體背回家吧?這未免太匪夷所思,更不合情理了。賀知文很了解邵竹君的脾氣稟性,此人一向辦事嚴謹,奉公守法,不會為爭一口閑氣而謀殺自己的妻子。憑眾人胡猜和一具無頭女屍便推定邵竹君謀殺妻子,這結論未免草率倉促。此案疑點甚多,比如邵家不是第一謀殺現場,這一點可以從血跡的散布規律推斷出來;其二是沒有人頭,這屍身就不能確定是誰,這件案子就無法定性下結論了,硬說這無頭女屍是邵竹君妻子也是十分可笑。

賀知文覺得這件案子太蹊蹺古怪,無法定論,隻得吩咐牢子把邵竹君暫扣在刑廳,等有偵查結果出來再說。按慣例,邵竹君仍然是此案第一嫌疑人,盡管邵竹君一再否認,伸辯自己沒有殺人。例如他證明自己所佩寶劍並非殺人凶器的說法仍然值得懷疑,焉知此劍非彼劍,說不定邵竹君用另一把刀殺人呢!因此,邵竹君怎麽分辯都是徒勞,無法擺脫嫌疑。

邵竹君眼見自己象“豬八戒照鏡子,裏外都不是人”。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也無話可說,隻得跟牢子到監獄中納悶了。幸好那些牢子仍舊把他這個捕頭當作上司,不曾難為他。邵竹君雖是坐在監中,卻是自在輕鬆,沒有披枷帶鎖,甚至是牢門也沒關,隻是呆在牢房中喝茶而已。

不料邵竹君的嶽父蕭長天以為賀知文這樣做是企圖替邵竹君出脫,是徇私枉法,糾集三百名同鄉親友衝擊衙門示威抗議,並請來留都禦史監督此案進展。要求賀知文從重從速嚴懲殺人凶手。端正世風,匡正綱常。

賀知文眼見民情激憤,招架不住,頓時慌了手腳。常言道“寧犯天條,莫招民怨”。激起民變,惹出事端,誰也擔當不起。賀知文自咐擔不起這個責任,逐把邵竹君打入死牢,催促刑廳限日破案。

刑廳對這件無頭公案也束手無策,迫於壓力,隻能委屈邵竹君。這刑廳偵查案子的手段有限,無非是大棒伺候,打到嫌疑犯主動招供為止。邵竹君也衙門中人,對於這衙門中的陋習積榮十分清楚。隻要推定你有罪,就大刑伺候。一旦落入隻會刑訊逼供的腦殘差人手中,憑你是鐵打的漢子也吃不消這種無比變態的折磨人的手段,一上老虎凳,炭火逼熱的甕子,你隻能坦承不諱,叫你認什麽就認什麽。那怕要求你承認豬是親爹,狗是你娘,也沒有什麽奇怪。

邵竹君聽到他的案子發到刑廳限日破案。他一聽“限日”這兩個字頭就大了,限日破案就是立即破案,即使破不了案,時辰一到也要破案。所有辦案的差人都不是神仙,不是你向他們施加壓力,他們就能找到證據證明嫌疑犯有罪。上司要他們限日破案,他們又找不到嫌疑犯有罪的證據,怎麽辦?隻好動用大刑叫嫌疑犯主動承認自己所犯的罪過,這是最省力的辦法。就算嫌疑犯沒有犯罪,也得按辦案差人的授意給他們一個交待,否則他們無法向上司交待,嫌疑犯就要吃更多的苦頭,冤假錯案就由此產生。

邵竹君當然明白他的處境十分危險,隻得上下使錢疏通,請這些辦案差人喝茶吃飯,或送紅包,托人說項要求手下留情。那些辦案差人看見邵竹君大酒大肉賄賂他們,以為有人情可做,有油水可撈,心領神會赴宴了。這些吃慣犯人酒飯拿慣犯人銀子的惡霸太歲,不虞有詐。酒來便喝,肉來便叼,一個個毫無防備地劇飲雄談。不料一頓酒飯下來,大家盡皆醉得不省人事。

到了次日,有人酒醒,起來巡房,不見邵竹君的蹤影,惟見牢牆粉壁留字數行:

家門不幸,飛來橫禍。邵某蒙冤,不能自辯。竊念同僚厚誼,不忍兵戎相見,恐刀槍無眼,致人傷殘。故邀各位吃蒙汗藥一杯,頭暈腹痛莫怪。事起倉猝,用此拙計,實出無奈,異日負荊請罪。────嘉靖某年某月某日

