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

第6章 我愛你

下午在公司收到一個快件,棕色紙盒裏是一個扁扁的有VanCleefArpels6標記的紫紅絲絨盒子。我躲到休息室裏打開來看,裏麵是一條項鏈,墜子是一個小小的碎鑽鑲的四葉花。記得有一次在紐約郵報第六版的八卦新聞裏看到HiediKlum的照片,我好像對他說過我喜歡這個牌子,這個樣子的項鏈。不過,我還是不能確定,這條項鏈算是禮物,還是報酬,僅僅用來代替更加粗俗的一般等價物?

我發了一條消息對他說謝謝,不正經地加上:“昨晚並沒有那麽糟,你是甜的。”

他過了很久才回複,冰冷的一句:“謝謝,保持聯係。”

任何人都知道,“保持聯係”等於不再聯係。那天晚上我沒有去他那裏,沒有電話沒有信息沒有郵件,第二天也一樣。我想我可以算是失戀了,但沒有真的失戀那麽糟糕。畢竟我早有準備,我們之間隻能是這樣結束,還能怎樣?

這時候NickTes的電郵落到收件箱裏,不早不晚,來得正好。他在計劃一次阿拉斯加的旅行,主要是為了去看極光。我馬上就報名參加,心裏想,這會是我忘記LyleUltan的第一次嚐試,我知道忘記他不會那麽容易。我跟Nick分頭拉了幾個人同行,請假,訂機票,定酒店。最後定下來周末出發,總共六個人,三男三女。

四天三晚的旅行,房間訂了三個,都是雙人間。同行的三男三女都是二十幾歲的年紀,此行之前要麽不認識,要麽就是普通朋友關係,是個人就能看出來,這次旅行非鬧出點花頭來不可。出發的前一晚,一幫人在酒吧接頭,不記得是誰起的頭,說要麽我們“Swing”吧,也就是說每天晚上和不同的異性睡在一起。大家哈哈哈亂笑,現實版的《美國派》就要上演了。

回到家裏已經差不多九點半,第二天早上六點就要去機場,所以得早些睡。我檢查了一遍行李,準備洗漱睡覺的時候,剛好看到放在內衣抽屜裏的那個VanCleefArpels的盒子,紫紅色絲絨,燙金的花體字,看起來那麽昂貴精致又脆弱,和我隨隨便便疏於打掃的房間格格不入,拿回來之後一直放在那裏,項鏈就在盒子裏,偶爾打開來看看,始終沒有拿出來戴過。靜靜的夜裏,看到它讓我突然覺得很難受。帶著一種奇怪的自虐般的心態,我打開盒子,第一次把項鏈拿出來,沒有戴,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盒子裏麵的隔層,找收據。有收據就可以退,不如去退掉,換成錢,要醜陋就醜的徹底一點好了。

收據沒有找到。Lyle到底還是沒把事情做的如我想的那樣沒品。項鏈細細軟軟地搭在我的手上,在床頭燈的映射下麵閃著幽幽的冷光,搭扣的末端一串我從來沒有注意過得很小的銀色掛件垂下來,輕輕地晃著,然後慢慢的靜止下來,我看清楚那是三個字符:I?U。

我一下子暈了,捂住嘴巴,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LyleUltan,我們扯平了,我愛上他的那一晚,他也愛上我了,甚至可能還要更早一些。我有點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變冷了。他這麽一個老江湖拉下麵子來說“我愛你”,得到的回答是,謝謝,昨晚沒那麽糟,你是甜的。我眼睛裏含著眼淚,臉上的表情卻是忍不住要大笑的樣子,不管還來不來得及,手忙腳亂地找出手機,按了他的號碼打過去。

下麵發生的事情多少有點諷刺,我根本沒有想好要跟他說什麽,反正既然他說了愛字,盡管方式有點拐彎抹角的,我總要有個答複。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我差不多要掛了,又突然通了。我興奮的叫了聲:“Lyle。”

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我:“L現在在浴室。”

我反應很快,或者也可以說很慢。停頓了四分之一秒鍾時間之後,用正常聲音正常語氣回答:“那我等一下再打,拜拜。”

