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引》

《華胥引》_分節閱讀_5

,肯定沒人願意娶你,沒關係,別人不娶你,我娶你,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將鮫珠取出,辜負了我和父親的心血。”

我說:“娶了我你們君家就沒後了。”

他疑惑:“怎麽會沒後了?娶了你我肯定還要再納幾房小妾的嘛,哈哈哈。”

被我亂棍打下了山。

轉眼六個月,枯樹吐出新芽,我挖出埋在中庭老杏樹下的一壇梅子酒,君師父就帶著君瑋回來,後麵還跟著小黃。此前小黃誤食君師父養來喂毒的小白兔,不小心食物中毒。那隻小白兔估計是全大胤最毒的一隻小白兔,身上百毒匯集,連君師父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隻好將它送到藥聖百裏越處請他試試,清了大半年才將一身毒素清完。小黃初見整容後的我,一時不能認出,呲牙咧嘴很久,我拿兔子肉給它吃,它也沒有表現出高興,反而將雪白的牙齒呲得更厲害。直到君瑋撫摸它的耳朵柔聲安撫他:“這是你娘,你不能跟爹爹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就不認娘了啊,怎麽你也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娃。”小黃果然就過來親密地蹭我。

我說:“你才懷胎十月生出了它,你懷胎十月生出了他們全家。”

君瑋比出一隻手指顫抖地指著我:“我還好心想娶你來著。”

我說:“你能再生個老虎出來給我玩兒麽?能生出來我就考慮給你娶。”

他愣了半晌,惱羞成怒地對小黃道:“兒子,咬她。”

但小黃伸出舌頭來更加親密地舔了舔我的手背。

君師父帶回的藥材果然有奇效,製成膏糊抹遍全身,一天抹三次,五天之後,一身傷痕就消失殆盡。這個結果讓我很滿意,忍不住抹了一部分到額頭上,但那畢竟是骨頭裏帶出來的傷,痕跡依然明顯。我看著銅鏡裏自己的身體,想起八個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誰能想到如此生機勃勃的一副軀體,內裏已然腐朽得不行了呢,倘若將鮫珠取出,不到半刻怕是就要化為灰燼吧。我想象這場景,覺得真是恐怖。

第六天一大早,君師父來看我,後麵跟著嗬欠連天的小黃。

門前兩株桃樹俏生生立著,枝頭花開正豔,葉間還帶著晨起的露珠兒。他把小黃打發去院子裏撲蝴蝶,轉頭問我:“這半年來,華胥引揣摩得如何了?”

我老實回答:“沒有練習對象,沒法長進。”

他沉吟半晌,道:“阿蓁,你也知道鮫珠這件法器,憑自身之力僅能撐你三年而已。鮫珠靠吸食人的美夢修煉,如今它既附在你的體中,你要活得長久些,隻能利用華胥引織出的幻境來吸食人的美夢性命。你是個善心的好孩子,怕做不來這些,但我千方百計將你救活,絕不想你隻活三年。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他怕我想不通,但我很早就已想通,我不能隻活三年,也不能濫殺無辜隨意取人的性命。可這世上有多少人為過去的人生後悔,華胥引能織出重現過去的幻境,讓他們在這幻境裏將過去修正,倘若有人沉醉於幻境不願出來,甘願奉出塵世的性命,那我們雙方都求仁得仁。

我說:“你可幫我找到什麽好差事了?”

君師父含笑點頭:“不錯,近日,你去薑國走一趟罷。”

五日後,我抱著一把七弦琴,和君瑋小黃一同出現在陳國的邊境小鎮。其實君禹山離薑陳兩國國境不遠,步行三日即可到達,此次耽擱兩日,主要在於我們騎了一匹馬。這也沒什麽不妥,隻是時刻要防備小黃將代步的馬匹吃掉,著實是件痛苦而浪費時間的事。終於,我們做出一個決定,將馬匹烤烤吃了,帶著小黃步行。大家飽餐一頓,行程立刻變得迅速。

陳國與薑國交界之處,是一座綿延的山巒,因山中經常挖出玉璧,喚作璧山。我們想既是因為這個原因,為何不叫玉山,問過鎮上居民,大家推測可能因為璧字筆畫較多,顯得有文化。我們到得正是好時候,倘若冬天,整座璧山都鋪上一層厚厚積雪,經常發生雪崩,不是經驗豐富的老獵戶,根本不能穿過,隻能繞道郢河。而現在這般,我們沿著山中小路,一邊走一邊還能欣賞沿途風景,實在賞心悅目。山間有淙淙溪流,我拿出水囊正欲取水,驀然停住,君瑋蹲在一旁掬水洗臉,洗完用衣袖擦擦,注意到我的動向,奇道:“怎麽了?”