這班看守牢子見邵竹君跑了,叫苦不迭,互相指責埋怨,推卸責任。賀知文得知邵竹君越獄跑了,認為邵竹君是畏罪潛逃,就懸榜一千貫緝拿這邵竹君歸案。邵竹君的泰山丈人蕭長天也不甘落後,許諾三千貫酬謝知情舉報者。當時四千貫的賞錢足使人一輩子衣食無憂,這四千貫的賞錢對人的**力實在太大了。以至大江南北,黑道白道,無數好漢唾涎這筆賞錢,不少人想擒拿邵竹君立功領賞。邵竹君逐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邵竹君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委托給刑廳那班無頭無腦的辦案差人,所以生出這個計較,逃出監獄,希望憑自己的力量找到證據並洗脫罪名。他從南京監獄跑出來,並沒有跑到荒郊野外躲藏,隻在城郊十裏外孫婆的客棧中暫時寄宿,相機行事。

當時,邵竹君在外孫婆的客棧裏打了一壺酒,點了一盤東坡肉,自斟自酌,苦思冥想,尋找此案破綻,擺脫眼下困境。雖說此案疑點甚多,但他也不知從何處著手尋求突破。有些事情想象容易,但付諸行動時卻困難重重,可謂思易行難。

邵竹君腦海裏一團思緒混亂得象麻堆裏的線頭,根本無法整理順當,排出一個脈絡清晰條理分明的子醜寅卯來。他想:“我不能戴著這頂愁帽,坐以待斃,我得設法出去轉轉,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邵竹君揣度第一殺人現場應該離他家不遠,原因很簡單,凶手背著屍體趕長途十分麻煩,那樣也太招搖太令人側目。也許凶手曾雇馬車運載屍體,向貨運行的馬夫、轎夫們打聽近日的出行紀錄,也算是一條出路。這樣,案子的搜查範圍就縮小很多了。

邵竹君自覺案子有些眉目了,總算看見一絲希望。他會沿著這條線索順藤摸瓜,找到他想要的東西為止。

於是,邵竹君稍作打扮,戴上一頂範陽氈帽,回到自己家門附近水西門一帶地方巡查。邵竹君發覺他不能隨意在家門附近走動了,他家門口四周布滿公差的暗樁,正在哪裏守株待兔,等著他自投羅網呢。

邵竹君在他家門附近搜索一番,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看來設局的凶手是個反偵查的行家裏手,把這件案子做得滴水不漏,幾乎無械可擊。邵竹君又向在十字街頭候客的馬夫、轎夫們請教近日的貨運情況,沒有人運貨到他他家門附近。案情陷入僵局,邵竹君一籌莫展。也許他還可以繼搜尋第一殺人現場,那必須進行地氈式搜索,單憑邵竹君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沒有辦法完成這件艱巨的任務。

這天,邵竹君剛從孫婆的客棧裏出來,沒走出多遠就跟蕭長天侄女蕭玲窄路相逢,這蕭玲見了邵竹君劈頭便罵:“負心人、薄情郎、無恥貨………”罵邵竹君狗血淋頭,惱火難抑。由於蕭玲平時很少在江湖露麵,也極少出入邵家。邵竹君忙於公幹,對這個小姨子也沒有什麽印象。邵竹君跟這蕭玲不熟,但蕭玲卻認得邵竹君,故一見麵就惡言相向,又發暗器挑釁,惹得邵竹君青筋爬上額頭,三焦盡赤。就一路追逐這丫頭,直至這梅花園廢圃中。

蕭長天親自出馬,帶著他兩個兒子蕭威武、蕭鎮定;趙洪、錢飛、孫青、李佳、吳奇等五個徒弟;又請來鍾山五虎張楷、張喜、張樂、張順、張利;蔣山三郎何大郎、何次郎、何寅郎等八籌好漢助拳。一時人材濟濟,蔚為壯觀。

十幾個好漢裏外三重把邵竹君包圍起來,困在核心。邵竹君便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隻怕也是脫身乏力,插翅難逃。

蕭長天率先發難,揮劍直刺邵竹君。蕭威武、蕭鎮定一左一右,從兩邊包抄過來。邵竹君退避三舍,無可奈何望著蕭長天苦笑道:“此案尚有回旋餘地,泰山何必苦苦相逼?”

