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引》

《華胥引》_分節閱讀_66

,回過頭來,目光複雜地看了我眼,良久,緩聲道:“你還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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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就在這樣語焉不詳的句話中結束。第二天我跑去問君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你還是太小了是什麽意思,結果他看我半天:“其實我說,你還不算是個女人吧,頂多是個女孩,不,女孩都說不上,前麵還要加個小字才符合實際情況。”

被我握緊拳頭揍了頓。但是我想,慕言那句話的確是那個意思,他覺得我太小了,是覺得我不夠嫵媚成熟。

怎樣才算是嫵媚成熟,我不是不懂。假如他更喜歡那樣的姑娘,我會努力變得那樣。這種為愛失去自我要不得,我不是不明白,譬如鶯哥,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我是沒有時間了。

隻要能夠達到預定的目的,無論什麽樣的方法都可以一試。隻是這一次,讓慕言喜歡上我真是太難。這也怪不得他,他本來就是個慢熱的人。

雖然被我那麽一鬧,害得慕言和荊家結下不小的梁子,可兩天後的試劍會也沒見他有不去參加的跡象。

才反應過來,他其實不一定是為了那把劍,不該公儀斐說什麽我就信什麽。

人比劍重要,試劍會需破鑄劍爐的七星劍陣,正是劍客們各展所能之時,說不定他的主要目的隻是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網羅之人。這才符合他一貫作風。

白天慕言和公儀斐基本不在客棧,君瑋幫我去穎川最大的一座青樓找來最紅的清倌,說是教導我所謂嫵媚女子的風情,真是虧他想得出來,但卻不失為一個速成的好辦法。

從小我就很會模仿,戰果可見宋凝,可見慕容安。因要去代替個人,不僅需用人皮麵具做出那人的模樣,更要自眉眼間生出那人的情態,行止間描繪那人的風姿。君瑋請來的這個女子,她的一顰一笑我都記在心間。

如何將萬千言語凝於淡淡一瞥,如何將蘭花指且輕且緩托起荼盞,又如何將團扇扇麵似掩非掩擋在唇前。學了一天,幾乎將她的每個姿態都成功複製下來,令君瑋讚不絕口,我卻始終覺得不大對勁。

直到這位花魁幫我畫完一個精致又濃重的妝容,才猛然發現問題所在,待君瑋將她送走,我捂著頭道:“今天一天白學了,你也勉強算個男人,有沒發現那些姿態固然嫵媚,風塵味卻十足,慕言他一定眼看出來我是打哪裏學來,到時候八成要挨打……”

君瑋憤怒道:“什麽叫我也勉強算個男人啊!”

吼完看我半天,他也有點泄氣,“你這麽一說,倒的確是,可既要嫵媚又要端莊,這太有難度了……”突然眼睛一亮,“你母親當年不是被稱為整個衛宮最有儀態風姿的夫人麽?她的一舉一動,你應該還記得吧?”

我呆了呆:“哈?”

君瑋繼續道:“你母親如何對你父親,你便如何對慕言,這其實再簡單不過了啊,真是可惜了今天花這麽多錢……”

我想了想:“那你要負責幫我看模仿得像不像。”

君瑋不知道的是,我對母親的印象其實十分寡淡。王族親情本就漠然,況且我自小不長在她身邊。

自從十六歲回到衛宮,與她見麵也是屈指可數。印象中,母親永遠妝容精致。父王的夫人們能歌善舞者眾,母親卻很不同,尤擅鑒酒。

有一次父親帶來一壇臣子上供的好酒令母親品鑒,我見過她執杯的模樣,十分迷人。

杯子和酒都是現成,窗外月色朦朧,我握著白瓷杯比了半天,君瑋拿了根針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挑燈芯。

側頭正看到右手舉起投在牆上的影子,就像僧侶供奉的淨瓶。想起小時候師父不許我們下山看皮影戲,我和君瑋幹脆自己找了蠟燭和幕布,用手指比作烏獸的模樣投在幕布上自娛自樂。用手肘推了推他,仰頭示意他看牆壁上那個像淨瓶一樣的影子。他看了半晌,忽然從我手中將原本握住的杯子抽走,自己也伸出隻手來,比出一隻小耗子的模樣,十分勇猛地撲進我比出的大肚缸中。