穿過擋在麵前的野薔薇花叢,我指著前方:“這個你得看看,仔細看看,看人家是怎麽搞對象的,也好積累點小說素材。”君瑋神思一振,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對濃情蜜愛的年輕男女。男的一身織錦袍,女的一身雲羅衫。因隔得太遠,看不清麵容,單看身姿,一個臨風玉樹,一個柳枝輕纏。他們背後大片不知名花海,旁邊一株老樹下,拴著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分神去看小黃,它目光炯炯望著駿馬,果然已經在流口水,但被君瑋將後頸拎住,不得不表示克製。那男子俯身為女子摘下一朵豔紅薔薇,插在她的發間。女子伸手摟住男子的脊背,兩人緊緊貼在一處。

君瑋轉頭來遮我眼睛:“看多了容易長針眼。”我一邊鎖定目光看前麵一邊打開他的手:“我也學點經驗麽。”他不為所動,不遮住我視線就不能善罷甘休,終於將我激怒,一把將他掀翻。

就在此時前方陡生變故,我心中一緊,君瑋轉回頭目瞪口呆:“這麽快那男的就被女的壓倒了?啊,這女的也太主動了,哎哎哎,怎麽才親上她就翻身跨馬走人了?玩兒情趣也不是這麽玩兒的,這多不人道啊。”

我說:“情你個頭啊情,你沒看到那女的從背後刺了男的一刀啊,人是畏罪潛逃了。”

君瑋說:“啊?他們不剛還摟摟抱抱的嗎?”

終歸是我沒事找事,我和君瑋本可撒手不管,但那男子倒下去的身影,像一座傾倒的玉山,驀然令我想起心中的那個人,慕言。自我醒來之後,已很久沒想起他,並不是心中情誼已經泯滅,隻是假使此時重見,也再不能如何了。從前我執著,因我活著,而此時此刻,我一個已死之人,沒有呼吸沒有味覺痛感,他不怕我已經難得,遑論其他。相見爭如不見。

君瑋查看他的傷口,表示匕首刺入雖深,但未切中要害,幸虧我們搶救及時,還能撿回他一條命。我看到他的容貌,濃黑的眉,挺拔的鼻梁,涼薄而血色全失的嘴唇,是難得好看的一張臉。腳下的草地很快就被血色浸透,君瑋幫他止好血,終於反應過來問我:“關鍵我們為什麽要救他呢?”我說:“你看他長得這麽好看,也許我們把他治好之後轉手賣掉,可以賣到大價錢?”君瑋沒有理我,轉手招呼小黃:“兒子,過來幫爹爹馱著他。”小黃將頭扭向一邊。君瑋繼續招呼:“到鎮上爹爹給你買燒雞吃。”小黃歡快地跑了過去。

這好看的公子在鎮上的醫館裏躺了兩天才緩緩醒來,除了迷蒙中叫過一聲“紫煙”,再沒別的言語。我揣摩紫煙是個女人的名字,說不定就是刺他一刀的女人。感歎良久,想古往今來都是這般,英雄難過美人關。

君瑋說:“這人怎麽這樣,好歹我們救了他,自醒來到現在,半句感謝也沒給。”

我說:“長得好看麽,任性點也可以理解。”

君瑋瞪著我:“長得好看就可以吃藥不給錢啊,長得好看就可以欠人人情不道謝啊?”

我說:“嗯。”

君瑋捂著胸口氣得要倒了。

我們原本設想將這個人救活,拿點報酬,如果他家離得近就順便把他送回家,再上路離開。但世事總不能如願,誰能想到如此打扮的一個貴公子,身上卻一個子兒也沒。我為難道:“把你從璧山搬回來這事兒就算我們日行一善了,可你傷得不輕,用了不少好藥材,都是我們墊著,我們此行路遠,還帶了一頭老虎,開銷很大,盤纏也不算多,你看……”

我想他要是再沒反應我就要去抽他了。

但他沒給我抽他的機會。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兀然接過:“路途遙遠?”那一雙好看的眉微微上挑,唇邊竟噙著一絲笑。

我想,他這是傷情傷傻了麽?

