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六十四章 移花接木手 巧計設毒謀(1)

邵竹君大喝一聲,雙眼圓睜,撲上前來抓住盧員外的衣領,厲聲質問道:“聽說你家吊死一個丫鬟,那屍體呢,為什麽你不把屍體發還給人家父母?”

盧員外臉色紅了又白,白了轉為青紫,似有難言之隱。他急得額頭冷汗直冒,他越想擺脫這件煩惱事,這煩惱事卻象惡魔的詛咒,不管他怎麽躲閃也也逃不掉。盧員外隻好向邵竹君求饒道:“我認栽,你想怎樣,你想怎樣才肯作罷?你們從我身上敲榨了這麽多銀子還不滿意嗎?”

邵竹君抓住盧員外的衣領不放,盯緊盧員外的眼睛,象看透他的靈魂,誠心找茬似的道:“我想理解事情的經過,你要把事情始末一一告訴我。”

盧員外眼珠一轉,咬牙道:“如果我不說呢?”

邵竹君作勢威脅他道:“那你先前花掉的銀子不算,一筆勾銷,這件案子又要另起爐灶。”

盧員外聽了邵竹君這話不怒反笑,一種被不講信用的騙子捉弄的羞辱感盡顯臉上,從他臉上怒容看得出來,此刻他心中出離憤怒。可說也奇怪,別人逼他越急,他越冷靜。他畢恭畢敬請邵竹君進廳從長計議,吩咐仆人大排筵席,盛宴招待邵竹君,並拉著他的手道:“咱們且吃一杯酒,在席上,我會把事情經過向你和盤托出。”

邵竹君也不推辭,欣然接受盧員外的宴請。

須叟,仆人把菜肴從廚房中端上來。一盤手撕雞,一碗鹵豬肉,一盤豬蹄子。還有太湖大閘蟹、田螺、鴨脖子和鳳爪之類必須動手才能吃的小菜。

邵竹君皺起眉頭,如老和尚入定一樣正襟危坐,端然不動。

盧員外先喝酒後吃肉,一盤一盤的試著吃,證明酒菜沒有毒,並笑吟吟邀請邵竹君動筷吃肉,道:“不要客氣,吃吧。沒毒的,你看我酒先飲,肉也先吃。放心吧,我殺你有什麽用?”

麵對笑容滿麵的盧員外,邵竹君放下戒心,完全相信他了。古代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對於來自飯局上的賄賂,沒有幾個英雄豪傑抵得住這樣的**。

酒過三巡,盧員外叫管家托出一盤銀子,抬手說道:“這五百兩銀子,是我孝敬邵捕頭的小意思,邵捕頭你就收下來吧!我知道見者有份是衙門中的積榮,插手這件案子的差人,誰也不會少一份銀子的。但願邵捕頭你看在銀子的份上,放在下一馬………”

邵竹君不置可否,雙眼發直地盯著銀子,若有所思。

盧員外眼見邵竹君不表態,不曉得他心裏想什麽,有些著急了,殷勤苦勸道:“收下吧,你過來仔細摸摸這銀子看看,我這些銀子裏絕不會混有錫錠鉛錠,如假包換。你不妨掂量一下,看個仔細。嗯,撫摸銀子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呀!”

看樣子邵竹君也抵擋不住這樣的**,頜首笑逐顏開,伸手接過盧員外遞過來的幾錠銀子,抓在手中仔細端詳。果然都是真金白銀,沒有滲入鉛塊錫錠作假充數。

盧員外待邵竹君驗看完銀子之後,不失契機地捧上手撕雞,懇請他進食。這盧員外的馬屁拍得十分到位,果然不是任人擺布的等閑鼠輩,誰都看得出這人不僅通曉世故人情,而且極有心計。

邵竹君拿著手撕雞卻不急吃,迎麵與盧員外對視,好象洞悉他靈魂深處肮髒的想法一樣,望著他似笑非笑道:“能弄箸何必用手撕?”

