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引》

《華胥引》_分節閱讀_68

國那次,你覺得如何才能讓趙王完全信服薑國的嫁禍之舉?”

我不假思索:“靠你的演技!”

他露出不想繼續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的表情:“……我們還是早點睡吧。”

被糾纏許久,才吝嗇地吐出兩個字:“人證。”秦紫煙是人證,這就是那時他一直尋找她的原因,也是為什麽最後她會留在趙國的原因。

這樣窩在他懷裏,同他家長裏短一般談論這些天下大事,倘若我能同他白頭到老,我們一輩子都該是如此,我可以這樣做好他的妻子。

從前我就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成為他的支撐,當他要做出一個英明決斷,我會陪著他打開一個足夠寬廣的視野。如果能活得足夠久,再努力一點的話,我想我也可以做到。但每次想到這些,心底就有個聲音安靜提醒我,你可看到背後籠罩著的那層陰影?那層分別和死亡的陰影?

——*——*——*——

十一月,幾場霜降之後,城外白梅盛放。我希望時光能流逝得像日影一樣緩慢,關於分別之事已不做多想,慕言眼中的疲憊也是日日愈盛,他以為瞞得我很好,我也就假裝不曉得。

但真不知道是不是絕處更易逢生,就在我已經打心底裏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期望之時,新請來的秘術士卻帶來祈盼多時的好消息:世間也許還存有另一顆封印了華胥引的鮫珠。

照他的理論,人世無獨物,萬事萬物都講究相生,這是造物法則。上古最初,不管華胥引是被自然之力封入還是被人為封入,都不會違背造物法則,那麽九州之上,必定還存在著另外一顆滄海遺珠。

但世人多半不知它所蘊含的強大力量,可能讓它蒙塵已久,或者隻是當作可供玩賞之物。

無意說那是上天垂簾,因不知這是不是命運開的另一個玩笑。負責任地講,它實在太喜歡和我開玩笑。但不管怎樣,慕言開始在整個九州大陸尋找那顆傳說中的珠子的下落,盡管沒有人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

——*——*——*——

我這一生,似乎好運氣還沒有用盡。

七日之後,君師父來陳宮探視我,竟真的帶來消息,說薑國的宗祠裏正供奉著一顆明珠,傳說是上古遺留之物,而那珠子,也確然是一顆鮫珠。

冬月十二,陳國遣兵圍薑救趙,慕言親征薑國。這一次親自出征,我知他意在何處。

出征的前夜,紅燭之下,他在我額際傷處畫下一枝白梅。銅鏡中,那淺淺花痕貼著鬢角長出,端麗又明豔,很是好看。我不知他用意為何,良久聽到他道:“原本是想給你畫眉,但你的眉本就長得漂亮,不用我畫已經很好。”

原來是這樣,他雖不喜歡我將回憶看得太重,但這些尋常夫妻常做的閨閣之事,他也想給我留下些回憶。

他以手支頤,含笑端詳我:“畫得好不好?”

我點頭煞有介事點評:“嗯,一枝白梅出牆來,從此君王不早朝。”看到他抬起眼簾,微微眯了眼,趕緊退到床角:“我說著玩兒的,你你你,你先不要過來。”

他靠近一步:“過來會怎樣?”

我繼續往後退:“那你要答應我不會做什麽過分的事。”

他笑笑:“你覺得可能嗎?”

“……”

翌日慕言出征,正是冷風幹裂,我站在宮城上看著他,卻沒有送他出城門。

他答應我會很快回來,那麽這就不是一場分別。

或者即便在他未歸之時我先一步離世,也會努力讓自己去往他的身邊。書信每一日如鴻雁飛來,皆是他的字跡,那麽他就還是平安。我的體力卻漸漸不支,近日發現,連聽覺都不甚靈敏。捷報傳來那一日,吳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飛揚的初雪似朵朵白梅,盛開在王城的半空,落到指尖,微有冷意。

冬月二十七,大雪紛飛,我盛裝立在吳城的城牆之上,等待慕言凱旋而歸。

額際如他出征前夜,繪了白梅做飾,柔軟狐裘之下,水藍長裙迤邐曳地七尺。

高高的城牆之下,看到臣子們分作兩列,立在石道之側,而城外白梅似有淩雲之意,雪中開得更盛,光是想象,已能聞到彌漫的冷香。

執夙在一旁扶著我,一直試圖哄我回去:“陛下的聖駕要未時才能到城郊,此時方過巳時,又下了這樣大的雪……”

我搖搖頭:“他會提早回來的。”

執夙不相信,卻拿我沒有辦法。

巳時末刻,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凱旋之音落入耳際,伴著嚴整的行軍之聲,我輕聲問執夙:“你聽到了麽?”