我手一鬆,耗子立刻栽了個跟頭。

君瑋氣惱道:“好歹讓我把耗子偷油演完。”

我揚了揚手指:“我明明比大肚缸比了那麽久了,是你自己沒有抓好時機啊,該我了該我了,快比個兔子出來,這下是要演兔子打架。”

君瑋皺眉:“那個太難了,我從小就不會比兔子,孔雀也很好啊,一隻雄孔雀一隻雌孔雀相、相、相……”

我點點頭:“好吧那就兩隻雄孔雀搶地盤,你先保持不動,等我過去啄你。”

孔雀喙剛挨下去,君瑋厲聲:“……喂你指甲那麽長還那麽用力,我是和你有仇啊!”

我嚇了跳:“你也可以啄回來啊!那麽大聲做什麽?”

三聲敲門聲響,還來不及反應,房門已被推開。慕言抱著手麵無表情靠在門旁看著我們。君瑋的手僵在半空中,還保持著那個可笑的姿勢,我也是。燈花毫無征兆地嗶啵一聲,君瑋收回手理了理袖子,低聲道:“你們慢聊。”起身時用唇語示意我:有事大聲點,我就在隔壁。

君瑋前腳剛走,慕言後腳便將門鎖上,慢悠悠踱步過來,坐到我身旁,隨手翻開一隻茶杯,瞟了眼方才小二拿進來的酒杯和酒壺,卻什麽話也沒說。

可越是這樣沉默越是令人忐忑,我覺得必須解釋一下,斟酌開口道:“君瑋是我哥哥,我們小時候就經常一起這樣玩兒的。”

他倒茶的動作停下來:“你有三個哥哥,葉霽,葉祺,葉熙,我卻不知你還有個哥哥叫君瑋。”

心底猛地一驚,但隻是瞬間,想來也是,他怎麽會讓來曆不明的女子跟在身邊。但看著他的神情,卻不是要和我閑話家常,我咽了口唾沫:“是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玩伴,就像哥哥一樣的。”

他手中轉著瓷杯:“哦?原來是青梅竹馬的玩伴。”

我頓時緊張,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們沒有什麽的。”

他竟是笑了下,淡淡道:“冷月,醇酒,兩小無猜,燭下對飲。”隨意掃了我一眼,“今日這番盛妝……”

背後的冷汗已將內衫打濕,戲文中多少不可解的誤會都是由此而始,我急急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覺得不好看,那我馬上去洗掉。”

話罷找來銅盆,蘸了水的毛巾正要往臉上揩拭,卻聽到他在身後冷冷道:“其實也沒什麽分別。”

心底一涼,我勉強笑了笑,轉身問他:“那我到底是洗掉還是不洗掉啊?”

他仍是端詳著手中的瓷杯:“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看到銅鏡裏自己的臉,我輕聲問他:“慕言,你到底喜歡什麽樣子的?”

話剛出口,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掉。我在他麵前哭過那麽多次,已經無所謂丟不丟臉,隻是那時我知道他會心疼,有時候其實是故意哭給他看,今次卻是不能。

拿袖子措了措眼睛,我抬手去撥門閂,抑住哭腔平靜道:“不是什麽好茶,慕公子慢用,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話未完握著門閂的手卻被另一隻手覆住,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是壓抑著極大的怒氣:“這麽晚了,你還有什麽事需要出去?”

既不給我好臉色看,又不準我出門透氣,我覺得有點要崩潰了,回身使出吃奶的力氣掙紮:“你喜歡什麽樣子的?你到底喜歡什麽樣子的?”

可能被我的樣子嚇到,他一向沉著的臉色竟現出驚慌。使勁抓住我奮力掙紮的手,但手被禁錮住還可以用腳踢,這刻我的靈敏讓他很是挫敗,幹脆一把摟住我將我緊緊抵在門背後:“你怎麽了,冷靜點。”

怎麽冷靜,我已經冷靜太久,連君瑋都覺得我有時候太過,太沒有自尊。

他不是說我像個小孩子?

