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相思枕畫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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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相思枕畫屏 分節 8

十九章

燕承並沒有如眾人所願醒過來,禦醫診治後告訴慕辭,燕承身上劇毒未解,身子已是被毀了大半,被流放南疆以來,挨餓受凍又遭到虐待,實在是已無力回天,再醒來之時,恐怕就是回光返照之兆。

慕辭自是不會離開,他坐在燕承床榻旁,死死咬著牙忍住淚水,卻已是紅了眼眶。他拿出燕承掩蓋在被子下的手,竟然發現燕承的十指盡數被折斷,指節彎曲變形,極是淒慘。慕辭心中泛著陣陣疼痛,小心翼翼的捧起燕承的手,心裏已是把燕東河痛殺了千萬遍!

然而慕辭身為一國之君,朝政一日也不得荒廢,慕辭便囑咐阿涼小心伺候著,阿涼便整日坐在床榻旁,看著昏迷不醒的燕承,他心裏泛著說不出的苦澀,就是眼前的人,讓他得以來到慕辭身邊,也是這個人,讓他永遠也得不到一份真實的感情。

看著那張和自己相似的臉,阿涼默默將自己和燕承比較著,兩個人果真是雲泥之別,難怪慕辭總提點他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燕承身上貴氣渾然天成,自己卻是一個卑賤的男寵,身子肮髒,靠著慕辭的寵愛生活,皇宮裏不知道多少人見了他時明裏暗裏的嘲諷他,侮辱他,每次阿涼都默默承受,他從不敢和慕辭說起這種事,就連提一提也是萬萬不敢的,他生怕慕辭厭惡他,讓他離開。

慕辭令太醫院尋找能給燕承延長生命的方法,太醫院裏頭發花白的老太醫被慕辭折騰的整夜翻找古籍醫書,希望能找到治病之術,終是尋到一則古方,可解百物之毒。

可那藥方中入藥之物盡是奇珍異寶,還需要輔之晨露煎服。慕辭知道後,忙吩咐下麵的人準備藥材,再安排了人每日清晨尋晨露為燕承入藥。

所幸大遼宮中盡是珍奇之物,除了幾樣稀缺的藥材仍需要備齊外,其餘的藥材俱已準備妥當,半月後,燕承服下古方果真起了效,在深夜醒了過來,一直伺候在身側的阿涼,不敢睡熟,隻搭著床邊淺眠著,他被燕承細小的動作弄醒,趕忙跑到慕辭居住的主殿。

夜色雖濃,慕辭仍在批著奏折,並未入眠,阿涼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衝著慕辭不停的比劃著,慕辭見狀眼睛一亮,問道,“是承兒醒了,是不是?”

慕辭趕忙向燕承住的寢殿趕去,見燕承已經清醒過來,正靠在床頭,他把燕承摟進懷中,喃喃道,“承兒,你終於醒了,阿辭哥哥都要擔心死了。”

阿涼亦是跟隨著慕辭回來,見兩人好好地待在一處,他匆忙把自己窩進角落中,覺得自己愈發顯得多餘起來。

燕承靠在慕辭懷裏,俊秀的臉上露出個淺笑來,低聲喚著,“阿辭哥哥。”

慕辭聽見那低弱的聲音,心中更加疼惜起來,恨恨的罵道,“燕東河那個王八蛋把你害成這樣,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替你報仇!”

燕承聽到燕東河的名字,眼神頓時一暗,那夜的折磨再次浮現在腦海中,燕東河早把他當做徹徹底底的仇人,自己又何必留在他身邊受罪。

燕承沒說什麽,長長歎了口氣,慕辭知道燕承現在身體虛弱,需要好好休養,也沒再多說,替他細心掖好被角,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承兒,你剛醒過來,還是要多多休息。阿辭哥哥在這裏陪著你”

燕承笑著應了,便複又睡了過去。慕辭坐在一旁,盯著那睡顏,眼中滿是柔情。

阿涼見慕辭並未有離開的意思,便去捧來一床被褥,鋪在床榻上,服侍著慕辭脫去外袍,枕在榻上,收拾好一切後他便默默出了寢殿,他如今在宮中並沒有住的地方,原來慕辭寵愛他時,他便住在慕辭的寢殿裏,後來觸怒了慕辭,又被長時間鎖在籠子裏。