未等到她的回答,卻看到石道盡頭一匹奔馬急速而來。天地間似乎再沒有其他聲音,唯有漸近的馬蹄聲敲在心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底,我一把推開執夙的扶執,提著裙子衝下城樓。曳地的裙裾舞在風中,我看到他翻身下馬,遙遙向我張開手臂。那一刹那,似乎有線光透過灰色的雲層,連那些厚重的鵝毛雪也變成六棱的冰花,輕盈透明起來。我撲進他的懷中,冰冷的鎧甲掠過手指,禁不住讓人打個寒顫,但看著他,那微微瘦削的好看眉眼卻含著安心的笑,眼睛裏倒映出我的影子。

我想用手去觸摸他的臉,最後隻是停在眉間:“我會煲燕窩粥了,回家做給你吃。”

他的唇緩緩勾起,握著我的手輕輕貼在他臉上:“真的能吃麽?”

番外 棋子戲

直到順利混入陳宮,我也不知道這一趟犯險究竟值不值得。

自由就在身後,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可出逃趙國的途中,偶然聽到蘇譽的事,自以為死水片微瀾不起的心間,再一次不得安寧。

自尊令我不能承認千裏迢迢趕來吳城是想再見他一麵,但藏在假山一隅,眼底終於出現他自紛擾落花間緩步行來的身影時,一顆心卻極不爭氣地狠狠跳動。

暖日融融,我看到他玄色常服的身影微微錯開,露出一段水紅色衣袖,女孩子稚氣未脫的嗓音響起:“這些花落在地上多可惜啊,不然收拾一下我給你做個幹花枕頭吧。”

他偏頭看她:“哦?你居然還會繡枕頭?”

女孩子不服氣地仰頭:“我會的東西很多啊!小儀都說我能幹得不得了!隻有你才會覺得我什麽都不會!”

他笑道:“那能幹的蘇夫人,你說說看,幹花枕頭該怎麽做?”

水紅長裙的女孩子卻有些氣短地低了頭:“就、就執夙把枕頭準備好,我把幹花塞進去就行了啊……”

他笑出聲來:“哦,那還真是能幹呢。”

女孩子氣惱地別開頭,恨恨道:“等會兒給你的蓮子羹裏加砒霜。”

他抬手將她鬢邊的一朵珠花簪好:“你舍得?”

能清楚感到心底隱約的痛,一點一點放大,像被猛獸咬了一口。我喜歡蘇謄,這件事早在刺他那一刀之前我便曉得。

時至今日我也不明白當初如何就真的下得了手,或許那時手起刀落那麽利索,隻是想證明自己是個不會被感情左右的、完美的刺客。

而我真的剌中他,全在他意料之中。蘇譽這樣的人,英俊、聰明、風雅,令人難以抗拒,而假如他有心想要騙你,便真的能做到你想要的那麽無懈可擊,騙得你失魂落魄就此萬劫不複,那樣的可怕,卻也讓人沉迷。

我記得他在璧山附近的小鎮上養傷時,半夢半醒中的一聲紫煙。很多時候甚至覺得就是那一聲紫煙,讓我此生再無從這段孽緣中抽身的可能。

可後來才明白,那是因發現我在窗外偷看,就連那一聲,也是算計。在刺傷他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他是真的鍾情於我,否則一國世子被刺,怎會如此無聲無息,那應是對我的縱容。

可直到將他身邊的那個叫君拂的姑娘綁了來,才終於曉得,他對我沒有任何動作,隻是還不到他認為合適的時機。這一局棋,他下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大,從前我們不明白,等到明白過來時已無半分反抗之力。而我之於他,從頭至尾不過一顆棋子的意義。

我知道自古以來許多君王,都有成事不得已的苦衷,高處不勝寒的王座之上,他們其實也有厭煩這孤寂人生的時刻,自嘲地稱自己寡人,也是一種自傷。

但這些認知隻在我遇到蘇譽之前,若這世間有天生便適合那個位置的人,那人合該是他,足夠鐵血,足夠冷酷,也足夠有耐心。

我不相信蘇譽這樣的人,會真心地愛上什麽人。那一日他無絲毫猶疑撇下我跳入山洞去救掉下去的君拂,我在心底告訴自己,他不過是演戲。無意間得知君拂身懷華胥引的秘術,我鬆了一口氣,自得地想他果然是演戲。甚至惡意揣測,他一路跟著她其實也隻是為了東陸消失多年的華胥引罷?