“你謀殺妻子時為什麽不手下留情?現在死到臨頭才向我求情告饒,休想,我絕不寬恕你!”自以為占理的蕭長天非常固執,對邵竹君分辨不屑一顧。

邵竹君曉得多言無益,再嘮叨下去隻會激怒對方。隻好緊守門戶,伺機反擊。他避開蕭長天的重劍,隨手一巴掌拍在蕭長天的肩頭上。蕭長天踉踉蹌蹌向前衝,疾走丈餘方才拿樁站穩,不禁惱羞成怒,哇哇大叫:“畜生,你敢打我?我絕不饒你。大家一齊動手,一起揍這畜生。”五虎三郎揚聲回應,各就方位,遊走穿插,不斷地對邵竹君展開騷擾襲擊。

邵竹君進退兩難,這些人都是他熟識的親朋好友,無論傷了誰,都會讓他感到難受。可是那些人不留情臉,皆欲置他於死地,確實讓他左右為難,頗費思量。真是打也不是,跑也不是。

蕭長天剛剛躍出圈外,蕭威武閃電撲上來,連環三擊,劍鋒直指邵竹君的咽喉、膻中和丹田三大要害部位。

邵竹君隻扭頭躲開蕭威武攻擊他咽喉這一招,對指向他前胸和腹部的劍招並不理會。蕭威武隻覺自己的劍好象刺在堅硬的甲殼一樣,再也無法推進寸許。怎麽會這樣?蕭威武覺得這事有點怪異,非常奇怪。邵竹君乘他驚詫錯愕之際,一掌震開蕭威武的劍,弓步斜行,右腳踏入蕭威武的前腳後跟,同時使出鐵山靠撞擊對手的胸膛。

“篷”的一聲,力量勁急雄厚,一如攻城巨木撞擊城門時發出的怪響。邵竹君把蕭威武撞得平空飛了出去,連帶拖累蔣山三郎何大郎、何次郎、何寅郎三人跌倒,滾作一團。

蕭鎮定在邵竹君與蕭威武近身肉/搏時揮刀奔襲,結果得手,一刀結結實實地砍在邵竹君的後背。但聽“噗”的一聲悶響,那感覺若柴刀砍到空心的木頭,不象砍到血肉之軀的感覺。蕭鎮定本來以為得手,欣喜若狂。誰知邵竹君中刀後渾若無事,依然臉帶笑容,蓄勢待敵。蕭鎮定見此情形,詫為奇事,大惑不解,喝道:“好小子,穿著什麽死人壽衣,這樣邪門,居然刀槍不入?”

“別拿這些破銅爛鐵來羞辱我,你妹夫已把鐵布衫練到第十重境界了,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邵竹君故弄玄虛道。

鍾山五虎和蔣山三郎等人聽了邵竹君這番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吹噓,不知真假,麵麵相覷,多少帶點氣餒的情緒。

蕭長天聞言不以為然地大聲疾呼:“各位,別聽那小子胡說八道,攻擊他的下盤。”

蕭鎮定舞刀再度出擊,邵竹君早有防備,眼疾手快,左手捉住蕭鎮定持刀的右腕,右手伸指疾點蕭鎮定的曲池穴。蕭鎮定隻覺持刀的手仿佛給毒蛇咬了一口般劇痛,整條手臂抽搐起來,不由自主鬆手棄刀。鋼刀便被邵竹君劈手奪去。邵竹君奪刀刹那,鐵肩同時撞擊蕭鎮定的胸膛,頓時把蕭鎮定撞飛出去。其他人眼見江湖赫赫有名的簫氏雙雄“威武鎮定”,竟然被邵竹君三除兩下放倒在地,不禁暗抽一口冷氣。

鍾山五虎也非泛泛之輩,雖見同道受挫,可他們卻不會因此示弱退縮,畢竟他們各有看家本領。張楷慣使九環大刀,一招“關公巡城”曾令無數英雄膽戰心驚;張喜善用撲刀,憑一招“鳳點頭”技壓群豪;張樂用鬼頭大刀,他力氣很大,據說一刀能砍斷砂煲大小的樹杆;張順使一支雙極眉尖刀,擅長連環旋風斬,在他刀下吃虧的江湖好漢不計其數;張利用一把勾鐮刀,連勾帶砍,十分犀利。

張楷聽說邵竹君的劍法很厲害,就揚眉向他挑戰道:“小子,亮劍吧,我給你一個使劍的機會,讓我們領教你的高招。”

那知邵竹君聞言居然把蕭鎮定的刀插在地上,昂頭傲然擺手道:“哦,多謝了。要我亮劍,也行,每人承惠五兩銀子,我就把劍抽出來讓你們欣賞一下。”

“不識抬舉,那就別怪我們不講江湖規矩,對你群起而攻。”張楷一雙眼晴變成金魚眼,怒不可遏。

“什麽江湖規矩?以強淩弱,靠人多仗勢欺人,那是黑幫流氓的作風。你們一齊放馬過來吧,邵爺空手應付得了。”邵竹君嗤之以鼻,吐出一口唾沫表示對鍾山五虎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