他如今的處境著實艱難,自燕承入了宮,慕辭對他更是不再上心,雖已是隆冬時節,可慕辭卻連幾件厚實的衣服也沒有賞給他,阿涼便去向人要件冬衣,掌管衣物的內侍看他不起,說了好些難聽的話,阿涼也不能言語,隻得離開了,到最後,便將僅有的幾件衣裳都疊穿在身上,用來抵禦嚴寒。

他沿著小路慢慢走著,路旁的花草都已枯萎,阿涼蹲下`身子,輕輕去觸碰地上冷硬的泥土,撚起一把放在手心,在慢慢鬆開手指任憑那泥土被寒風吹散一空。

他就好似那把泥土一般,無論曾被塑成何種形態,終究還是個不起眼的東西,哪裏配妄想陪在慕辭身邊,阿涼露出個淒涼笑意,無處可去的他隻得尋了處避風的牆角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阿涼在一片寒冷裏醒過來,他緊了緊身上的衣袍,慢慢的走回燕承住下的寢殿,推開殿門外向裏看去,慕辭隻穿了件褻衣,正一匙一匙的喂著燕承服藥。

燕承白`皙俊秀的臉籠在柔光裏,顯得分外的精致,慕辭瞥見阿涼進來,眉頭微皺說道,“阿涼!不是要你貼身伺候承兒嗎?你這是做什麽去了?”

阿涼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抬起手要比劃著什麽,慕辭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好了好了,過來伺候王爺將藥服了。”

阿涼接過藥碗,服侍起燕承。慕辭站起身子,披上外袍極溫柔的對燕承說著話,“承兒,阿辭哥哥下了早朝再回來陪你。”

燕承點頭應了,便專心應付起眼前這一大碗藥湯,待到一碗藥終是見了底,阿涼忙收拾了藥碗,恭恭敬敬的站在邊上伺候著。

燕承見阿涼一張小臉蒼白極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慕辭嗬斥他時嚇破了膽,便生出幾分逗弄他的心思來,招招手喚他過來,“阿涼,你多大年紀了?”

阿涼臉上露出幾分羞哧來,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能說話,拿手比劃出了個十七來。

兩人便這般一問一答聊了許久,燕承很是喜歡眼前這個伺候自己的少年,見他不會說話,便打算待自己身子康健些了教他認幾個字,阿涼一聽這番話,眼睛頓時一亮,滿臉的喜悅,連連向燕承行著禮。

二十章

今年的冬日異常嚴寒,連著下了兩天的大雪,燕承靠坐在床榻上向窗外望去,一株紅梅開的正好,斜斜穿過窗欞,幾朵梅花看的燕承歡喜極了。他眉眼彎彎的笑著,慕辭看著燕承,細心的為他把被子蓋得更嚴實些。

燕承的病在服了古方後有了一些好轉,不必再整天躺在**,四肢也生出了些力氣,可太醫們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生怕這是回光返照之兆,支撐不了太久。

“阿辭哥哥,我想去外麵看一看。”燕承軟軟的哀求著,慕辭一見燕承這個樣子,隻覺得整顆心化作汪汪秋水,他笑著安撫燕承,“承兒身體還未好,還是安心修養為妙,不如聽我奏首曲子”燕承好說話極了,點頭應了。

慕辭差人取出他的古琴,揚手奏出一曲平沙落雁,音色深沉,餘音寬廣,燕承闔上眼睛,靜靜地聆聽著,他的臉上帶著大病過後的蒼白和疲倦,慕辭手下琴聲未停,眼含心疼的看著燕承,隻願歲月就如這般安穩的度過,撫琴品茶,喝酒賞花,沉醉於著美好的歲月之中。

突然幾聲低咳從燕承喉嚨裏溢出,他咳得微微弓起腰身,神色痛苦極了,慕辭忙快步走過來,幫著順著氣,過了好一會兒,燕承才稍稍緩解了過來,鳳眸之中溢著水霧,深吸了幾口氣,脫力般的向後靠去。

