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

第22章 行頭越少,花頭越多 (1)

可能是因為在家裏待久了讓我變得笨嘴拙舌,也可能是她真的說到點子上了。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說:“那隨你的便吧。”

剛剛我還正義凜然的,隻隔了一秒鍾,就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資格來教訓她了。在她看來,她不過是後來居上,做著跟我從前差不多的事情罷了。一年多以前,我也是同樣輕易地上了Lyle的床,根本沒想更多的。我甚至還不如她腦子清醒,知道怎麽去要自己想要的東西,禮物、新車、乃至前途。一個問號升起來,如果我和Lyle認識的時候,他已經結婚,我真的可以說到做到,把所有**置之腦後嗎?恐怕我也會自言自語:婚姻,去它的婚姻。然後一切照舊,該幹嗎幹嗎。

我不說了,Victoria倒來勁兒了,手搭在門把手上,回頭問我:“有句話不知道你聽沒聽到過,行頭越少,花頭越多。出處不像‘教堂裏的老鼠’那麽遠,說的恐怕就是真人真事。”

她說完就出去了,我卻留在原地,心裏想,這句話好像真的在什麽地方聽到過。如果真的是特指什麽人的話,在這個島上,現成就有一個最貼切的。

傍晚的時候,逐漸有人告辭離開,Victoria也走了,留下一個小兔子玩具做禮物。我們和和氣氣地道別,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有四五個人留下來吃晚飯。晚餐還沒結束的時候,Lyle回來了,跟大家打招呼,走到我旁邊,右手順著我的頭發滑下去摟住我的肩膀,同所有人說話的時候都風度動人。他沒有坐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俯身親親我,說等一下還要出去的。

他走之後,聚會也很快結束了。姑娘們跟我道別,其中一個說:“下次再看到你,世界上已經多一個人了。”沒錯,多神奇啊!

所有人都離開了,我跟Damala一起收好禮物,然後洗了澡,帶了一本雜誌上床去看。隨手翻開來,就是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在口述她驚心動魄的分娩經曆。Damala在臥室門口說,要是沒什麽事她就回去睡覺了,我應了一聲。又翻了幾頁雜誌,卻沒有幾句能看進去的。

外麵傳來輕輕的一下半點的鍾聲,大概是十點半了。我從**下來,走進更衣室,打開Lyle用的那個衣櫥,大約五英尺寬,收拾得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多餘的東西。明知道掛著的都是洗幹淨熨好的衣服,我還是把每個口袋都摸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他常穿的幾雙鞋子。然後又鍥而不舍地走到起居室,賬單、收據、信件之類的東西全都收在寫字台上一個紫黑色的木盒子裏。我全部拿出來,坐下來,打開台燈,一張一張地細看。什麽也沒有。說穿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的是什麽東西。

電話就在左手邊放著,我嘲笑了自己一下,想打電話給Lyle問他什麽時候回家。打他的手機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我按掉,又在通話記錄裏麵找格林黛爾飯店的電話,翻到一個有些眼熟的,打過去。

一個利落的男聲依次用英語和法語說道:“晚安,客房銷售,有什麽可以幫您?”

我的第一反應回答:“我想訂房間。”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好的,普通客房還是套間?什麽時候入住,幾個客人?”

“嗯,我二月份來過一次,這次想要同一個房間。”

“可以安排,請問是哪一間?”

“30樓D,深藍色房間,客廳擺著鬥牛士帽子和短上衣的那間。”

“請稍等。”電話那邊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對不起,那個套間有人住了。”

“那下周呢?”

