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七十二章 共闖江湖

徐鵬樂嗬嗬地跟劉倚玉喝了三碗酒,那鄉村的濁酒村醪,酒度極低而且味道也不錯。就是徐風儀的二娘和三娘她們,平時也能喝一兩碗。對於劉倚玉、徐鵬這種喝慣烈酒的人來說,簡直象喝糖水一樣尋常。徐風儀在仙遊城作經紀人,終日談生意做買賣,迎來送往,這酒量也長進不少。他也能在劉倚玉喝三杯自己喝一杯的情況下,跟劉倚玉拚酒拚到終席。酒醉各自歸房安寢,一夜無話。

次日早上,徐風儀宿酒未醒。劉倚玉對酒精承受力極高,老早起來梳洗。她初到徐家,她總得象個勤勞能幹的小媳婦兒一樣,侵早替夫家準備早飯。或灑水打掃庭院,或洗衣裳,或喂三牲六畜等等。劉倚玉知道她在這時候不能賴床偷懶,就算是裝模作樣假作勤勞,也得裝那麽幾天,給人家一個好印象,象個好媳婦兒的模樣。否則讓徐風儀的二娘和三娘她們說幾句閑話,她將來要進這徐家就難了。

劉倚玉在天朦朦發亮時已興奮地張開眼晴,想著自己怎樣下廚去替徐風儀做早點。所以,她在雞鳴三遍,就急不可待起來梳洗。開門走出客房,哼著唱著,快步往徐家廚房走來。

劉倚玉走到徐家廚房,上前去打開門。早見一個老頭子坐在灶頭下燒開水。照麵的瞬間,老頭兒隻覺得劉倚玉這人有些眼生,想不起來徐家在什麽添了個丫頭。倒是劉倚玉,落落大方跟這老頭兒打招呼問好。老頭兒驚睜老花眼,疑惑地向劉倚玉詢問道:“呀,你──是誰呀?”

“嗬嗬,徐伯,她是小爺未過門的小媳婦兒呀!”還未等劉倚玉回答,徐鵬已扛著一捆柴走到廚房門口,替劉倚玉回複徐伯說。

徐伯嚇了一大跳,連忙拱手道:“貴人不踏賤地,小姐你跑到廚房幹什麽?有我們忙就夠了。徐老爺生前已給我們幾個傭人算足三年人工了,這些髒累活由我們幹。小姐你到客廳喝茶,有什麽事,吩咐我們就行了。”

“小姐,早上好!你到客廳坐吧,這裏有我們代勞,你就不用插手了。”徐鵬放下木柴,又忙碌打豬草喂豬。

劉倚玉看見徐鵬準備的豬草數量很大,不知徐家養有幾頭豬?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準備這麽多的豬草,家下養有幾頭豬呀?”

“嗬嗬,不多。約莫十來頭豬,幾十隻山羊,還有百多隻雞鴨。”徐鵬頭也沒抬回答說,“徐家原來也不養這些牲畜,自徐老爺去世後,家道中落,二娘和三娘她們支撐不住,就養些牲畜自給自足,多餘拿到市場去換幾個錢用用。徐家現在還欠有一些外債,我們這樣做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讓徐家能支撐下去,但願徐小爺能重振家業,我們辛苦一點也沒所謂,你說對不對?”

“說的是,沒錯!可是,可是……”劉倚玉看見徐家如此墮落,心中老大不忍,她就是覺得堂堂徽州的名門望族不該如此失禮,居然變成“養豬專業戶”了。劉倚玉溜了溜眼珠,心思早已轉了幾個來回。既然徐家現在這麽困難,她就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了。再裝糊塗就不好玩了?她不如及早承擔起管家婆的責任。嘿嘿,這樣才有意思嘛!想到這裏,劉倚玉從懷中掏出幾錠碎銀,遞給徐伯和徐鵬,每人三兩。並說:“你們兩個辛苦了,以後徐家就拜托兩位多多支持。這幾銀子,就算作我給你們的見麵禮。過幾日,我和徐哥出門賺錢,家裏就借重兩位支撐門戶了。”