盧員外樂嗬嗬道:“手撕雞嘛,當然用手撕嘛,這有什麽奇怪。”

啪的一聲,邵竹君突然把手撕雞扔在桌上,望著盧員外不屑地道:“我有潔癖,摸過不幹淨的東西,必須洗手後才吃飯。我在江湖行走,曾遭遇到奸賊的暗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吃過苦頭,不得不多加小心,請盧員外恕罪莫怪。”說著,招呼在一旁伺候的仆人打來一盤熱水洗手,一邊盯著盧員外冷笑道:“說吧,別裝了。否則我讓你摸過銀子後吃手撕雞!”

盧員外如泄氣的皮球,垂頭喪氣道:“好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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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竹君從盧員外家出來,眉目舒展,心情輕鬆,仿佛已把他那樁複雜的案子理順捋清一樣,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了,所有疑惑都不足為奇了。恰如從令人昏頭轉向的迷宮中找到出口一樣,一切豁然開朗。

邵竹君昂首闊步走上朱雀街的康莊大道,但見街道市麵繁華,行商坐賈,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看到街道的人們為三餐忙碌奔波,為出貨入貨講價殺價,甚至是小孩子也竄到商販中間湊熱鬧,分享哪種討價還價的、占到便/宜的快樂。原來順其自然的“無為”俗世生活是這樣美好,邵竹君感到自己以前真的是很傻很天真,很白癡很無聊。為什麽非要多管閑事呢?為什麽一定要見義勇為呢,為什麽非要堅持正義呢?

有時見義勇為、堅持正義結果就是被人逼得疾走無門,被人逼得妻離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

當你麵對這樣的結果時,你覺得很有趣是不是?當然這種堅持的結果,你也有收獲,你將獲得一種充滿破壞性的憤怒力量!你獲得這種憤怒很好玩是不是?

煩惱皆因強出頭,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邵竹君覺得自己遇上這麽多倒黴事都是自找苦吃,都是活該的。誰叫他多管閑事和要堅持正義呢!

如果上帝給你極少,而魔鬼給你更多,而你又是把逐利作為人生終極追求的凡人,你選擇跟誰合作呢?魔鬼給你那麽多,你為什麽跟上帝那傻瓜合作呢?

“我明白了。”邵竹君眼睛充紅並噙著辛酸的熱淚,自言自語道:“隻要我不堅持正義,不追求真相,就會風平浪靜平安過完一生,不會有人對我進行栽贓陷害和打擊報複。”邵竹君大徹大悟了。

邵竹君轉入朱雀街的碧玉巷,走出數十多丈。當他走過一間新建的三進大屋時,忽聽見屋裏有個年輕女人在叫:“周郎,周郎──是你嗎?你很久沒來了………”年輕女人顯而易見是聽見邵竹君的腳步聲,以為她的丈夫回家來了,急不可待出聲詢問。

這本來是一婦女叫喚自己丈夫的姓氏,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但邵竹君聽到那個年輕女人嬌柔琬轉嗓音時,仿佛給天雷擊中一般,愣在那裏。這女人糯糯的充滿**的聲音是如此久違和熟識,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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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光景,南屏晚鍾咚咚敲響。倦鳥受驚紛紛投林,牧童趕著老牛踏著斜陽吹笛回家。南京城裏城外,無數人家的煙囪口升起一條條白練似的炊煙。本來泛著慘淡青灰色的天空,添上這股白色的煙霧,暮色顯得更加蒼茫、鬱悶與凝重。

邵竹君也苦瓜著臉,皺著眉頭,心事重重的轉到鍾鼓樓下的聚賢巷。南京提刑官周全功的臨時寓所便座落在這聚賢巷中。周全功雖然臨時在這裏寄寓,但也下了大本錢裝修房子,門口擺放兩對重量足達千斤的巨型石獅。門飾銅釘圓環,三進的院子有天井花圃,有假山湖石,有綠筱蘭菊……大廳鋪上麻花石板,廳堂上從座椅到桌子,俱是用紫檀和黃梨木製作。精雕細刻,極盡奢華。顯得寄寓於此的屋主既有錢鈔又有品味。

邵竹君翻過圍牆進入周家,避過看門家丁的盤問,徑直往周家大堂客廳走過去。

老遠就看見周全功的結發妻子馮氏正在大堂客廳上喝茶解悶。邵竹君走到客廳上向這馮氏陪笑作揖道:“周提刑在家嗎?小侄跟周大哥已有一些時日沒有聯係了,不知老周近況如何?”