他繼續道:“既然路途遙遠,又是在這崇山峻嶺之中,必是艱險異常了。在下不才,碰巧學過幾年劍術,姑娘若不嫌棄,這一路便由在下護著姑娘罷,也是報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說:“可這藥錢……”

他取下手上的玉扳指遞給我,搖頭笑道:“還真是執著啊,把這個扳指當掉,能得二十個金銖,不僅藥錢,在下一路跟著姑娘的飯錢也有了。”

我接過扳指抬頭看他:“你不用保護我,既是二十個金銖,已足夠報這救命之恩了。”

他淡淡道:“在下的命還不至於廉價得這樣。”

我上下端詳他一番:“可我們明天就要離開趕路了,你身子撐得住麽?”

他低笑一聲:“明日上路麽?無妨。”

君瑋不明白為什麽這位藍衣公子一定要跟著我們,想了半天,覺得隻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看上我了。我本來心花怒放了一會兒,但不經意照到鏡子,發現自己已然今非昔比。除非他是個重金屬發燒友,否則要看上我這張一半都被銀箔擋嚴實的臉實屬難能可貴。

君瑋聽了我的反饋,陷入沉思,道:“不是這樣的話,就毫無道理了。”

我開解他:“世間事哪有那麽多道理,就好比小藍,風姿翩翩一表人才,按道理能招惹多少狂蜂浪蝶,結果你也看到了,喜歡的姑娘毫不留情紮他一刀,要不是遇上我們,就曝屍荒野了,挑姑娘的眼光太不濟,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要真按道理來,就該沒這個事兒了。”

君瑋想了想,表示讚同,又想了想,問我:“小藍是誰?”

我說:“不就是前幾天救回來那個穿藍衣服的麽?”說完轉身,準備去廚房看藥。一抬頭看見小藍,收拾得妥妥帖帖,操著手正閑閑靠在裏間的門框上,冷眼將我們望著。背後說人是非,著實缺乏教養,這等事還被當事人抓個正著,我不知作何感想,半天,幹笑了一聲。他也配合地笑了一聲,眼睛裏卻殊無笑意,轉身進了裏間。

君瑋湊過來道:“我相信他不是看上你了。”

我回頭問他:“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其實是看上你了?”

小黃正好從房門前過,君瑋磨了磨牙齒,指著我叫住小黃:“兒子,咬她。”

十天之後,就到薑國國都嶽城。

小藍說這一路崇山峻嶺,必定艱險異常。我們研究一番,覺得他的社會經驗應該比我和君瑋都豐富,盲目地信任於他,一直等待艱險降臨。但行路十天,一路平安,連打劫的山賊都沒遇上半個。君瑋問我:“你說什麽時候才能遇上歹徒來襲擊我們啊。”我說:“不知道,等著吧。”可等待許久,歹徒依然遲遲不來,著實令人憂慮。

進入嶽城的前一夜,隊伍中多加入一個女子。說是小藍的侍女兼護衛,名喚執夙。我們在路旁買燒餅時遇上她。背景是殘血般的夕陽,她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飛馳而來。君瑋一把將我拉到一旁躲開,她翻身下馬,月白的衣袖掃過我麵頰。我和君瑋還沒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她已旁若無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小藍麵前,眼圈緋紅望著他哽咽:“公子,執夙終於找到你了。”

執夙長得眉清目秀,額間有一顆天生的紅痣。對於她執意跟著我們這件事,小藍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君瑋點頭倒是點得痛快。因執夙著實是個相貌美好的姑娘,十分容易就觸動了他一顆惻隱之心。但在惻隱執夙的同時,君瑋對小藍是很不滿的,和我咬耳朵道:“這人真正的風流,連護衛都是女護衛。”但我想,話也不是這麽說,離開君禹山時,君師父讓君瑋好好護著我,就算是我的護衛,照這個邏輯,我豈不是也很風流。

當天晚上,我們宿在一家客棧,睡到半夜,小黃銜著我衣袖將我搖醒,借著月光端詳他神情,似乎是邀請我和它一同月夜散步。我們穿過長廊,一隻老虎一個死人,腳步輕得要飄起來。正要走進後院,驀然聽到執夙的聲音:“那女子並無什麽特別,公子為何不願隨執夙回府中?公子可知,你不在的這幾日裏,二公子那處又有不少動作。執夙深知,紫煙姑娘傷公子甚深,可公子您,您要以大局為重。”

我想,這個八卦我是偷聽好呢,還是不偷聽好呢。最後道德感戰勝好奇心,決定還是不要偷聽,但沒等我拔腿離開,小藍已經接下話來,他聲音低沉,隨夜風傳至我耳邊,有熟悉之感,他說:“你們,”他頓了一下,“尋到紫煙了?”

我拖著小黃退至月亮門,正聽到執夙說:“公子,您對紫煙姑娘情深義重,但她,她是趙國派來的奸細,她一心隻想謀刺於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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