徐鵬放下豬草,抹幹淨雙手,看著劉倚玉手中的銀子吞著唾涎道:“徐老爺已給我三年工錢了,我怎敢還要你的錢,這樣不好,你就別為難我們了。”

“這是我給你們兩個額外的打賞,你們一定收下,否則我和徐哥就沒法放下心出門辦事了。”劉倚玉佯裝發怒的樣子,一定要徐伯和徐鵬收下碎銀,給她吃一個定心丸。

徐鵬跟徐伯對視一眼,暗暗點頭,於是千謝萬謝笑納了劉倚玉的打賞。徐鵬拿了幾錠碎銀之後,幹勁十足,連忙拱手請劉倚玉到大廳去喝茶,笑道:“小姐,我家二娘和三娘她們恐怕起床了,劉小姐請到前廳給她們道個早安,一起飲早茶閑聊幾句吧。”

“哦!那好,這裏就麻煩你們兩個了。”劉倚玉輕聲說著,愉快地深吸一口氣,邁出廚房門檻,快步一路往前廳走去。

徐鵬努努嘴,向坐在一旁的徐伯眨眨眼睛。徐伯看見了,欣然拈須一笑,感慨係之說:“這丫頭性格爽快,善體下人,真會做人呀!這樣的性格倒是討人喜歡的。看來徐小爺娶到好媳婦了,嗬嗬!好小子,有眼光呀。”

這一陣子,徐風儀的小媽李二娘為著支撐徐家門戶的事愁得寢食難安,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過幾天,徐風儀又將出門去做生意了。江湖風波惡,不知徐風儀什麽時候回來?不知能否平安回來?李二娘也因為受不了徐昌一去不複返的打擊而愁白了頭,這諸多事情一股腦兒壓在她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劉倚玉在徐家廳上正襟危坐,看著麵前這個半老徐娘,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好象有點替徐風儀這個小媽李二娘未來擔心一樣。她剛剛想好了一大堆客氣話,這會兒全忘得一幹二淨。過幾天,她和徐風儀出門去做生意了。那麽,怎樣安慰這李二娘幾句呢?徐家丟下這兩個沒腳蟹婦道人家堅守門戶,這件事確實是有點匪夷所思。不過還好,那兩個婦人已一把年紀了,就是說不用擔心她們會做出對不起徐家的事情,比如說跟人跑路之類的事。她們已是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了。現在唯一讓徐風儀頭痛的是該要怎麽樣安撫和照顧這兩個小媽。劉倚玉自覺作為徐家的未婚妻,這事她也要幫徐風儀的忙,替他分擔,替徐風儀安撫家人這些事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思來想去,劉倚玉覺得自己不知要跟李二娘說點什麽?──對她說,不好意思,我要和徐哥出門賺錢了,這家就拜托兩位照管了。這成什麽話?提都不要提起。想來無論她怎麽說,這種話說起來卻都有點傷人。所以還是省點力氣,先摸清楚李二娘目前心裏想什麽才是當務之急。但是,劉倚玉太年輕了,她跟李二娘有代溝,她永遠不可能知道李二娘想什麽?不管怎樣,劉倚玉還是抱著試探心情,觀言察色,想看看李二娘關注什麽再說吧。現在她也隻能自求多幅,隨機應變了!

“夫人,哦,不,我看我還是和徐哥一樣叫你二娘吧,我陪陪二娘聊聊!徐哥跟我說過你們,你們都待他很好,他也想早點發財讓兩位老人家享福吧!”劉倚玉就是一肚子學問,卻還是不知說什麽好。隻是說她想幫徐風儀重振徐家的生意的,不為別的,隻因她向來喜歡徐風儀,她將要成為這個家庭中的成員。所以,為這個家庭分憂也是她的責任。她一直都在了解徐家的經濟狀況,思考著解決問題的法子。

“嗬嗬……劉姑娘,你有心了,徐家娶到你這樣的好媳婦,重振徐家有希望了。”李二娘有點傷感地說。這些天,她常常想起徐昌的容音笑臉,想起他那蒼茫遠去的身影,想起他那充滿慈悲的眼神。她現在苟活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幫助徐風儀娶上媳婦,延續徐家的香火,以報答她夫君徐昌多年來給她的照顧與關懷。

