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相思枕畫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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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相思枕畫屏 分節 23

有你一人一直在我身邊,無論日後如何,你定要信我會一直陪著你。”

長明山巔,積雪終年不化,奇珍異草藏匿其間,據傳可醫治百病,然而卻不曾有人能在那天險之中全身而退,尋得良藥,久而久之,便成了個奇談罷了,以供世人談資。

巍峨山峰素裹遼遠,攜著冰冷的空氣鑽入行人的鼻腔,男人頭戴鬥笠,著了件極是素雅的墨色長袍,他手中緊緊抱著個長形匣子,疾走了幾步忽而重重跌倒在雪地之上,絲絲縷縷暗紅的血漬慢慢氤氳開來,將那原本潔白的雪地染得格外淒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強撐起身體直起身來,鴉羽般的墨發淩亂的粘在滿是冷汗的臉頰之上,他死死咬著牙,顫抖著從懷裏摸出幾顆藥丸胡亂塞進口中,方才恢複了幾分氣力,極是狼狽的向著山中行去。

繁複華麗的宮殿一角初露端倪,隱在雲海霧氣之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鐵索連在懸崖兩端,男人抬手擦去額角覆蓋的冷汗,將那方才閃現的虛弱隱藏的不見半點蹤跡,他旋身而起,幾個騰躍之後便停在那宮殿之前,門前守衛的教眾均俯首於地,不敢稍動。

他在那曲折廊柱之間緩步行著,正欲踏入庭院之中,“斂之。”一把極是柔媚的男聲自他身後傳來,帶著些噬魂銷骨的曖昧,那人的手指遊移而上,輕撫過他的脊背,落在那修長的脖頸之上。周斂之闔目不語,任憑那人動作,扯開他的衣袍,露出滿是傷痕的脊背。

“非要去尋什麽藥草,把自己折騰的滿身是傷。師哥我好生心疼啊。”男人低低笑了起來,手指尖深深陷在那傷口之中攪動起來。

見得那極擅忍耐的人微微顫抖起來,壓製不住的低咳了一聲,從口中擠出一句師哥,男人這才仿若無事一般收回了手指,輕柔的替周斂之係好衣袍,“若不是有求於我,你早將我殺之後快了吧……”他將周斂之懷中的長匣握在手中,接著說道,“你可想好了,為了個將死之人耗費你半身功力,你便不怕我借此機會將你拖下這教主之位?”

精致的小提籃放在枕邊,數個平安結整整齊齊的擺在其中,阿涼靠在軟墊之上,細瘦的十指捏著幾根紅繩正欲編著,忽而陣陣熟悉的激痛纏繞在心肺之間,惹得他張口費力的喘息著,卻仍是憋悶的麵色通紅。

立在一旁伺候的景和忙走上前來,輕捋著阿涼的脊背順著氣,又將幾粒丸藥送入他口中,過了好一會兒,方止住了阿涼那可怖的咳喘,卻也抽幹了全身氣力般,萎靡著窩在榻上,神色懨懨的蜷縮著。

“公子,近些日子您已是編了百餘個平安結了,如今可萬萬不能累著半分,您莫要再勞神了!”景和滿臉愁容的勸道。

“我……我聽人說用這個法子祈福最靈驗了,才想趁著現在多編些。”阿涼停了片刻,又小聲說道,“景和,哥哥都走了快兩個月了,我怕……等不到他回來。”

慕辭手中攥著個小紙包,立在屏風旁,靜靜聽著裏麵兩人的對話,近些日子,朝中風波暗湧,不再太平安定,似有人暗自謀劃著什麽,他本應坐鎮朝堂,肅清障礙。可阿涼病情每況愈下,竟有些不詳之征兆,派出求醫尋藥的暗衛杳無音訊,隻得全然倚靠周斂之一人,祈盼他得以尋得救治之靈藥。

紛擾事務壓載他身,竟也不願凝神顧及,全權交由慕涯掌控大局,他隻願時刻陪在阿涼身邊。

他已是不止一回聽見阿涼談及這些不詳之事,許是他不敢同自己提,和景和倒是說過好幾次,零零碎碎交待了些事情,說是有幾個小布包放在原來住的小偏殿裏麵,想托他交給哥哥,還說什麽若是他死後哥哥沒來尋他,就將那包裹連著自己的幾件舊衣服一起燒了。

他聽的滿心苦澀,卻也隻得裝作不知,他心中猶如明鏡一般,知曉阿涼雖是同他親近了不少,內裏還是怕他的,不敢和自己說些什麽心裏話。

他緊了緊手中的小紙包,其中裝的是他特意親自出宮買來的砂糖山楂,那沾著糖霜的山楂球酸甜可口,是個健脾開胃的好吃食,阿涼很是喜歡。

他暗自收斂起一身愁緒,揚聲喚道,“阿涼,看我給你帶了些什麽來?”,榻上的人見是他回來,忙止住了話頭,叫了聲主子,又看向慕辭手中的紙包,極是歡喜的伸手接過來,拿出一個山楂球小口咬著,酸酸的滋味在口中化開,阿涼忍不住皺起臉,低低說了聲,“好酸。”

忽而一抹溫熱貼近,落在他淡色的唇邊,慕辭試探著淺淺吻著,舔去阿涼臉上染著的薄薄糖霜,他緊緊環住身旁的人,圈在懷抱之中,夾雜著歎息呢喃著,“阿涼…….阿涼……..”