幾個宮侍連忙手捧著藥盅走了進來,小心的倒出按古方配置的藥,慕辭接過藥碗,親自喂著藥,光是聞一聞都能覺出這藥味道異常苦澀,讓人胃中不禁一陣翻騰,燕承喝下的時候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待到一碗藥喂盡,慕辭獻寶似的拿出特製的蜜餞送入燕承嘴裏,燕承笑笑吃了幾個蜜餞,那藥中有安眠止痛的成分,過了片刻燕承雙眼便有些睜不開,靠在枕頭上睡去了。

除夕轉眼即至,宮內開始著手布置起來,皆是一片祥和喜慶的氣氛,燕承坐在小桌前,手裏捏著一塊芙蓉糕送到嘴裏,臉上一片滿足。慕辭滿臉寵溺的看著他,又往燕承的杯盞中添了溫熱的薑茶。

燕承抬手攏了攏衣裳,折斷的手指仍是使不上力,一個盤扣孤零零的開著,慕辭見狀便湊近些,幫他係上扣子,又囑咐侍從給大殿中的地龍燒的更旺些。

兩人對坐在一處,一人容顏俊秀,膚白似玉,一人高大英俊,眉眼英氣逼人,顯得分外和諧。

燕承抿了一口薑茶,開口道,“前些日子我教阿涼識了幾個字,他學的可快啦。”

“你倒是蠻喜歡他的。”慕辭應道,“他確實挺伶俐的,伺候人也是周到。”

“他原來是一直在你身邊伺候著吧?”燕承狀似漫不經心的問著,“而今你身邊缺他服侍著,不會覺得不慣吧?”燕承這月餘與阿涼相處,便覺察他是個性子良善的孩子,每每慕辭前來看自己時,阿涼那癡纏繾惓的神色做不得假,分明是個動了真情的癡兒。

無奈慕辭心中他並沒有什麽位置,恐怕隻將他視作下人來看待。如此他便有了幫幫阿涼的心思。

慕辭聽了燕承問的話,不由得一怔,這些日子,身邊缺了阿涼照料,著實感到有些空落落的,平日裏添茶送飯都是阿涼在做,如今忽然換了人,隻覺得喝的茶溫度也不合心意,伺候自己穿衣束發也不舒坦。

燕承看著慕辭神色變換,心中不禁了然,開口道,“阿辭哥哥把他換回身邊照顧吧,畢竟是趁心意的人。”

慕辭躊躇了片刻,說道,“也好,我再給承兒安排些妥帖周到的內侍照顧你。”

“甚好。”燕承淺笑著應下了。

待到夜裏,燕承獨自一人從**起來,披了件長袍站在小窗前。

近些日子,他發覺自己的身子依舊不太爽利,胸腹間一股麻木之感不斷吞噬著他,感官也不再靈敏,每日無論是喝下的藥還是用的菜肴,都覺不出半分滋味。

燕承知道,若不是慕辭拿出大遼皇宮裏僅存一粒的聖藥返魂丹護住他心脈,早在被救回大遼的那夜自己就已經氣絕。他靜靜凝望眼前那一片遼闊的星空,仔細梳理著他和燕東河經曆的一切。

初回哥哥身邊的時候,毒素深入肺腑,拖著那一副身子,又背負著母妃的秘密,又豈敢對愛慕多年的哥哥吐露實情,直到燕東河對他漸生猜忌,對他痛下殺手,將他關入暗無天日的暗獄中痛加折辱,最後落了個流放南疆的下場。

他早已說不清對燕東河究竟是愛還是恨,大殿之外,璀璨的煙花飛揚在天際,爆出一簇絢爛的流光,燕承細細看著那煙花從綻放再到湮滅,臉上揚起一抹釋懷的笑意。

“哥哥,此生不再見啦”他發出一聲低笑,推開麵前的小窗,冷冽的空氣一下子湧了進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可抑製的大笑起來。

燕承微仰起頭,潔白的脖頸拉出一個美麗的弧度,淚水順著淚痣流進他的衣領中,湮沒不見蹤跡。

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