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藍蓮花(第一部)

第22章 變身成人

公元1258年——藏曆陽土馬年(戊午)——南宋寶祐六年——蒙古蒙哥汗八年八思巴24歲,恰那20歲,忽必烈43歲,真金15歲。

醒來時便看到一雙攝人的熠熠黑眸在眼前閃爍著,如同夜空明亮的星辰。微笑著的恰那梨窩隱現,光彩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

“醒了?”他揉揉我的小腦袋,將一個花瓶舉到我麵前,“你這次來還叼著支奇怪的白色大花朵。我看你一直昏睡,不知道這是什麽花,隻能先養著。倒也奇怪,這花好似越來越嬌豔了,還有股清雅的香氣,聞了很是舒坦。”

我笑著趴在他膝上:“恰那,這是我從昆侖山深處采來的千年雪蓮,送給你。”

他嚇了一跳,差點將花瓶摔了:“千年雪蓮這麽貴重的東西,萬金都買不到,為何要送給我?”

“你忘了嗎,今天是你20歲生日呀,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我輕輕撓著他的手,“你從小身體就不好,到了冬天便咳嗽不斷。雪蓮能夠延年益壽,我可是頂著寒風暴雪轉了一個多月,在人畜都到不了的極寒深淵裏采來的呢。”他愣了一下,滿眼感動,不停喃喃著太貴重了,隨即將我舉到麵前,吧唧一口親在我的小鼻尖上,笑窩更深:“小藍,謝謝你!這是我活到現在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想了一想,他又一手從花瓶裏撈出雪蓮,一手抱上我,“這雪蓮既然這麽好,那我現在就去廚房燉了。咱們倆一起吃,一起延年益壽。”

我趕緊攔他:“我是300歲的老狐狸了,哪裏用得著吃這東西?”

“你當然用得著。”他頓了頓,眸子沉沉地看向我,“你為哥哥所耗的靈力還沒補回來吧。”

我的神色頓時暗淡下來。

他腳步不停繼續往外走:“你一定得吃,不然我不收這個禮。”

恰那讓廚子生好火,支開所有人,自己在廚房裏搗鼓了很久,終於把雪蓮湯燉好了。他喜滋滋地拿回房,看我吃一勺他才肯吃一勺,一朵雪蓮你讓我讓地吃了許久才吃完。雖然與他吃得一樣多,但我體小,對我的增補反而更多。

吃完我用爪子抹了抹嘴,渾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仰頭問他:“20歲生日可是個大生日啊,駙馬府裏的人都不給你過生日嗎?”

他麵色一沉,眉心擰出個川字:“是我嚴令禁止的,我不想給公主一個由頭來我這裏獻殷勤或是撒潑。在這府裏熬了一年又一年,生日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他站起身到櫃子裏拿了個瓶子,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到我麵前,“有你來陪我,我才真的開心呢。來,小藍,陪我喝酒。”

我低頭嗅了嗅,一股濃烈的青稞酒味。這幾年他常喝酒以排解心中鬱結,酒量卻是一般,常常喝得人事不省。我結結巴巴地說:“可我,我不會喝啊。”他將酒一飲而盡,把玩著杯盞慢慢說道:“酒雖不是什麽好東西,卻能使人暫時忘憂。被纏得不過了,還可以借著酒勁兒裝瘋賣傻或是倒頭裝睡。”將酒杯端到我嘴前,他嗬嗬笑著,“小藍,你也可以試一試。說不定,醉倒了便能看到你心裏想著卻不能說出口的渴望。”

“真的嗎?”想到那人如沐春風般的溫暖,我不禁心動了,就伸舌舔了舔,一股子辛辣衝鼻而來,急忙吐著舌頭抱頭亂竄。他大笑,將我拎進懷裏。我苦著臉吐舌:“真難喝。”

