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偷來的時光
第90章 偷來的時光
“寧兒，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萬千思緒裏，孟初寒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關切。
蘇栩栩不意他竟會突然問及她，頓時一怔。
進宮這許久以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過得好不好……
沒有人關心她過得好不好……有的隻是勾心鬥角、互相算計，為權勢、為利益，為一個男人的爭風吃醋……
“我很好……”
微微垂眸，遮去眼底的酸意，再抬頭之時，蘇栩栩已經像沒事人一般，她甚至向著他笑了笑。
可是，當觸到麵前男人定定望向她的一雙溫潤眼眸的一瞬，她所有強撐出來的偽裝，卻仿佛一下子無所遁形起來，蘇栩栩近乎慌亂的移開了視線，語聲一頓，像是為了要增加她話裏的可信度一般，補充道：“顧景煜他待我很好……”
她不想孟大哥再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擔心了。
孟初寒想問她，那個男人真的待她很好嗎？好到哪怕是不得不與其他的女子分享他，也甘心嗎？
她真的在宮中過得很好嗎？
“我聽說，之前太後娘娘因為你請安遲了，罰你在殿外跪了許久……”
孟初寒嗓音微溫，像暮春的風淡淡吹過：“現在，你的腿，好些了嗎？”
“已經沒事了……”
蘇栩栩大大咧咧的一笑：“其實本來也沒什麽大礙，隻是腫了些而已，現在早已經沒事了……”
雖然至今她的膝蓋上，仍有未褪的青紫痕跡，但相較於最開始的兩天，她連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甚至每邁一步，都會牽扯出絲絲的疼痛，現在已經很好了……
而這些，麵前的男人，不需要知道。
望著女子清麗臉容上，輕描淡寫般的笑意，就仿佛被太後娘娘罰跪殿前，甚至差一點因為“大不敬”的罪名而連性命都不保這樣嚴重的事情，她都可以一笑置之，不怎麽放在心上一般。
這樣的她，要如何在波詭雲譎的後宮之中自保？
“因為之前你拒絕了我和懷瑾的提親，而後又不顧太後娘娘的反對，執意入宮……”
忽略掉心底的疼痛與苦澀，孟初寒柔聲開口道：“太後娘娘本就不喜你嫁給皇上……日後在宮中，凡事，你都一定要小心……”
他雖然常年駐守西北，遠離廟堂之爭，卻也知道，無論前朝還是後宮，各人為達目的，會怎樣的不擇手段……而得罪了太後娘娘，又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他不想她卷進那些殘酷的宮廷鬥爭之中，可是，從她決定嫁給皇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注定了置身其中。
而先前太後娘娘，也確實是對她起了殺心的，雖然後來因為皇上，以及太後娘娘的親子安親王的求情，她逃過了一劫，但難保日後，太後娘娘不會因為別的事情，而再一次對她痛下殺手……
明明知道她身處怎樣的漩渦之中，但他此刻卻除了提醒她小心之外，什麽也做不了……孟初寒痛恨於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甚至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做那個保護她的人。
他隻希望，太後娘娘能夠念著他同為孟家的子弟，甚至顧忌著他和父親這麽多年來西北經營的勢力，放過眼前的女子……沒錯，自得知她因為請安遲了，而被太後娘娘罰跪於殿前，甚至一度對她起了殺心之後，他就去求見過太後娘娘……
隻是這些事情，他不會告訴眼前的女子……無論他背地裏為她做了什麽，她都不需要知道，他隻想幫她，隻想盡自己的所能，保護她，隻要她平安無事，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於其他的，他做過什麽，又何必說出來，徒增她的煩惱呢？
隻是，雖然當時太後娘娘應承了他，不會再因為她沒有答應他與懷瑾的婚事，而遷怒於她，亦不會故意針對於她，隻將她當做後宮之中普通的妃嬪對待……
但他知道，太後娘娘並非真心想要放過她，一旦她又做了什麽惹怒她的事情的話，隻怕會變本加厲的對付她。
而那個時候，他應該早已經返回了西北，就算太後娘娘如何對待麵前的女子，對他來說，亦是鞭長莫及，無能為力。