李二娘笑眯眯地注視著徐家的未來好媳婦劉倚玉。嗯,這姑娘真的是很美很漂亮!五官精致,氣質清秀出塵,給人一種空靈而飄逸的感覺。仿佛如雲端跌落人間的仙子,自是有種與眾不同的美麗。

“你真漂亮!”李二娘亳不吝嗇地給劉倚玉予以讚美,她說著,心裏痛並快樂著,眼圈頓時紅了,眼淚掉了下來。“徐家快娶媳婦了,我很高興呀!我終於了卻一樁心事,死無遺憾了。”

劉倚玉聽到李二娘這話,可以想象這李二娘對徐風儀父親徐昌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她看著李二娘傷心的模樣,心裏一陣感動。隻是,她卻不知道怎樣安慰李二娘?手足無措地說:“好了,既然高興,你就不要哭嘛?”劉倚玉拿了手帕,走李二娘身邊,伏在她膝下,並替她擦眼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剛才心痛,有些傷感,情不自禁就落淚來了。”李二娘內心其實苦惱多於歡愉,但她仍強作歡顏,裝作很開心的樣子。把劉倚玉摟入懷中。“劉姑娘,徐家現在還很窮,欠著好些外債。還沒錢替你們張羅婚事!不過,你別急!還有我呢,我一定可以撐起徐家,給你們舉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婚事!”

劉倚玉拉著李二娘的手,急急安慰道。“徐家窮,對我原本就不是秘密的。我喜歡徐哥,不管徐哥有錢沒錢。

“真是好媳婦啊!………”李二娘愛憐地拍拍劉倚玉的肩頭,開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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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徐風儀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閉口不談出門的事。徐風儀這態度讓劉倚玉很是狐疑。前些天,她陪李二娘喝茶的時候,李二娘忍不住對她說,徐風儀原本打算便要回仙遊城了,因為她突然到訪,所以徐風儀耐著性子在家陪她這樣瞎耗著。每當劉倚玉向徐風儀投去疑惑的眼光,問他是不是不願意帶她一齊出門時?徐風儀的神色很是窘迫,隨便找了件事情便把話頭岔開了,好象是下意識地想要極力隱藏一件秘密。

是的,徐風儀確是不想帶著劉倚玉闖蕩江湖?他認為闖江湖風險很大。他初涉江湖失去父親,並不想再闖江湖失去情人。

也許女人都是好奇的動物。越是自己無法掌握的事情,越是想要一探究竟。所以劉倚玉整天纏著徐風儀,要求徐風儀一定要帶她去仙遊城。

徐風儀對劉倚玉道:“我尚欠隔壁徐嫂一萬二三千兩銀子,我要設法措置還給她。我還答應替朱古原大俠,幫他尋找兒子的下落,這麽多事情,我夠忙了。怎能帶著你到處跑?江湖險惡,這事可不鬧著玩。”

“別介了,咱們生同衾,死同穴。是綁在一起的蚱蜢,死也一起蹦達吧!”劉倚玉攬著徐風儀的樂嗬嗬說。

徐鳳儀向他的小媽二娘和三娘她們說好,征得二老同意,他與劉倚玉收拾好行李,和隨身的零花錢,起程前往仙遊城了。吃了一頓送別飯,大家灑了幾滴眼淚,揮手而別。

走到新安江渡口。劉倚玉問徐鳳儀道:“從這裏坐船,轉折出海去仙遊城是不是?”

徐鳳儀搖頭道:“我有一宗父親留給我的財爻,隻是不知其中有多少錢。今次我幹巴巴趕回家,也想就此事向老族長徐興請教一下,求他指點迷津。他告訴我這汪朝奉雖然附會倭寇,下海為盜,令人不齒。不過他的商德倒是十分堅挺,一般不會違約。我父親若在他當鋪裏存錢,又有當票的話,他肯定認賬。誠實守信,童叟無欺,是我徽商的老傳統。即使汪朝奉作了海盜,也不會違背祖訓。我想找汪直名下的當鋪討賬,這績溪城就有他的當鋪分號,我想先去績溪城走一趟,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他經營的錢莊分號?把父親留給我的錢取出來再說。”