他猶自笑個不住,酒窩更深,頑皮又可愛。我呆呆地看著他清朗的笑靨,有多久沒看到他笑得如此開懷了?他俯身親了一下我的小鼻子:“小藍,你太可愛了。”又將酒杯推到我麵前,他眨著眼壞笑,“來,你要是喝了這一整杯,不論你有什麽願望,我都會盡全力滿足你。”

我看了看酒杯,有些發怵:“今天是你過生日啊,應該是你告訴我你的願望,我來想辦法實現。”

他昂頭又灌了一大杯酒,趴在桌上,明亮的黑眸眯起,帶些醉意地呢喃:“我的願望呀,嗬嗬,想看你成為人的模樣。”他衝我微笑,梨窩頑皮地跳躍在俊美的臉上,眼瞳裏盛滿柔和的泉水,“你一定會是這世上最美最純真的姑娘。”

我委頓下來,低頭喝了一大口酒,還是好辣!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起來,恰那的臉也變得似有重影。我初次喝酒,沒想到這東西對我這麽快就起作用了。我站立不穩,索性大張著四肢跟恰那趴在一塊兒。我嗬嗬傻笑:“我的頭很沉啊。不過,好像心裏很開心。恰那,這三年來我拚命努力,就是不想等到他老了才修出人身。可是,我又很害怕。等我有了人身,我不知道自己會長成什麽樣子。也許是個醜八怪,也許還是一張狐狸的臉——”

我的嘴被捂住了,恰那明亮的眼如天空最亮的星星:“小藍,不會的。即便

你成了人身後不漂亮,你也一定會是我——我和哥哥最貼心的親人。”

在恰那柔和的聲音中,我的頭越來越沉。眼前似晃動著那一襲熟悉的紅袍,暖暖的笑飄蕩在心尖,激起層層漣漪。我伸爪想要觸摸那襲紅袍,卻重重地撲了個空。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耳邊傳來一聲時斷時續的幽幽歎息:“還是不要有人身的好……”

沒聽清楚後麵說的是什麽,我已經倒頭睡死過去了。

醒來時看到一張放大的俊臉正閉著眼沉睡。高挺的鼻梁,優美的唇形,瘦削的臉頰,長而濃的劍眉,烏黑柔順的頭發,這樣一張俊逸完美的臉,我若是人類女子,怕也擋不住**吧。可惜,眉目間總鎖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淡淡哀愁,令人心傷。他一起一伏的呼吸落在我脖子上,有些癢癢。手臂上纏著一把天藍絲線,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如藍天般的光亮,煞是漂亮。我伸出爪子想要拉一拉這把藍色絲線到底是什麽東西,卻看到一隻白晳的人手突然伸出。這絲線被那人手一扒拉我便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喊了一聲:“好疼!”

恰那被驚醒了,迷蒙的眸子先是搞不清狀況地轉了兩轉,然後定格在我身上倏地放大,本來就大的眼睛被他瞪得如銅鈴般,直愣愣地仿佛見了鬼。我剛想伸出爪子撓他的衣袍,他突然一驚,猛地站起往後退了一大步,卻不提防撞上了房梁。那一聲響可不輕,他立刻捂住後腦勺。我的情況更糟。我之前一直被他抱在懷裏,哪裏想得到他會莫名其妙地退開,將我甩在地上。

本來這樣的摔跤對我根本無礙,我可以一滾身便穩穩落地。可這次卻真是見了鬼了,我居然重重跌在地上,連防備的能力都沒有。身體吃疼下覺出了異樣,為何這地上的青磚這麽冰涼?還有,那把長長的藍色絲線也隨之掉在地上,如海藻般閃耀著晶瑩的亮澤,自上而下鋪撒成放射狀。

我驚詫地伸爪,這次,千真萬確,是一隻白晳如玉的女子之手抓在了絲線上!拉一拉,疼痛從頭上傳來。我顫抖著伸爪到眼前,差點昏倒。我的前爪怎麽成了人手?

