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辭行
第89章 辭行
“孟大哥……”
心頭驟然一震，蘇栩栩喃聲喚道。
此時此刻，那出現在她麵前的，不是孟初寒，又是誰？
蘇栩栩一時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
孟初寒更似沒有料到竟會在此處遇到她，當即怔在原地。
一刹那間，他隻覺一顆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猛然擊中了一般，劇烈的轟鳴，在胸腔裏久久回蕩著，周遭的一切，仿佛一瞬間變得模糊遠去，惟有眼前的女子，如同黑暗裏的一道明亮的日光一般，清晰的映進他的眸底……
“寧兒……”
習慣性的喚出這個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孟初寒陡然意識到，如今麵前女子的身份，早已不允許他再用昔日的稱呼來喚她……
“微臣參見寧嬪娘娘……”
抑下心底如潮水般湧起的苦澀，竭力維持著麵上的平靜自持，孟初寒微微近前兩步，依著規矩向麵前的女子行了一禮。
“孟大哥，你不要這樣……”
望著他眼中刻意與她保持距離的疏離，蘇栩栩心裏隻覺異常的難受，澀聲開口道：“這裏沒有旁人，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這樣不好，”孟初寒低聲道，“若是傳到別人的耳中，隻怕會對娘娘您的名聲有礙……”
後宮嬪妃，最忌與別的男人有染，即便當真問心無愧，也要防備別有用心之人陷害，更何況，他並非真的那麽坦蕩無愧……
但這些所有的情愫，他隻想埋在自己心底就好，麵前的女子，不需要知道，他亦不能讓她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受到什麽不好的影響。
“沒關係的……”
蘇栩栩訥訥道，一瞬想說什麽，卻終究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這樣做，是為著自己著想，可是，越是這樣，她心裏就越發的對他感到愧疚，回想起來，自那日她決定嫁給顧景煜，從而當著眾人的麵，拒絕了他的求親之後，到如今她進得宮來，月餘之間，這竟是她第一次再見他……
相較於初遇之時的豐神俊朗，短短一個月，麵前的男人卻仿佛清瘦了不少，眉宇之間，更是有著像是難以抹去的憔悴，以及壓抑的極深的悲傷……
蘇栩栩不敢多想這是否與自己有關，她甚至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他，流淌在心底的強烈內疚，讓她下意識的微微避開了男人的凝視，隻是看到周遭的環境之時，她忽然意識到他們此刻身處的地方……
蘇栩栩心裏不由一動：“對了，孟大哥，你怎麽會在這兒？”
經她一提醒，孟初寒亦是如夢初醒，他們此刻身處的地方，正是養心殿的外間，不遠處，隔著一道厚重的木門，門內，就是一國之君素日裏處理政事的地方……
孟初寒下意識的往內殿的方向看去，但見那裏房門緊閉，像是跟他們此刻身處的外殿，隔成了兩個世界，而這裏，隻有他與麵前的女子的存在，仿佛除此之外，再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一般……
孟初寒心中微微一動，意識到了什麽，一瞬，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跟眼前的女子多相處一會兒的念頭，占了上風……
因為……
“我是來向陛下辭行的……”
孟初寒輕聲開口道。
“辭行？”
蘇栩栩心頭不由一跳，問道：“孟大哥，你要回西北了嗎？”
孟初寒點了點頭，解釋道：“最近北羌國一直時有異動，父親傳書，令我回去……”
語聲一頓：“而且，我出來了這麽久，也是時候回去了……”
他雖然在這裏出生，但自小，就跟隨父親遠赴西北守城，其實對他來說，相較於這京城，西北更像是自己的故鄉，若不是太後娘娘此次宣召，他可能根本不會回來……可能更加不會遇到眼前的女子……