可倘若一切果真如我所願,於我又有什麽意義?他終歸是沒有在乎過我,即便同樣不在乎其他人,我和他之間,也無從找到什麽契機改變,那麽我究竟是在自得什麽,是在高興什麽呢?

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但令人痛苦的是,這段無望的孽想,無論如何克製,也不能拔除。

在逃出趙國的那夜,我曾發誓此生再不會和蘇譽有所牽扯。這個男人隻當我是枚趁手的棋子,若仍是他說什麽便是什麽,那我到底算是什麽。

況且,自重逢之後,他似乎也沒有再對我說過什麽。我不能因他毀掉自己。

誰想到如此努力地下定這樣的決心,卻脆弱到可笑的境地,那樣不堪一擊。

自趙國出逃的途中,聽到他為給新後祈福,一月之間竟連發三道大赦赦令,被強壓下去的心緒像頭餓極了的猛虎,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刻瘋狂反撲。所謂感情是世間最可怕的妖魔,你以為已經徹底將它殺死,其實隻是短暫蟄伏。

我再一次沒有管住自己的腳步,兜兜轉轉來到吳城。

我到底想要什麽?是想要見到他?想要見到他的新後?歸根到底,我隻是不甘心罷?

他選中的女人會是怎樣?是不是芳華絕代?是不是風情萬種?

我想過百遍。

可這一百遍裏竟一次也沒有出現那個正確的可能。也許是我從來就不敢相信那個正確的人該是正確的,君拂,他娶為王後的那個女子,竟是君拂。

怒意在看見她眼睛的一刹那油然升起。明明,明明我們身上同有他要利用的東西,為什麽最後被利用得徹底的隻有我一個?如果他可以選擇她,為什麽不能選擇我?

她的確是有傾城的容色,可除了容貌以外,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她還有什麽!指甲將手心抵得生疼,我藏在暗處,一種恨意自心底肆無忌憚滿溢,浸入喉頭,浸入眼中。

我想殺了她。

雖隻是一瞬起意,卻像被誰使了巫術,一點一點紮進腦中無法驅除。如同一場熊熊燃起的大火,將整個人炙烤得理智全無。

君拂身旁,蘇譽並沒有作陪多久。我認得其後尾隨一位白衣男子前來陪伴她的侍女,那是蘇譽最信任的影衛四使之一——執夙。三百影衛立了四使,隻有這一個是女使,也隻有這個活在明處。

即便我想要殺她,此刻也當慎重了。君拂叫那白衣男子君瑋。除非家屬親眷,後宮重地本不應有陌生男子出入,蘇譽的後宮隻有君拂一人,如此看來,那人大約是她的哥哥。

我靠得更近些,沒有被他們發現。

君拂手中握了包魚食,麵色蒼白,如傳聞中氣色不好的模樣,眉眼卻彎彎。

不知他們此前是在談論什麽,到我能聽清時,她正倚著美人靠得意道:“我從前也很奇怪,那些戲台上的伶人怎麽說哭就能一下子哭出來,最近慕言請了很會演戲的伶人來給我解悶,就努力跟他們學習了一下那種方法啊,發現一點都不難嘛。”

叫做君瑋的白衣男子從她手中接過魚食:“你又不唱戲,學那個有什麽用?”

她看起來卻更得意,話尾的語調都上挑:“隻要我哭的話,慕言就會沒辦法,之後不管我說什麽他都會聽我的,你也知道他平時都是怎麽欺負我的吧,這下終於……”

指尖無意識緊了緊,掌心傳來一陣疼。以為用眼淚就能將男人拴住,令人看不起的小女人的可憐心機。

君瑋皺眉打斷她的話:“因為擔心你吧,他不是拿你沒辦法,是擔心你罷了,你不是喜歡他嗎,喜歡一個人,應該是想方設法讓他安心而不是讓他擔心吧。”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