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

第7章 另一種生活

不知道為什麽,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又滾到一起去了。我的頭枕著他的胳膊,腿架在他的腿上。其實我的睡相一向差得很,隻是如果換作Lyle可能不會這樣大方地讓我壓著。鬼佬們總是比較小氣的。

蜜月套房連盥洗盆也是兩個一排的。我跟Nick一人一個占著刷牙,鏡子裏麵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像LyleUltan和CarolynMurphy那麽相配,這樣兩個人在一起所有的人都會很開心吧。我吐掉嘴裏的牙膏泡泡,對鏡子裏的Nick說:“要是我三十歲嫁不掉,你行行好和我結婚吧。”

他不講話,繼續刷牙,做了個鬼臉,伸出穿著酒店拖鞋的腳踢了我一下。後來,他一直沒有給我答複,我們也再沒有說起過這個話題。吃過早飯,在附近的禮品店買了些東西,我們六個人就出發去機場了。上了返程的班機,我給Lyle發了條消息,告訴他航班號,要他來接我。他簡簡單單回了一個“好”字。

飛機在紐約降落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Nick的車停在機場車庫,問我要不要搭車。我本來想編個理由說不要,但是突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不能這麽卑鄙,就老實告訴他有人來接我,並且明示是個男的。他說:“那好,拜拜。”轉身拿了行李,跟搭他車子進城的另外兩個人穿過空落落的機場大廳朝外麵走去。看著他的背影,和理著幹幹淨淨的短發的後腦勺,我忽然有點傷感,覺得自己像是在揮別一種生活。

電話響了,Lyle說他到了,告訴我他的位置和車牌號碼。我走出去,找到那輛車,一路小跑著過去,背包扔給司機。後排的車門開了,裏麵仿佛是比外麵更濃的夜色,他朝我伸出手來,把我拉進去,給我一個擁抱。

“你聞起來有鬆針和雪的味道。”他貼著我的頭發,在我耳邊上說。

我也轉過頭聞了聞,告訴他這是另一個男人古龍水的味道,坦白說前幾個晚上都在“swing”,然後笑著問他:“我不像看起來那麽乖,是不是?”

“你從來就不乖。”他讓司機開車,轉頭看著車窗外麵回答,“從一開始就超出我的想象。”

雖然我自己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他的回答還是出乎我意料的。我原以為他至少會有那麽一點點的妒嫉或是不開心。不過他沒有,一點也沒有。也好,我對自己說,至少證明他不是因為老掉了牙的處女情節才跟我纏這麽久。或許我真的應該忘記他,然後去找一個吃得比我多,過得比我粗糙,至少跟我一樣粗糙,而且愛我多過我愛他的人來交往,就像Nick。

“你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我回給他,聽起來沒有任何不高興的語氣。沒等他做任何反應,就又扯到別的事情上去,問他喜歡我穿什麽樣的睡衣。

“你原先的就很好。”他指的是我那些非黑即白,非白即灰的棉質吊帶衫和V字內褲,沒有蕾絲沒有刺繡,胸罩全部是光麵的。

“你不覺得像個小女孩?”

“像芭蕾舞演員多一點。”他糾正我。

我開心地笑了,說:“我喜歡這個答案。”摟著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的嘴,而他就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地把這個單純的吻變成了一個撩人的舌吻。他吻得總是很好,不過我倒寧願我們可以靜靜的,不帶性感地擁抱片刻。所以我打斷他,問:“你總是這樣吻別人嗎?為什麽你的衣服從來都不會皺呢?”

“一天至少換三次,有特別活動時更多。”他回答,這次不是我喜歡的答案了。

晚些時候,在他永遠纖塵不染的套間裏,我洗過澡從浴室裏出來,穿得仍舊像個芭蕾舞演員。而他躺在**,我過去跨騎在他身上,問他:“別的男人是怎麽的?”

“我不知道,我沒有和男人做過。”他開玩笑,但表情一如既往的很平靜。

我笑了:“那別的女人呢?”