這些時日，孟初寒也曾想過，如果他沒有回來京城的話，如果他不曾遇到她的話……但他很清楚，哪怕明知她不可能與他在一起，哪怕明知她已嫁做人婦，入宮為妃，他也未曾有一刻，後悔遇到了她。
回京的這短短兩月，於他，就好像一場夢一般，現在，夢醒了，他也該回去屬於自己的地方了……
隻是，他沒有告訴眼前女子的是，原本他早該在她拒絕了他，決定嫁給皇上的那一刻起，他就該離開的……
他隻是想盡可能的多留長一點時間，盡可能多的留在離她近一些的地方，他忍不住想要知道她進宮之後，過的好不好，她的夫君，可曾愛她護她，可曾像他一樣，將她放在心上？
“孟大哥……”
蘇栩栩還沉浸在他要回西北的震蕩之中，半響之後，方才微微回過神來，卻是不由的叮囑道：“你回去之後，萬事一定要小心……”
雖然聽說那北羌國隻是小打小鬧，但邊疆總歸是不太平，他身為守將，若是果真發生戰亂，必是首當其衝的……她什麽都不能為他做，唯一能做的，也隻是言語蒼白的提醒他保重自己罷了。
但這樣的關切，於孟初寒而言，卻已經足夠了……她會擔心自己的安危，隻是這一點，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本就沒有資格，奢求更多，不是嗎？
“我會的……”
孟初寒輕聲應道，頓了頓：“多謝寧嬪娘娘提醒……”
蘇栩栩知道他這樣刻意的疏離，是不想因為他的緣故，使得她落入別人的口舌之中，但聽到從他口中說出的這句“多謝寧嬪娘娘提醒”，她心裏還是不由的刺了一下。
聽的人尚且如此，說的人，又該是怎樣的滋味呢？
蘇栩栩不敢細想，隻得轉移了話題，卻是不由的問道：“孟大哥，你這一走，什麽時候再回來？”
什麽時候再回來？
孟初寒暗自在心底重複著她的問題，這一刻，他突然很想告訴麵前的女子，隻要她說一句，隻要她不想讓他離開，哪怕不顧一切，他也會為她留下……哪怕不能留在她身邊，哪怕隻是留在這離得她近一些的京城也好……
但是，他不能。
她的身邊早有別的男子陪伴，他如果留下的話，隻會成為她的困擾，而且，他亦有自己的使命……身為男子，保家衛國，這是父親從小教導給他的道理，也是他一直以來，為之努力的一切……
“身為邊疆守將……”
迫著自己拋卻心底的兒女私情，孟初寒溫聲開口道：“如非陛下宣召，我應該不會再回京城……”
此去西北，山高水長，再見眼前的女子，已不知會是何年何月。
想到這一點，孟初寒卻還是不由的心中一痛，像被一把不怎麽鋒利的鈍刀子，慢慢的將一顆心劃開了一道小口子似的，滲出微微的鮮血，然後在其中一絲一絲的填滿不可言說的苦澀。
蘇栩栩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心裏頓時一緊。
是因為她的緣故，他才不想再回京城嗎？
蘇栩栩突然想到前幾日從孟思瑤口中聽到的事情……
“孟大哥，我聽說，你拒絕了太後娘娘給你定下的婚事……”
蘇栩栩澀聲問道：“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她聽說，那太後娘娘安排的婚事中，女方雖然應該喚襄太後一聲姨母，但其無論品行還是相貌，在京城之中的世家小姐裏，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聽孟思瑤說，因為孟大哥拒絕了這樁婚事，還為此惹怒了太後娘娘，以致當時鬧得十分僵……
“寧兒，不關你的事……”
不覺間，孟初寒喚出了心中的名字，待到意識到的時候，他不由闔了闔眸，斂盡了眼底的一切情緒，此刻，他縱容自己開口道：“……是我自己不喜歡那個女子，所以才拒絕了太後娘娘定下的婚事的……”
語聲一頓，男人終究不忍心因為這件事，而叫麵前的女子感到愧疚或是負擔，遂話鋒一轉，續道：“而且，如今西北形勢未定，我亦不想過早的成親……再者，如果我現在成親的話，所娶的那個女子，要麽獨自一人留在京城，要麽須得陪我去那西北苦寒之地，這樣的話，對那個女子未免太過不公平……”
“如此，何必誤人誤己……”
說到此處，男人甚至微微笑了笑，就仿佛他總有千般的理由，拒絕太後娘娘為他定下的婚事，但其中無論哪一個理由，都與她無關一般。