那個時候，麵前的女子，又該如何應對呢？
蘇栩栩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卻也清清楚楚的能夠看到他眼中，那些濃烈而壓抑的，對她的關切與擔憂之情……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將她嚴嚴實實的包裹住，溫燙的暖意，似淙淙的泉水一般，流淌進她的心底，漫至她全身的每一處……
“孟大哥，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在臉上攢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蘇栩栩不想讓他擔心。
隻是，她這邊話音剛落，卻聽一道清冽的嗓音，驟然接口道：“朕亦不會讓她有事……”
這熟悉到叫人心悸的嗓音，除了那顧景煜之外，再也沒有別人……
心頭猛然一跳，蘇栩栩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就看到那顧景煜竟不知何時從內殿走了出來，遠遠站在距離他們三五步的地方……
此刻，日光正好，融融光線，透過鏤花窗欞，照進偌大的宮殿之中，映在男人半邊身子的寶藍色直綴上，色澤純粹鮮亮，而他另外半邊身子卻被屏風的陰影遮成了昏暗的墨藍色，襯得那袍子上的紋路，便如暗刻上去的琺琅點翠般迤邐。
蘇栩栩微微眯著眼望去，因為背著光，她看不清男人此刻臉上有著怎樣的神情，隻看到他毓秀挺拔的身姿，緩緩向她走來，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底一般，帶出不可抑製的悸動……
蘇栩栩一時愣在了那兒，完全沒有料到男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
“微臣參見皇上……”
相較於女子的不知所措，孟初寒卻平靜許多，隻一瞬，便斂去了心底一切不該有的情緒，躬身行禮道。
“孟將軍平身吧……”
在兩人麵前站定，顧景煜淡聲開口道。
說完這句話之後，男人就將目光轉向了他身旁的蘇栩栩，道：“朕讓你做的如意卷，你帶來了嗎？”
話題跳的如此之快，蘇栩栩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她還沉浸在眼前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震蕩之中……呃，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女子，背著她的夫君，與舊情人相會，卻被丈夫驟然抓了個正著一般……
瞧著她瞪著一雙茫然的大眼，怔怔的望向他的模樣，顧景煜心底的那一絲莫名的煩躁，不由漸漸褪了去，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朕不是說想吃你親手做的如意卷了嗎？”
男人微微斜眸睨了她一眼，墨黑眼瞳深處，恰到好處的浮起一絲無奈和寵溺……蘇栩栩被他瞅的心裏有些發毛，卻總算是從先前的一片震蕩之中，回過神來了……
“呐，在這兒……”
將早就被她拋諸腦後，隨手擱在桌上的食盒，扔進男人懷中，蘇栩栩沒好氣的說道。
顧景煜卻仿佛對她的“大不敬”，絲毫不以為仵，就像是早已習慣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一般，接過她扔來的烏木透雕食盒，打了開來……
因為耽擱的時間過長，裏麵的糕點已經涼透了，而且形狀也是千奇百怪，一看就是做的人手藝不佳的結果……
顧景煜隨手捏起一枚如意卷，咬了一口，然後評價道：“倒還不錯，能吃……”
蘇栩栩幾乎被他這副理直氣壯的嫌棄模樣氣炸了，剛打算將他手裏她千辛萬苦做好的糕點給搶下來，卻聽男人突然向著一旁的孟初寒，說道……
“已經正午了，孟兄這會兒應該也餓了，如果不著急走的話，就留下來，陪朕和寧嬪用些茶點……”
蘇栩栩整個人頓時都是一僵，她突然意識到，方才自己光顧著應付這顧景煜，竟忘了孟大哥還在這兒……
一瞬，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反應，隻越發在心底將那顧景煜翻來覆去的拉出來遷怒著……都怪他，都怪他，莫名其妙的讓她來送什麽如意卷，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這兒碰到孟大哥，也許，她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尷尬，以及難受了……