這個馮氏也就是二十幾歲年紀,比邵竹君大不了多少。她年輕還沒生養,又不被周全功所喜,看見邵竹君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精神一振,象久餓的母狼看見路上掉著一塊肥豬肉般興奮起來,望著邵竹君眨巴著媚眼,似乎想勾引邵竹君一樣。她看見邵竹君羞愧地低下頭顱使勁地數著地板,對她不感興趣,也感到索然無味,逐氣呼呼回複邵竹君道:“他呀,早給老虎撲翻叼走啦,哪裏還知道回家。”馮氏因周全功討了幾房侍妾,冷落了她,心中氣惱,時常與丈夫拌嘴吵鬧,夫妻兩人平日相處也不太和睦。是以馮氏一聽邵竹君問及周全功在不在家,憋著一肚子氣沒處發作,也就沒有什麽好言好語了。

邵竹君忍住笑,道:“馮嫂,我找周提刑商量正經事體,你莫跟我開玩笑。”

馮氏陰沉著臉,滿腹委屈地道:“誰跟你開玩笑,他早死了,死得骨頭都朽掉了。”

忽見內室門門簾掀處,有人探頭出來,勃然作色喝道:“誰咒我死?”從房裏出來的人正是周全功,隻見他手裏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從房間轉出客廳,包裹凹凸起伏,看得出來裏麵裝的東西肯定是金銀鈿軟之類的貴重物品。

周全功從房裏出來,猛可看見邵竹君,著實吃驚錯愕,啞然道:“你還活著?你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是?負案在逃,還敢拋頭露麵到我家來!”

“我沒做什麽虧心事,怎麽就沒臉見人?”邵竹君坦然自若回敬周全功道。

馮氏也插嘴道:“對呀,人家邵兄弟身正不怕影斜,哪象你整日鬼鬼祟祟盡幹見不得人的事情。這回到家翻箱倒櫃,又把銀子搬出去準備送給哪個妖精呀?!”

周全功快給馮氏的瘋言瘋語氣瘋了,揚手作勢要打人,喝道:“長舌婦你給我閉嘴,你欠揍呀,再亂嚼舌頭,老子就剮了你。”

馮氏見勢不妙,便扭頭撅嘴,不再吱聲了。

邵竹君伸出右手食指對周全功搖晃道:“老周,別著急,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不要遷怒別人。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呀………”

周全功當知道邵竹君指的是什麽回事,但他偏是裝瘋賣傻,佯作不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你胡說什麽呀?”

“好,我就胡說幾句!”邵竹君言訖,身形一晃,堵在大廳門階正中,不許周全功出門,並說道:“我姑妄言之,你就姑妄聽之吧。”

周全功看見出路被邵竹君堵住了,有些著急,故作鎮定把包袱撂在廳堂八仙桌中。扭絞雙臂坐在官帽椅上,側頭努嘴,看看邵竹君有何高見妙論。

隻見邵竹君提胸收腹,一呼一吸,吞氣吐納,似乎是把一股衝天怒火壓到丹田中去。按下怒氣之後,邵竹君用近似調侃的語氣對周全功道:“我說,我說我家中哪具來曆不明的無頭女屍是周提刑的傑作,是周提刑想把我逐出南京刑廳而生出的壞點子,我這樣說你可滿意?”

周全功聽了邵竹君這話臉色一變,看他模樣並不覺得有什麽錯愕和驚詫,而是有一種被人戳穿陰謀詭計的羞惱,擂台拍案拒絕承認道:“放屁,放泥瑪的狗屁。你有什麽證據敢這樣胡說八道!你跟你老婆吵架,謀殺了自己的妻子,惹上這場官司,跟我有什麽關係?”