“很遺憾,是長期的。您可以試一下其他的,我們這裏每一個套間都是獨一無二的。”

“我要和家人商量一下才能決定,謝謝,再見。”我回答,掛斷了電話。

再次聽到撥號音的時候,我按了格林黛爾酒店總台的號碼,有段時間我經常打這個電話,總在問候聲之後說:“請幫我轉30D。”二月份搬進這間公寓之後,Lyle就退了那個套間。中間隔了大半年,要我背出那幾個數字恐怕有些難,但手指似乎記住了撥號的動作。鈴響過兩聲就有人接起來。是一個女聲。

“30D,謝謝。”我說。

“請問客人姓名。”

“Ultan。”

“對不起。”總機回答。我以為接下去會聽到的是,Ultan先生二月份已經退房了。但其實卻是,“Ultan先生現在不能接電話。”

我愣了片刻,繼續說:“那他在房間裏?還是不在?”聲音木木的,聽起來又遠又陌生,不像是我自己發出來。

“抱歉,這個我不方便說。你可以留下口信,或者在語音係統留言……”

我沒聽她說完就掛掉電話,站起來走回臥室去。走了幾步,覺得氣都透不過來了,肚子變得又緊又硬,幾乎沒辦法直起腰來走路。我扶著走廊的牆壁,想蹲下來,卻發現這個下蹲的動作也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外。就那樣用手撐著,弓著背,一直到那種緊張的感覺過去。

那天晚上Lyle回來得並不太晚,甚至還沒過十二點。我背後墊著枕頭,半躺在**。房間裏很安靜,他進門,在另一個房間的浴室洗漱的聲音,雖然輕,但都清清楚楚地聽得到。十幾分鍾之後,他走進臥室看到我還醒著,問我:“還是睡不著嗎?”

“Caresse當現在是遊戲時間。”我回答。

他笑了笑,走過來在我左邊臉頰上親了一下,摸摸我的肚子,說已經大到足夠平平穩穩地放一個早餐盤子了。

我沒理會他的話,問他:“今天晚上是什麽活動?”

“老花頭,沒什麽特別的。”

“沒什麽是什麽?”我看著他繼續問。

他也停下來看著我,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回答:“巡視餐廳酒吧和保安監控室,抽查客房,屋頂俱樂部有一個酒會,去了十五分鍾左右,聽完主人致辭,然後回家。”

我們互相看著,氣氛變得很怪。我從來沒有問過他這樣的問題,從來沒有認真過問過他的活動。而他,看起來也不想說,或者真的沒有什麽要說的。結果還是我先退縮了,伸手關了我這一邊的床頭燈,背對著他躺下。閉著眼睛等了幾分鍾工夫,他沒有關燈,也不說話。我突然覺得又熱又煩,用可能的最快速度、艱難地爬起來,下床光著腳跑到浴室門口,把房間溫度調到最低,六十度以下。看著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華氏度數又是一陣無名火起來。我以為他會看出來我的心事,說些什麽,或者就是做些什麽,無論是什麽,讓我可以不必開口問那些不知道如何啟齒的問題:“我還擁有你的愛嗎?我可以相信這份愛是絕對的、排他的嗎?”

他確實開口了,但說的卻是:“不管你怎麽想的,這是份工作。跟你從前在辦公室裏做的或許不一樣,但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很遺憾,還要解釋這些,因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他的話讓我覺得自己是有那麽一點理虧。我坐起來,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低頭愣了一會兒,憋出一句:“我想也許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他冷笑了一下,問:“為什麽要談?談什麽?我覺得你現在的情緒根本不適合談話。如果你想要談話治療師,去雇一個,我會付賬單。”說完就伸手拉開床單,又突然停下來,搖頭說,“我累了,而且真的討厭說這些廢話。我今晚睡隔壁房間。”

“那更好。”我輕聲回答。兩個人就像是在比賽,比誰說話的語氣更冷淡。

我又躺下去睡好,不用看也知道他拿了他習慣用的那隻枕頭走出去,在身後關上門。他說話的聲音和關門的動作都很輕,沒有火氣,隻能說冷淡。我僵在那裏,一動都不能動,過了很久才翻身換了一個姿勢,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眼淚就在那個時刻落下來,我渾身顫抖不出聲地哭。房間裏空氣冰冷,隻有湧出來的眼淚是熱的,落在頭發和枕頭上漸漸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