“姑娘,你是誰?怎麽進來這個房間的?”恰那捂著後腦勺將頭扭開,生硬的語氣裏帶著顫音,“還有,你怎麽這般不知羞恥,你可知我這駙馬府——”

“恰那,是我!”我嚇得六神無主,身上又疼,嗚嗚哭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醒過來就成這副怪樣子了。”

聽出是我的聲音,恰那不再捂住後腦勺,他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會兒,小心探頭道:“小藍?”

“當然是我。”青磚太涼,我想起身跑到他身邊,卻發現後爪也變成了人腿的模樣。人的手和腳真是不好用,爬起來比我原來的四肢慢多了,那礙事的藍色絲線還老是掉在我麵前擋道。我費力地爬著,卻看到他突然躲到了柱子後。我更加絕望,嗚咽著以爪——不對,以手撓地,哭得更大聲了:“恰那,你不要我了嗎?”

“小藍,別胡說,我怎麽可能不要你。我是他從柱子後探身,瞥了我一眼又迅速縮了回去,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然後他的外袍跟著丟了出來,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奇怪地看了看自己,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我總覺得地上怎麽這麽冷,原來是我的藍色皮毛不見了,成了光溜溜的肌膚。我爬到他的袍子前,想一想人是如何穿衣的,用嘴叼著把衣服展開,再趴上去放到爪子——手上。

撲騰了許久,這麻煩的衣服還沒穿到身上。恰那忍不住從柱子後探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撲騰:“小藍,你——”初晨的一室陽光中,他的臉似紅透的番茄,隻一小會兒便躲閃著眼睛不肯再看我,小聲地嘀咕,“怎麽能這麽穿衣服呢?你得用手呀。”

這手跟我的爪子不一樣,而且還一下子變大了許多,我怎麽知道怎麽用?我又急得差點兒哭了:“我……我不會……”

他無奈地連連搖頭,咬著唇角猶豫著說:“那,我來幫你吧。”看了我一眼,又急忙扭開頭,“我會把眼睛閉上的,你別介意。”

我奇怪,幹嗎要閉眼睛,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扭捏了?

他閉眼摸索著走到我麵前蹲下,我還是四肢趴地狀,那件袍子別扭地半掛在我陡然變大的身體上。他想摸袍子,卻碰上我的脊背。像被烙鐵燙到一般,他迅速縮回手,眼不由自主地睜開,又立刻往後跌倒,腦袋砰的一聲撞上了桌腳,桌腳承受不住他倒下的身子,咯啦啦移動著發出剌耳的聲音。

我驚呼,爬過去查看他後腦。剛湊近,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定格兩秒鍾,突然伸手推開我。力氣雖不大,我還是不提防被推倒,他那件寬大的外袍掀起遮住了我的頭。我在衣服裏撲騰,用嘴咬不頂用,用爪子扒拉著露出臉,頂著袍子發怒:“恰那,你幹嗎老是避著我?”

“你,你難道不知道——”恰那偷瞥了我一下,又迅速扭頭,臉上紅潮密布,比他醉酒時更甚。他胸膛不停地起伏著,眼睛閃爍著欲言又止,“你呀,骨子裏還是那隻可愛的小狐狸。”他頓了頓,將頭低下,聲音輕得差點聽不到,“可我現在,卻無法隻當你是狐狸了。”

我愣住,再次伸爪,嗯,伸手到麵前仔仔細細看。沒有皮毛覆蓋的手指如根根玉蔥,白晳柔軟,跟爪子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長長的垂在地上的藍色絲線是頭發吧,我撩起看,海藻般光滑亮澤。再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變化,嚇了一跳。怎麽胸上有……有……哎喲,人類女子是不能讓男子看到這個的吧?難怪恰那一直不敢看我。

我趕緊抓下袍子擋在麵前,剛剛一通混亂還來不及思考,這才真正意識到——我,我,我真的修成人形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從那急促又沉重的聲音判斷,是墨卡頓。恰那臉色大變,爬起來衝到門口正欲擋門,房門已被重重推開了。恰那一個踉蹌,又迅速站穩身體擋在墨卡頓前:“公主,大清早的有何貴幹?”