邵竹君麵對周全功勢如瘋虎的反擊抵賴,態度從容不迫,不急不惱,繼續說道:“如果我有證據證明我妻子沒死,尚活在人間。你們卻睜眼說瞎話,誣陷我謀殺妻子,這話真不知從何說起?”

周全功聞言身子陡然一震,氣急敗壞地揮手嚷起來:“哪也是你的事,怎麽跟我扯上關係,真是豈有此理。”

邵竹君雙手叉腰,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信心滿滿地說道:“這件事跟你脫不了關係,你就是操從這個案子的幕後黑手,整件案子都是你為排擠打擊我而安排和搗鼓出來的一個騙局。”

周全功雖然被邵竹君咄咄逼人的言詞搞得慌了手腳,但他仍然認為邵竹君不可能掌握什麽證據證倒他,故他對邵竹君篾視和不屑的態度,冷笑道:“扯談,你有什麽證據?敢這樣對我說話,你來消遣我是不是?竟然信口雌黃,真是烏鴉說豬黑,自己不覺得!你才是最大的殺人嫌疑犯。”

邵竹君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狀子,在周全功招搖了一下,旋即把狀子對折,收入兜囊裏,慢條斯理說道:“憑這張狀子就可以證倒你,這張狀子讓你自信認為做得非常完美的栽贓害人的騙局破綻百出。”

周全功緊握拳頭,滿腹狐疑的盯著邵竹君兜囊看了又看,不太服氣地道:“誰知道你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想威脅我嗎?欲要入人以罪,何患無詞。”

邵竹君急忙後退幾步,他已看出周全功眼裏暗藏殺機,雙手不斷運勁,蓄勢待發。所以他後撤丈許,預留出足夠的應變距離,以防周全功突然發難偷襲他。確信自己立於安全之地後,邵竹君再按著劍柄微笑道:“有個叫姚天平的老頭狀告朱雀街的盧尚員外,說他自幼賣給盧家做丫鬟的女兒姚雪娥死得冤枉,死得不明不白。而盧家又不肯發還屍體給姚家安葬,姚天平因此哀哭上訴,府裏不收他的訴狀,責令管這事的刑廳給姚老頭一個說法,而身為總管刑廳事務的你,卻對這事不聞不管,推諉了事。這件事讓我感到十分納悶。”

邵竹君說到這裏,咳了一聲,歪著頭望著周全功揶揄道:“你大慨不會對我說,你不曉得這件事吧?”

周全功急了,惱羞成怒,咆哮如雷道:“我曉得這件事也好,不曉得這件事也好,這件事跟我有什麽關係呀!”

“你真會裝蒜!”邵竹君不怒反笑,保持微笑並侃侃而談:“你可以瞞別人,卻瞞不了我,這件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了,我還跟盧尚員外見過麵,他說這件案件是你親手經辦的,我有足夠的人證物證讓你無法抵賴。”

邵竹君吞了口唾液,再有條不紊分析道:“盧尚員外家的丫鬟因不堪主子侮辱,上吊自殺了,本是一樁極其平常的官司,不會引起什麽人的注意。那段日子我另有公幹在身,沒有在意這件案子。這件案子是你接手的,你經手處置這件案子當然清楚自己幹了些什麽。刑廳衙門積案甚多,大家都忙不過來,交給周提刑處置這樣尋常的案子大家當然不會有什麽想法,周提刑肯定是奉公守法妥善處理這件事,不會出什麽亂子。大家對周提刑辦案能力有目共睹嘛,有周提刑出馬處置這種芝麻綠豆大點事,還有什麽不放心的?當然,大家對你有信心,並不是代表你能讓大家放心,因為你有私心,你就運用你的權力做了一個移花接木的騙局,巧計設下一個毒謀陷害我。我的推理沒錯吧?我家那具無頭女屍其實就是姚雪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