她不必覺得是因為她的緣故而感到不安，更不必對他心存愧疚，造成她的困擾……
蘇栩栩怔怔的望向麵前的男人，此刻，他卻並沒有看她，微微避開的視線，溫潤如玉的眼眸之中，流光蘊轉，將那些隱匿在心底，濃的化也化不開的苦澀，盡數藏了住。
蘇栩栩一瞬心如刀絞。
如果隻是單純的不能回報他的感情，也許她還不會這麽難受，她真正感到愧疚的是，她先給了他希望，然後又殘忍的親手將他的一切希冀打碎了……
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蘇栩栩是如此的後悔她當日的輕率舉動，因為她自己也很清楚，她當初之所以答應下孟大哥的提親，也隻是因為想要避免嫁給孟懷瑾，以及逃避進宮罷了，她對孟大哥，並非男女之情……
隻是，如果後來顧景煜沒有拿陸宛盈的婚事來逼迫於她的話，她是不是會按照原先的計劃，嫁給孟大哥，與他遠走西北呢？如果是的話，如今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
這樣的一個男子，她可會愛上他？
蘇栩栩一瞬不由的想道。
但這個世上，沒有如果……而且，如今再想這些，對眼前的男人，更是不公，蘇栩栩很清楚，從她答應顧景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跟孟大哥沒有任何可能了……因為她辜負了他的情意，她早已沒有資格再跟他在一起……
而今，她唯一能做的，也隻是盡量叫麵前的男人忘了她罷了……
“嗯……”
斂去心底的其他情緒，蘇栩栩沒事人一般笑了笑，開口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我相信，等緣分到了的時候，孟大哥你一定會遇到那個你既喜歡，也是真心喜歡你的女子的……”
望著女子清麗臉容上，仿佛真心實意的為他祝福的模樣，孟初寒心中不由一窒，不期然的疼痛，一瞬間漫延開來，如同驟然被人用什麽尖銳的東西，狠狠刺了一下般，又澀又痛。
“多謝寧嬪娘娘的吉言……”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一片死寂之中，蘇栩栩聽到麵前的男人，輕聲開口道，如同火焰燃燒過後，留下的冷冷死灰。
她的話，一定傷到他了吧？
看吧，她能夠帶給他的，隻有傷害……所以，孟大哥，你不要再喜歡我了，你會遇到更好的女子，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這些話，蘇栩栩沒有說出口，也說不出口。
偌大的宮殿裏，一時沒有人出聲，長久的沉默，回蕩在空氣裏。
每一秒，都仿佛煎熬，沉重的愧疚，叫蘇栩栩越發的不知該如何麵對眼前的男人，或許，孟大哥回去西北，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遠遠的離開她，再也不見，或許會幫助他更快的忘記她，放下她……
這樣，她心裏也會好受些。
這樣想著，蘇栩栩下意識的四處張望著，以期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待看到她此刻身處的養心殿之時，心中卻是不由一動……先前光顧著跟孟大哥說話了，她都幾乎忘了自己最開始為何要來這兒……
說起來，那顧景煜突然無緣無故的將她叫到這養心殿來，自己卻遲遲的不出現，反而叫她在這兒遇到了過來辭行的孟大哥……這當真是巧合嗎？
蘇栩栩不由的望向通往那顧景煜所在的內殿的那扇緊閉的木門，暗暗咬了咬牙……
察覺到她的視線所向，孟初寒眼底眸光，不由微微一爍。
“寧兒，你在等陛下嗎？”
驀地聽到男人的聲音，蘇栩栩心頭一凜，下意識的回過頭去……
孟初寒定定的望向她，麵前女子，澄澈透亮的一雙眼眸，一如初見般叫人心動，卻在對上他的視線的一瞬，有逃避般微微的閃爍，孟初寒忽然想起，他聽到的，所有有關她進宮之後的事情……
“寧兒，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