他沒有回答。看著我,把我拉近他,直到我貼在他的身上。

我枕在他的胸口,側過頭,看著透過薄窗簾繁星一樣的燈火,夜空被映射成蘭紫色。“知道嗎,你有過越多女人,我就越喜歡你。”我喃喃地說。

他抱住我,吻我的嘴,用喉嚨深處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對我說“shutup”。然後用一種不太一樣的方式跟我,不像原來那樣迂回不可捉摸,而是有些直截了當的。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晚上一切都變得格外瘋狂和持久,而我開始有點懂了,我越是不在乎,他就越在乎。

我們繼續這樣混下去。我的Lyle,我隻在心裏這樣叫他,不知道他在心裏怎麽叫我。房間永遠纖塵不染,衣服永遠紋絲不亂,常備condom,從來不說“makelove”,而說“have***”。我們沒有吵過架,因為他從來不跟我爭論,兩個人之間甚至沒有任何嚴肅的談話。如果我想跟他正正經經地說話,在我開口之前,他似乎就聞的出來,浪漫的約會、昂貴的禮物就是專為這種情形準備的,好叫我衝昏頭腦,閉上嘴巴。我們約會了幾個月,雙方都很有默契的“Keeplowkey”(保持低調)。所以,到那時為止,除了被雞婆男同事看到過一次,沒有人知道我們混在一起。

為了“保持低調”,我們難得有戶外活動。直到某個周末,他在酒店地下二層車庫的角落裏陪我練車,當然那也不能算是戶外,隻能說是“室外”罷了。我大約一年前考的駕照,完全憑著對考試不滅的熱情拿到及格,執照到手之後幾乎沒有摸過方向盤,起步像開賽車,停車總是歪的。我隨口向他提起,他就讓我用他的黑色保時捷練習。

“撞壞了要賠嗎?”我半真半假地問他。

“恐怕不容易修。”他回答,“型號很老,十多年前買的。”

我不太懂車子,保時捷看起來又都差不多,而且他的這一輛洗得像消防車一樣幹淨,連輪胎的縫隙裏也沒有積塵,實在看不出是舊車。我隻看他開過一次,去東漢普敦鎮那一次。其他時候,他總是用酒店的車子,林肯、奔馳或者凱迪拉克。這樣更簡單一點,現在的他隻想要簡單,更簡單。十多年前,買下這樣一輛拉風的敞篷跑車的時候一定不是這樣的。

我練習倒車庫,他站在車子外麵幫我看著。終於有一次成功的,我開心地朝他張開雙臂,說:“快表揚我,來親我一下。”

他站在原地沒動,簡單地回答:“這裏有攝像頭。”

我隻能對自己冷笑,過了很久才跟他講話。他看出來我不高興,說要帶我去一個派對。

“這可以說是你第一次帶我出去見朋友。”我嘲諷地說。

“我可以帶你去任何地方,隻要你願意。隻是我沒有足夠好的朋友可以介紹給你認識。”他說,“如果我有一天結婚,我可能需要花錢雇一個伴郎。”

“我們有共同點了,我恐怕也需要雇個伴娘,要是你知道好一點的伴遊公司,別忘了告訴我。”

他笑了笑,在某個攝像頭的盲區裏吻了我。

離開他的嘴唇,我輕輕地問他:“你是不是經常在這裏教女孩子開車?”

“在你之前,隻教過Rona。”他回答,“你們應該認識的。”

“就是這輛車?”我似乎過了很久才又開口。

“對。”他肯定不知道我的心情,語氣平靜地繼續說下去,“她是英國人,那個時候剛到美國,總是覺得自己坐在錯誤的位置上,在路上錯誤地一邊行駛。”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起結婚,也是他第一次提到RonaMorgan。有一個萬古不變的道理越來越清晰地展現在我麵前:總是會有美麗聰明的女人把自己最明媚的年紀留給他這樣的男人。

Cheryl-AnnWalsh是紐約非自食其力之階層當中典型又型的角色。我在那個周六晚間的派對上第一次見到她,發現她長得並不像CarolynMurphy,純粹是棕發,三十多歲的年紀,二十六歲時跟一個姓Walsh的人結過婚,七個月之後離婚,沒有孩子。從訂婚到婚禮準備了一年半時間,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習慣了Walsh這個姓,離婚之後也沒有改回去。