掛斷了電話,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那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反反複複地響起,怎麽形容那種聲音呢,當然和Lyle的不一樣,但卻很相配,從容的,不太嫩,口音不太美式。Tiffany廣告上CarolynMurphy那個樣子的美女應該就會講這麽一口英語。我很自然地把接電話的女人想象成CarolynMurphy的樣子,她跟Lyle,這樣兩個人站在一起,絕對可以在任何一部講東海岸ball場生活的電影裏演對手戲。我對自己說:很好啊,我一點兒也不生氣。再說了,我又不知道誰先來誰後到,說不定這個CarolynMurphy一直就是他的正牌女友,她叫他“L”,都有昵稱了。

我去刷牙洗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發現手機在枕頭上振個不停,白天開會的時候調了振動擋忘記換回來了。屏幕上顯示的是他的名字,我站在那裏看著它一邊跳一邊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半分鍾之後恢複平靜。我鑽進被子裏,關燈,閉上眼睛,對自己說,再不睡明天起不來了,再不睡明天起不來了。正在念咒,手機又振了一下,嚇得我一下子睜開眼睛,拿過來看,是一條短消息:“接電話!”看起來口氣就很凶,不過我卻有一點開心。直接打回去,這次是他自己接的。

我一連串地說:“L,我今天剛剛看到項鏈後麵的字,本來有話要跟你說的,不過現在沒有了。再見!”

他罵了一句粗話,很凶地警告我不許掛電話,讓他把話說完。我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講話。我沒有掛電話,不出聲,聽他講,他卻也沉默了。過了很久,他才開始喃喃的叫著我的名字:“e,我的e。”

那種語氣讓我無法招架,手和心一起劇烈地顫動起來,聲音卻十足的冷靜:“如果你沒有什麽要說的,我要睡覺了,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去阿拉斯加。”

“去出差?”

“去看極光。”

“去多久?”

“下星期二回來。”

“可以取消嗎?”

“不行。”

“為我取消好嗎?我又為你發了條短信!”他語氣誇張地開玩笑。他告訴過我,認識我之前他幾乎不發短信的,因為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我四分之三的情感和理智都已經投降,卻還是聽到自己這樣回答:“不行,我有我自己的計劃。”

他沒有再堅持,隻說他會想我,對我說晚安,掛斷電話之前告訴我:“剛才接電話的是Cheryl-AnnWalsh,我的妹妹。”

不管是CarolynMurphy還是Cheryl-AnnWalsh,反正陰錯陽差,我還是沒有對Lyle說我愛他。事情過去很久之後,有時候我想起來那個夜晚,如果他先告訴我Cheryl-AnnWalsh是他妹妹的話,我很可能就會讓他知道,我愛他,而且已經愛了一段時間了,弄得我心都痛了。他也可能會把I?U說出口來,而不隻是掛在項鏈搭扣後麵了。但是,他最後才說的,我講電話的口氣又那麽冷,根本來不及轉折,電話就掛斷了。所以,我們又錯過了。

第二天一早,我、Nick、和另外兩男兩女,一行六個人在機場集合,一路向西北方向,飛往阿拉斯加。六個人全是二十幾歲的年紀,穿著衝鋒衣,背後是比人還高的背包,打扮得像一群徒步旅行者,其實卻是十足的享樂派,要去吃海鮮,泡溫泉,住在溫暖的房間裏看外麵的冰天雪地。

飛機起飛之前,我猶豫著要不要給Lyle打個電話,看著手機屏幕上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好,結果還是沒打就關機了。飛機在阿拉斯加落地之後,一開手機一條消息就落進來:“已經在想你了。”讓我心頭一熱,卻仍舊沒有回複。因為那種感覺不完全是甜的,我不知道我們會走多久,走到哪裏,Lyle會變成豎琴(Lyre),還是說謊者(Liar)。

之後的三天,很奇怪,每當看到特別美麗的風景,或者是早晨推開窗戶的那一瞬間,新鮮清冽的空氣出乎意料地撲麵而來,我就會想起他,我的Lyle。那種感覺如此複雜,又有點沉重,帶著些山盟海誓的味道,我不太會表達,也不想嚇到他,所以隻是用手機攝像頭拍下一兩張不太清晰的風景照發給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懂,是不是有的時候,哪怕短短的一秒鍾,也有同樣的感覺,也怕說出來會嚇跑我。不過現實裏,他隻是叫我玩得開心,走路要小心,記得戴太陽眼鏡,記得塗防曬霜,因為他就喜歡我渾身隻帶那麽一點點淺淺的金麥色。