徐鳳儀和劉倚玉第一次結伴同行出門,好歹可以互相照顧,情緒很高,一路有說有笑。由徐家樂義鄉坐船到績溪城,也就是幾十裏路。以前的船呢,叫做烏帆擼把船,搖到績溪城也要一兩天時間吧。新安江的水,那水流真是靜得如一潭死水,船家就是拚命搖船,至少天黑才能到績溪城。徐鳳儀想著馬上就要取出他父親留給他的錢了,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恨不得早點到達績溪城。

烏帆擼把船慢得象烏龜爬路,到達績溪城時已是日頭歸西時分。績溪城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汪氏當鋪街道,徐鳳儀找的地方就是這條街。徐鳳儀他們到達績溪城時,當鋪已經關門。徐鳳儀說:“倚玉,我都餓了,你呢,也餓吧?我們先吃點東西,找個客棧將就過一夜再說。”

“行啊,我們吃過飯,再逛夜店吧?”

徐鳳儀和劉倚玉打算在績溪城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再找客棧過夜。績溪城是徽州商業重鎮,南來北往的路人和客商很多,街上不管是什麽地方,都是南腔北調的行人。

那是一家名喚“三和”的普通酒樓,那三和呢?天和,地和,人和!徐鳳儀和劉倚玉打趣著就走了過去,剛到門口,過來一個跑堂的,點頭哈腰,略拱拱手,張口就問:“兩位,是吃飯呢,還是住宿?”

“我們先吃飯,你店還可以住宿?一客不煩二主,吃飯直落在你處住宿!”徐鳳儀笑說。

“謝謝了!那好啊,多謝關照,請進!”

徐鳳儀和劉倚玉一起走進三和酒樓。那跑堂的朝裏麵就喊:“客人兩位!”又一邊向徐鳳儀和劉倚玉說,“少爺,小姐,請樓上坐,樓上雅座寬敞。”

“雅座好的嘛,徐哥,我們樓上去。”劉倚玉扯著徐鳳儀衣袖懇求道。

徐鳳儀道:“‘隨你吧,去茅坑裏的時候別拉上我就行!”

“嗬嗬,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請我吃飯,我你請吃屎,哈哈!”

徐鳳儀和劉倚玉開著玩笑,揀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了下來。跑堂的忙著過來,擺下了碗筷,問徐鳳儀要點什麽菜?

徐鳳儀把碗擺正,再把筷子橫對著人的麵前,放在碗上,對著筷子使勁敲了幾下。劉倚玉可是弄不懂徐鳳儀搞什麽鬼了?徐鳳儀不點菜,搞什麽名堂啊。當然,她是心裏打鼓,也不去說穿,她覺得徐鳳儀這樣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其實在茶館行中,這就叫做“叫茶。”徐鳳儀見跑堂沒來理他,便把筷子拿了下來,敲打碗子說話:“請堂倌,先泡杯茶來。喝茶後我才點菜。”

“哦?好哦!”跑堂連忙陪笑,點頭稱是。問徐鳳儀道:“先生,請問,你要什麽茶啊?”

徐鳳儀道:“高山白雲毛尖茶一壺,還要酸辣兩樣小菜送茶。”

那跑堂的,趕緊泡了一壺茶過來,在徐鳳儀和劉倚玉的麵前都放上了。隻見徐鳳儀接過茶壺,把蓋子摘下,放在鼻子嗅了一下,點點頭,看得出他是個品茗高手,對茶葉要求極嚴格。徐鳳儀嗅著茶香對頭就起來往廚房跑去。正等他點菜的跑堂急了,追問道:“先生要到哪裏去呀?”

徐鳳儀邊走邊回答道:“我打水洗臉啊,喝茶前洗臉,這樣喝茶才喝出精神來。倚玉,你也出來洗洗臉吧!”

“哦!你真怪啊!隻有你這書呆才想得出這麽多招來折騰人嘛。”劉倚玉口中雖說有點不以為然,但她已著魔一般跟著徐鳳儀跑去廚房洗臉。

那跑堂見此情景,奇怪地喃喃自語:“幸好你們還沒吃飯,否則我還以為你們跑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