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孽

第二十六章 牽心

第二十六章 牽心

安如瑾其實很明白,這就是一場回不了頭的賭博,賭注是她心存僥幸的未來,輸率卻是百分之一百。

如同壓了一注國足拿走大力神杯,明知是癡妄卻也要掙紮著表達自己的愚忠。

她握著陸雲開讓人花高價從別的旅客手中換來的機票,根本不去考慮它凝結的人力財力,反正她認為這些都是應得。

許知晴回到酒店的時候隻剩下陸雲開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高空微暈的霧氣如同安如瑾殘落的發香。

“Ryan。”她說。

他不回頭。

於是她衝上去,滿腹的憤怒與委屈麵對著他的沉默,陡然之間就化為了柔腸百轉。許知晴輕輕從身後環住他的腰,將臉深埋他的背:“Ryan,我不問你發生了什麽,你不想說的事我都不問。我隻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我都不會背棄你,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他依舊沉默。

“你如果嫌我煩,我現在就走。”許知晴揚起淚眼婆娑的小臉蛋,“看到你沒事,就夠了。”

“不要走。”

三個字,他希望聽到這句話的人,卻已經要漂洋過海,和他割開漫天雲彩。

許知晴閃著淚花的一雙眼眸瞬間充盈起笑意:“Ryan,你,你說什麽?”

“我說你不用走。”他回過身,深吸一口氣,不自然地柔聲,“你不是說預定了晚上的餐廳麽,現在也不早了,一起去吃飯吧。”

“好,好啊。”

“收拾收拾,我開車帶你。”

“不用收拾。”她挽上陸雲開的臂,迫不及待,“我們現在就走。”

如果說他和安如瑾的愛是磕磕絆絆,那和許知晴的情就是落落穆穆,如同兢兢業業行走於堅冰之上,為每一縷碎裂的聲響而心驚膽寒。

世界上沒有最壞的愛情,卻各有各的悲歡,甜的是誰,苦的就是誰。笨蛋才不懂這個道理,隻不過心甘情願而已。

就好似此刻,她為了一頓天經地義的晚餐而受寵若驚。

安如瑾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盡是風塵仆仆舟車勞頓的模樣。

裏麵空無一人,她汗洽股栗惴惴不安。

愣了數秒才從寬大的手擰包中翻出手機,手指的每一寸肌膚都在不自主地哆嗦。

“林析,是我,我回來了,小齊呢?”

“你現在在哪?”

“我在醫院。”她慌張地四處望著,“但是他不在這,他人呢?”

林析知道這話殘忍:“他不見了。”

“你說什麽!”

“你別急,你先聽我說。”

安如瑾克製著自己吸了一口摻滿藥水味的空氣,顫著嗓子從喉頭吞吐出兩個字:“你說。”

“我原本告訴了他,說你前兩天就回來,結果你那天打電話給我,說你看到了陸雲開,暫時回不來......”

她難得不理智地急不可耐:“說重點。”

“思齊聽說之後很是激動,又哭又鬧,甚至嚷嚷著,說要......”

“要什麽?”

林析也吸了口氣,低聲答道:“說要他姑父,還說他姑父一定會把他照顧好,然後和你合家團聚。”

“他沒有姑父了。”安如瑾戚然地用手掀過額前的發線,閉上雙眼沉沉地歎了口氣,“早在三年前就是這樣。”

“後來我為了哄他,就說去買他最愛的零食,他於是也就沒有再哭鬧。”

“然後你再回來的時候他就不見了?”安如瑾臆測道。

“是的。”他答。

“再然後這都一整天了,你還是沒有找到他,你讓他一個七歲的孩子獨自在外麵過了夜?”

“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她沉著氣,“你告訴我,你還有哪裏沒找過?”

“臨江。”

陸離看到她的時候並不訝異,甚至連手中的鋼筆都沒有放下的意思。

而後,他習慣性地把一口戳進唇瓣,像個小孩子專心致誌地做著作業啃著鉛筆,口中隨意說了一句。

“塞班島這個時候應該是旱季吧?”

她一霎那地不知如何接話,隻微微點頭:“嗯。”

“那應該多呆一段時間的。”那支筆在他手中繞了個圈,漂亮地於紙上留下“陸離”兩個字,他合上那份資料,這才抬起頭,“北京太冷了,過幾天可能就要下雪了。”

她不想聽這些廢話:“我來找你是想問你......”

“那個孩子在我家。”他累疊著雙臂放於辦公桌上,認真地凝望著她,“Doreen在照顧他呢,你不用擔心。”他又補上一句,“他昨晚應該睡得很好。”

安如瑾卻被這輕輕鬆鬆的結局弄得幾分失措,支吾了半天才草草道謝,而後便欲推門而出。

陸離立刻叫住了她:“我送你吧。”

“不用。”她客氣地擺擺手,“我自己去接他就好了。”

他調笑道:“你這是不讓我回自己家麽?”