反正我就是個小孩子,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也沒怎麽。這一刻和他摟在一起讓我如此難受。可他還敢在我耳邊讓我不要胡鬧。

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力氣,他有這麽大的力氣,我更用力地掙紮抵抗:“反正我做什麽你都生氣,看到我你就覺得很煩心是不是,不如眼不見為淨,我已經很累了啊,你讓我離開靜一下也不行嗎,你怎麽這麽惹人厭啊,說不定我想通了就不會纏著你了,我、我……”

突然地,整個屋子就安靜下來,唇上柔軟的觸感讓人一時間放棄所有反抗,而那觸感還在不斷加深,竟讓人有溫柔纏綿的錯覺。良久,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在,做什麽?”

他的唇就貼在我耳廓:“在嫉妒。”

我止住嗚咽,愣道:“什麽?”

他離開我一些,拾手幫我擦眼淚:“不鬧了?”

我躲開他:“剛剛那句話,你再說一遍。”

他靜靜看著我:“我在嫉妒。”

我睜大眼睛盯著他,搞不懂情勢怎麽突然就這樣急轉直下,隻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離奇的事了:“你說……你說你在嫉妒?可怎麽會?你、你不是不喜歡我,覺得我很煩嗎?況且都說了我隻是在和君瑋鬧著玩兒啊。”

他撫著額角歎了口氣:“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喜歡你,覺得你很煩?”

我想了想,他好像的確是沒有這麽直白地說出來過,但還是立刻找到反駁的話:“可你也沒有說過喜歡我。”

他看起來像是要把我一把捏死:“你的神經到底是有多粗,我喜不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我往後退了一步:“感、感覺不太到……”

他揉了揉額角:“算了。”手放下來時語聲卻變得嚴厲,“可這麽大的人了,專門跑去找別人鬧著玩兒這種事,你覺得合適嗎?要鬧著玩兒怎麽不來找我?”

我委屈道:“才沒有專門跑去找君瑋玩兒,今天本來是請了人來教我成年女子的風姿禮儀,但是她沒有教好,我就和君瑋商量要模仿練習我母親平素的儀態。你不是就喜歡那樣的女孩子嗎?”

毛巾放在一旁,幫我擦臉的手頓了下:“……誰說我喜歡那樣的女孩子?”

我瞪著他:“你說的啊,你說我還是太小了!”

他的手指再次撫上額角:“那句話不是那樣理解的。”

我斜眼看他:“那是怎麽理解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把將我抱起來:“好了,今天折騰了一天,你也哭得很累了,早點睡覺。”話罷將我放在**,還掖好被角。被這麽一通搶白,我也忘了自己剛才是在說什麽。

看他起身就要走,趕緊拉住他衣襟:“那你要留下來陪著我,不然我睡不著。”

他居高臨下看著我:“你不是說我很惹人厭嗎?”

“誰說……”我將頭偏向一邊,“也不是說不惹人厭,那你走吧。”

他笑了一聲.卻躺下來隔著被子抱住我:“口是心非。”

我轉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認真道:“我睡著了你就可以走了,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啊。”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心裏像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終於,終於還是做到了。

他的側影籠在月光中,原來倘若在殉國之前遇到,我們倆會是這樣。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笑了笑,手指撫上我眼瞼,幫我合上眼睛,溫熱的唇在我額頭上輕輕一點,似春風呢喃:“睡吧。”

最後一句話,我想要他這麽對我說,在我耳邊輕輕一聲,阿拂,睡吧,我就可以滿足地睡過去再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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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睜開眼睛,看到慕言仍在我床前,微微撐著額頭。我有點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有微光照進來,卻不像是日光,恍惚半天,才看到那是一支紅燭,這麽說還沒到第二天。

本能地動了動手,抬眼時看到慕言冷靜的眸子,我揉揉眼睛:“這是幾時了?為什麽不回去睡覺?我睡著你就可以離開了呀。”又握了握他的手,“還是你一直都唾不著?”

他卻沒有回握,看著我的目光複雜難解。

我愣了愣:“怎麽了?”

他伸手撥開我額前亂發,就那麽一瞬不瞬地望著我:“你還要騙我多久呢,阿拂?”

我握緊指下被褥:“什麽?”

他緩緩道:“這隻是一個夢境罷?你為我織出這樣一個夢,跑到我的夢裏來,是想將我關在這裏?這就是你想要我立刻愛上你的原因?用一個虛假的你,將我永遠束縛在這個地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