派對之前的那個下午,Lyle帶我去買衣服和鞋子。我第一次站在綿厚的地毯上麵,對著三米多高黃銅鑲邊的大鏡子,試一萬七千美元的連衣裙、禮服外套,晚裝包和高跟鞋。在那之前,BananaRepublic和ClubMonaco10是我最常光顧的牌子,每個月至多隻有幾百塊閑錢花在買衣服鞋子上麵。我不是那種固執地不喜歡花男人錢的女人,我喜歡他為我買東西,最好不是用現金,用卡,簽支票更好。因為之後他還會收到賬單,看到上麵店鋪的名字、零號的裙子、三十五碼半的鞋,就還會想到我。別人可能會不相信,這種感覺跟錢並沒有多少關係。

不管穿的是多少錢的裙子,我看上去很美,但年紀太小,也不夠檔次。晚上九點半,我被介紹給Cheryl-Ann和她的朋友們的時候,這位三十多歲仍舊學著女學生的樣子叫Lyle“L”,叫自己CA的女人,帶著友好的微笑說:“L總是不知不覺地修正交友標準,擴大我們的社交圈子。”CA很有水平,把一句沒禮貌的話說得很有教養。

午夜來臨之前,謠言傳來傳去,我成了一個不到二十歲的亞洲模特,晚上兼職做Escortgirl。值得慶幸的是我跟Lyle都不是**的人。我無所謂,也寧願他不要去解釋,如果有人說我是史密特和謝林頓的小律師,是十幾年之後另一個RonaMorgan才真的會戳到我痛處。我們拿了一瓶紅葡萄酒躲到花房裏去喝,喝的不多,但我的酒量更差,一點點酒精就能讓我開始覺得密封的玻璃房子有些悶熱,裏麵的蝴蝶蘭羊齒蘚都在爭奪我的空氣。我去洗手間補妝,洗手台上擺著女主人和名人的合影,我隻認得裘德·勞,其他的似乎是些作家、音樂家或是政客。

Cheryl-Ann推門進來,看見我,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她打開排風扇,點燃一支細長的香煙,在我身後的扶手椅上坐下來。我梳了梳頭發,從鏡子裏看她,然後問:“你知道RonaMorgan嗎?”在腦子徹底清醒之前,話已經說出口了。

她臉上控製不住的笑意讓我意識到自己有多蠢,問了一個最最不該問的人,從這間房間出去之後,Lyle會立刻知道我們每一句談話的內容,甚至還有可能添油加醋。

“他們訂過婚。”CA告訴我,“隻差一點點就結婚了。婚禮之前,L扔掉將近三百張請柬,他們住的那棟公寓的垃圾管道因此堵了整整一個禮拜。”

我又猜對了。我很早就知道Lyle不可能生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他曾經也有一輛車,一間公寓,一個真正的住所,一個長期交往的女友,未婚妻,就要結婚,甚至正在計劃一場至少三百個人的盛大婚禮。

“你知道為什麽嗎?”我不管不顧地問下去。

“天知道,不過既然那個人是Lyle。”她看了我一眼,“對他來說最動聽的是飛機引擎的轟鳴和女人的聲音,反正不會是教堂的鍾聲。”

我回給她一個笑容,收好東西走出去。心裏好像被刺了一下,可悲的是還感覺不到痛。

Lyle在走廊轉角處一扇落地窗旁邊等我,從衣領到袖口到鞋子都整潔低調,精致到不真實的地步。“對他來說最動聽的是飛機引擎的轟鳴和女人的聲音”,我又想起CA的那句話,當然不會僅限於同一個航班,同一個目的地,或者同一個女人。

我走過去,在CA對他說什麽之前就先坦白了,“我當了一回八婆,”我對他說,“問了Cheryl-Ann一些關於Rona的事情。”

“很好的問題,下次記得先來問我。”他說得很溫和。

“我更喜歡從不同側麵了解你,既然你說過我們應該試著互相了解。”

“這話說得我很感動。”他笑了一下,更像是個嘲笑。

“不過你放心,我不是那種牽牽手就會想到教堂和紅地毯的姑娘。”

“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從Cheryl-Ann或者這間房間裏的任何人那裏聽到的話,都會讓你對我草草地蓋棺定論。”

我想問他,我的結論對你重要嗎?沒來得及問,他就說,淩晨三點之前派對都不會散,而他現在很想要我。我們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就悄悄地離開了那間麵積驚人的頂層公寓。我還是不太了解他,但難免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一個潦草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