於是她搭上了陸離的純黑色路虎,坐起來比飛機的跌宕起伏舒服了太多。

他熟練地操縱著方向盤,行駛在一條日複一日的道路上。

“其實男人照顧孩子總是要差一些。”陸離驀地說了這麽一句,“你把那孩子交給林析,也怪不了他讓那孩子跑出來。”

“你說得對。”

“不過我也挺驚訝的,我一直以為Doreen隻會工作上的事,沒想到她把那孩子帶得服服帖帖。”

“那就好。”話是這麽說,她懸著的心卻沒有那麽容易擱下。

良久之後,安如瑾才再次開口。

“陸離,你沒有,和小齊說些什麽吧。”

他側過頭,一臉無辜:“說什麽?”

“說我和陸雲開的事情。”她卻埋下腦袋,“小齊畢竟是個孩子,我覺著有些事情,他並不需要知道。”

“你說Ryan啊,我說了。”陸離卻隻是笑笑,“那孩子一個人跑到臨江來,說是找他姑父,門衛一直攔著,直到後來Doreen看見,才把他領了上來。我就問他他姑父是誰,他說叫作陸雲開。於是我就告訴他,他姑父和他姑姑一起去塞班島了。”說著他撇了撇嘴,“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安如瑾這才緩了幾分心悸:“謝謝你。”

“不客氣。”他正色,“你和Ryan的事情,是是非非都好,沒有必要把無辜也無關的人,尤其還是一個孩子給牽扯進來。”

“對。”

陸離敏捷而悠然地轉過一個彎:“還有個事。”

“嗯?”

“Ryan說他要去塞班島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他,你也在那裏。”他這一次沒有給她發問的時間,“因為愛情的事,並不是見與不見就可以決定的。塞班島是你們婚姻開始的地方,如果你想結束的幹淨,我也希望你能給你們一個莊重的結局。”

她苦苦地挑起唇角。

結束,哪有那麽容易?

每一天的海浪會不會改變,每一天的日月星辰會不會不一樣。

陸雲開看著海平線割開的色差,然後樂在其中地思考這個顯而易見問題。

至少三年的風起雲湧,足矣淹覆大海之中任意一艘小小的孤帆。

許知晴拖著碎花長裙,躡手躡腳地從背後推得他一個趔趄,然後在歡快地笑聲中掩唇跑開。

陸雲開不惱,卻也不笑,隻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又將目光收了回來。

她於是又主動跑回他身邊,像被磁石吸附的鐵塊:“怎麽了Ryan,你在想什麽呀?”

“想明天就要回去了。”

許知晴嬌嗔地嘟起嘴:“就是呀,說好了出來散心,那麽多公事就算了,還這麽快就要走。”

他卻不答,隻盯著她看,看出對方一身的不自在。

“我是不是,臉上沾了沙子?”

“不是。”他輕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她悅然一笑:“像誰?”

“一個被安如瑾害死卻對我很重要的人。”

這就是真相。

他們一直在做夢,陸雲兮的死之於陸雲開,就像她哥哥嫂子的死之於安如瑾。所有可以用言語解開的誤會,都跨不過這道鴻溝。

愛情從來沒有脫胎換骨,也沒有病樹前頭萬木春。

比起陸離的家或是林析的家,安如瑾還是更加安心於在病房看見安思齊。

她回來的第三天,生活還是沒能步入正軌。

雖然嶽子岩聲稱了無數遍要扣她的工資,安如瑾卻還是選擇了在一大早帶著大包小包去了醫院。

“姑姑記得你喜歡藍色,所以特意買了這個顏色的羽絨服,天冷了,快試試合不合身。”她絮叨著又抽出一條圍巾,“然後再配上這個,灰色的。”她邊說著邊裹上對方脖子,接著滿意地拍拍手,“真好看。我來看看,嗯嗯,還差一雙鞋,不過沒關係,姑姑也買了,你快試試。”

安思齊乖巧地坐在**,任憑她自得其樂地打扮著自己,然後驀地說了一句:“姑姑,我姑父呢?”

安如瑾於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173天了,姑父有173天沒來看過我了。”

半年,徹底決裂的時候,因為林析一通惡意的電話,便輕易地教會了他們愛比不愛更脆弱。

她一愣:“你都記得?”

“是啊,我喜歡姑父來看我。”

安如瑾黯然地揉了揉他蓬鬆的小腦袋:“姑父現在在美國,可能沒有機會了。”

“可是,”他閃爍起一雙水汪汪的明眸,“我聽別人說,姑父很快就會回來呀。而且他那麽愛姑姑,怎麽能把姑姑一個人留在這?”

她不知說些什麽,對於一個孩童的純粹與憧憬,什麽解釋都是傷害。

“姑姑你答應我吧,下次和姑父一起來看我。”

她不忍:“你為什麽喜歡姑父?”

“因為姑父喜歡姑姑。”

這真是一個愴然暗驚的答案,安如瑾直起身,手上還握著那雙兒童鞋。

“對不起小齊,姑姑可能做不到。你姑父他......”

腳步聲。

打斷她言語的,是安如瑾自以為的幻覺,那個聲音讓她動容,卻也驚悸。

陸雲開出現在門外,笑得桀驁。

“為什麽不答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