每天晚飯之後都有一個有趣的過程——抽簽決定,晚上誰跟誰睡。我們有三個屋子,其中兩間是兩張床的普通標準客房,還有一間號稱是蜜月套房,臥室的天花板是一個完全透明的玻璃穹頂,穹頂下麵擺著一張看起來就很****的圓形大床,當然我們純粹是為了躺在上麵看北極光。第一第二天晚上,我分別抽到跟另外兩個剛剛認識的男生住普通房。大家都是乖小孩,瘋玩了一天,晚上回房間也不過聊幾分鍾天,然後就分頭呼呼大睡,“Swing”不過就是說說而已。第三天晚上輪到我住大床房,也不用抽簽了,剩下的沒有一起睡過的睡在一起。不知道這樣的運氣算好還是差,在北極圈裏的最後一個晚上,是我和NickTse一起躺在那張蜜月套房的大**。

知道了這個安排,我一開始也沒覺得什麽。吃過晚飯,一幫人去飯館兒旁邊的小木屋酒吧喝酒聊天。聊到健身,一個男生說工作之後好像胖了不少。大家都點頭說:“是啊是啊。”隻有Nick很得意,說自己一直堅持運動,所以身材很好。我看他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緊跟著就說:“要麽你現在就把衣服脫了,讓我瞧瞧吧。”當然是開玩笑的,一連三天,我們這一夥人都是這麽沒正經地過來的。但是,我的這句玩笑話,卻讓他臉和脖子全紅了,之後很久都訕訕的不太講話。到晚上十點多,六個人你擠我我擠你,在夜晚的寒風當中走回旅館的時候,我也開始覺得緊張尷尬了。

旅館的走廊就很溫暖,房間裏的空氣更加厚重綿軟,一點也沒有戶外那種玻璃銳邊般鋒利的寒意。一打開燈,那個玻璃屋頂就像一麵黑色的鏡子,室內的家具擺設、兩個人的一舉一動全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上麵。感覺得出來氣氛不太好,我沒看他,對著牆壁說:“那我先洗澡了。”說完拿了衣服和洗漱用品就躲到浴室去了。磨蹭了半個小時出來,他正半躺在**看電視。

我說:“我好了,你去洗吧。”這回是對著電視機說的。

他沒動,目光好像落在我身上,讓我覺得有點重,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說e,你讓我很失望,你的睡衣怎麽是這個樣子的?”

我低頭看看自己,黑色運動衫和運動褲,胸前印著大學校徽。“我睡衣怎麽了?”我轉過身看著他反問。

他又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回答:“你吧,還沒有漂亮到穿什麽都好看的程度。”

我笑起來,反手抓起一個靠枕扔在他身上,他又扔回來,兩個人互相挑釁地看著,暗地裏算是鬆了一口氣,這晚上不會太難挨了。

一刻鍾之後,他洗完澡出來,穿的也跟我差不多,白汗衫運動褲。我們一起躺在**看了一會兒電視,HBO正在放《FinalDestination》。開頭我還抱了枕頭擋在前麵,看到最後才發覺一點都不恐怖,被他哈哈哈地好一通嘲笑。後麵沒什麽好看的節目,我們關了電視機,隻開了床頭的一盞小燈,仰麵躺在**一起聽他IPOD裏的歌曲,驚喜地發現很多都是我也非常喜歡的歌——《October》、《RiverWide》、《WildFlower》8……眼前就是無垠的夜空,一條淺藍色緞帶似的極光時隱時現,仿佛伸手可及。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清楚過了多久又醒了。我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頭靠在他肩膀上,而他把我的右手握在手心裏,耳機裏還在播放一首NancyWilson的《Thenearnessofyou》9。我又閉上眼睛,裝作還在睡夢裏的樣子,翻了個身,順勢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耳機也掉了,隻聽到很輕很輕的歌聲在兩個枕頭間響著。他可能醒了,或者根本沒有睡著,因為幾秒鍾之後NancyWilson的歌聲在那首歌最後一段副歌結束之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