顧景煜卻仿佛全然未覺她心底對他的深深怨念，隻隨手、極其自然般將食盒裏的糕點取了出來，擱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孟初寒卻沒有動，隻覺雙腿如被人灌了鉛一般，沉重的墜在原地，動彈不得半分。
他很清楚，從顧景煜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他該告辭了……
其實，他應該知足不是嗎？畢竟，這片刻與麵前的女子相處的時光，說到底，也不過是眼前的男人施舍於他的，現在時間到了，他已該盡數歸還……
他不由的望向麵前的女子和男人，兩人款款站在那兒，離得並不算太近，姿態也並不怎麽親密，但莫名的，卻仿佛異常的和諧，就像是天生的一對璧人……
而且，盡管方才隻是短短的接觸，他亦看得出來，眼前的女子似乎可以毫無忌憚的跟男人相處，完全不顧忌他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而男人，仿佛也早已習慣，或是縱容了她的這種行徑……
他是真的喜歡她的吧？
就像他說的那樣：“朕亦不會讓她有事……”
是啊，麵前的男人，當初甚至不顧可能會與太後娘娘反目，也要納她進宮，他又怎麽會舍得她受到傷害呢？
比起自己，原本就是他，更有資格保護那個女子，不是嗎？
意識到這一點，孟初寒心中驟然感到一刺，針紮般銳利的疼痛，極快的漫延開來，如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著他的心髒，每一下跳動，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帶來無止境的酸澀痛感……
他應該為眼前的女子感到高興才是，她找到了自己的良人……
盡管那個人不是他，他亦該為她慶幸，不是嗎？
而他也沒有什麽理由，再留下……
“多謝皇上……”
喉嚨生澀，掩去心底仍是不受控製的湧起的一絲疼痛，孟初寒平聲開口道……隻有他和麵前的顧景煜知道，他這一句“多謝”，不僅指的是謝他邀請他一起用膳，更是指他讓他在離開之前，能夠再多見麵前的女子一麵……
他是知道他對寧兒的心意的吧？他沒有追究他這不該有的覬覦，甚至還不動聲色的著意安排了這場見麵……
無論麵前的一國之君，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考慮，才這樣做的，這份恩情，他都將永記於心。
隻是，這偷來的一段時光，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微臣還需要回去準備明日一早回西北的事宜……”
孟初寒語聲平靜的開口道：“……如果陛下沒有其他的事情吩咐，就請允許微臣先行告退……”
“既然如此，”顧景煜似乎也不打算勉強他的留下，道，“你就先回去吧……”
語聲一頓：“此去西北，孟兄務必珍重……朕還需要孟兄你替朕鎮守西北，真正的做到保家衛國……而朕也希望，孟兄你不要讓朕失望……”
這番話，男人說來一片平淡，但落在孟初寒耳中，一字一句，卻仿佛有千斤重……他很清楚，麵前的一國之君，交付給他了怎樣的一番信任和期望，而他唯一能夠回報的，也隻有如他所言，替他鎮守西北，保家衛國……
“微臣必不叫陛下失望……”
一字一句，孟初寒沉聲說道。
該說的話，該做的事情，似乎都已經說盡、做盡，他已沒有再留下的借口……
“微臣先行告退……”
躬身行了一禮，忍住想要再看一眼那女子的渴望，孟初寒頭也未回，大步走了出去。
蘇栩栩怔怔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苦澀漫延，久久不能平靜。
卻聽一旁那顧景煜悠悠開口道……
“人已經走遠了，還不舍得把目光收回來嗎？”
蘇栩栩回過頭來，牢牢望向麵前的男人……他卻沒有看她，隻如沒事兒人一樣，自顧自的吃著她親手做的如意卷，就仿佛眼下沒有任何的事情，比吃東西還重要了一般……
蘇栩栩卻是不由的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顧景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