墨卡頓踮起腳往屋裏探:“你剛起床?”

恰那趕緊點頭,張著胳膊打起哈欠:“我還沒睡醒,公主有何吩咐,等會兒我睡醒了再到公主房裏聆聽教誨。”

墨卡頓擠滿肥肉的臉冷下來,兩眼斜吊著瞪恰那:“你這屋裏大清早的可熱鬧了,乒乒乓乓的桌子板凳聲,還有女人的哭聲。我特地趕來瞧瞧。”

恰那神情緊張,連聲說沒有。墨卡頓哪裏肯信,指揮手下架住恰那,自己擼著袖子往屋裏衝:“哪裏藏了個破爛的野女人,讓我揪出來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我就知道遲早要出事,你這火氣正旺的歲數哪熬得住啊!”

她不顧恰那憤怒的喊聲,裏裏外外都翻了個遍,連床底櫃子都不放過,卻沒尋到人影。看到地上恰那的袍子下微微顫動,一抖開,我跑了出來,衝到恰那身邊嗚嗚叫喚。恰那看到我,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對墨卡頓沉著臉說道:“公主太小看自己的本事了。我這屋子被你看得死死,身邊都是你的耳目,涼州城裏連個老婆婆都不敢看我一眼,你還要疑神疑鬼到何時?”

墨卡頓自知理虧,哼了一聲扭過頭去,鉗製住恰那的手才鬆開,恰那抱起我,將地上的長袍拾起,抬腿往門外走去。墨卡頓大喝:“你去哪兒?”

“遛狐狸。”恰那頭也不回,聲音裏透著極度的冰冷,“公主,你今天鬧夠了,也該讓我去透透氣了。不放心的話,你盡可派人跟來。”

“恰那20歲這一年,中原局勢正發生著巨變。”我兩手抱膝,靠在壁爐邊的熱炕上,沉浸在回憶裏慢慢說道,“蒙哥汗經過多年準備,終於在這一年的八月天最熱的時節開始攻打南宋。彼時的蒙古鐵騎橫衝直撞無人能阻,南宋周邊的金、西夏、大理、西藏等皆已並入蒙古版圖,唯獨南宋王朝一直死守,難以攻破。蒙古人覬覦中原已久,早已誌在必得。可結果卻是蒙哥汗萬萬沒想到的。”年輕人沉吟片刻道:“我記得南宋是亡在忽必烈手中的,所以這次蒙哥汗的出師並沒有成功,是嗎?”

我點頭:“南宋的滅亡還在幾年之後。此次蒙哥汗出兵,他以為孱弱的南宋朝廷並沒有在蒙古鐵騎下土崩瓦解,得利最大的反而是他最忌憚的忽必烈。”

“忽必烈借機又重掌兵權了?”見我點頭,年輕人緊接著又問,“那他是如何打消蒙哥汗對他的猜忌的?”

“蒙哥汗兵分三路,他自己親領西路軍由陝西入四川,可此次大軍出征進展卻極不順利。四川地區河流縱橫山穀險阻,不利於蒙古騎兵的快速推進。加上四川軍民的奮力抵抗,蒙哥汗狼狽不堪。在這種不利的情形下,一直在家‘養病’的忽必烈適時地提出請求,希望允許他帶兵出征。”

年輕人猛一拍大腿,興奮地嚷道:“我知道了!你先前提過,忽必烈曾在雲南作過戰。雲南地形與四川相似,所以忽必烈熟悉山嶺作戰。而其他蒙古人隻知道平原上的騎兵作戰,蒙哥汗沒得選擇,隻能再次啟用忽必烈,是嗎?”

見他領悟得如此快,我不由得讚賞他思維的敏捷,也被他的興奮感染,談興愈濃:“賦閑在家三年的忽必烈終於又一次冒出了頭。而這次機會,忽必烈沒有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