第二十章

微風襲過,拂落一地枝葉,宮中幽靜之處,便可尋得一座石橋,若是盛夏時分,即是樹影茵茵,枝繁葉茂之景,然如今已是深秋,滿園花樹俱已露出衰敗之意,徒留那八角小亭坐落在碧波之上,掩蓋於幽深曲折之中,不為歲月所動。

湖心亭四麵皆是瀲灩水光,猶如世外桃源一般,一眾伺候的侍從早已被慕辭屏退,留下他與阿涼兩人獨坐於欄柱之側,一同看那水波流轉。

天氣雖是已漸漸轉涼,倒也是未到擁裘攜爐時分,慕辭疼惜阿涼身體虛弱,早早備好了狐裘為他披上。近來阿涼時常發病,整個人瘦得厲害,麵色也蒼白極了。寢殿無人時總是神色懨懨,常常一整日也不說幾句話,隻有慕辭在時才會強自打起精神,偶爾還會小聲央慕辭抱抱他。那毫厘改變皆被慕辭攜刻在心,見阿涼如今願意親近於他,自是分外開懷,可念及阿涼身體,卻又令他整夜不得安眠,連日來已派出無數暗衛去尋周斂之蹤跡,至今仍是未得結果。

慕辭攬過身側人的肩頭,讓阿涼舒舒服服的靠在自己身上,他柔聲問道,“阿涼,可還喜歡這兒?我小時候被父皇責罵了便喜歡躲到這裏,看看那寧靜湖水便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阿涼微仰起頭,費力的喘息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應道,“主子,這裏真漂亮。”他說完這一句,便不再做聲,老老實實的倚在慕辭胸膛,極是專注的望向那一片湖水,忽而他小心翼翼的拉起慕辭的衣袖,竟說了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從前哥哥總是帶著奴才去山間的小溪流抓些魚蝦玩,抓到了哥哥便烤給我吃……”,他說了幾句便有些膽怯,偷偷瞄了一眼慕辭神情,見慕辭淺笑著向他點點頭,這才繼續說了下去,“哥哥還教我舞劍呢,可是奴才天資不好,學的慢。”

“若是喜歡劍術,待到過些日子你身子康健了,我來教你好不好?”,慕辭緊了緊阿涼身上的狐裘,低聲問詢道。

阿涼眼眸亮了亮,在腦海中勾勒著那時的景象,不由得露出個極是向往的神情,他正欲說些什麽,卻是一陣激痛纏在胸口,迫的他止住了話語,急急的喘了幾聲。

慕辭見他不舒服,連忙將人打橫抱起向寢殿行去,一路柔聲安撫著,“我們回寢殿去,一會服了藥便不難受了……”

濃鬱的鮮香繞在鼻尖,數道精致的菜肴擺在眼前,慕辭細心的吹涼熱氣騰騰的濃湯,舀起一小勺送入阿涼口中,如這般喝了一小碗養胃的湯膳後,這才取過溫著的米粥,就著上好的鯽魚肉給阿涼用了。

他見阿涼今日提及兒時抓魚之事,便囑咐內侍做了一道清蒸鯽魚,果真合了阿涼胃口,破天荒的吃了大半碗米粥。自生病以來,阿涼食量便是極少,一頓飯常吃了小半碗便不願再用,若是迫他多吃些不多時便會帶著血絲全嘔出來,慕辭向太醫問詢,說是阿涼脾胃虛弱,又多年不進肉食,三餐皆要仔細搭配,莫要吃些不易消化之物。

“主子,您也嚐嚐,這魚湯好喝的很。”阿涼見慕辭隻顧喂他,自己的飯食一口未動,忙開口說道。

他抬手取過一旁溫著的湯膳想送到慕辭手邊,可久病虛弱使得他四肢氣力不足,拿著不大的器具都十分吃力,他隻得顫抖著雙手放下了那湯盞,見桌上潑灑了好些湯汁,忙請罪道,“奴才愚鈍……”

慕辭將阿涼的手指攥在手心,慢慢的摩挲著,“有沒有燙到?別總是奴才奴才的說,你我二人已有婚書,怎總是改不過來這稱呼,喚我阿辭便好啊。”

阿涼聞言一怔,他往日曾聽燕承這般喚過慕辭,他便也在無人時偷偷想過,同心上之人耳鬢廝磨,呢喃耳語。現今幻夢成真,他卻膽怯起來,怕是鏡花水月一般一觸即破。阿涼深深吸了口氣,想到自己如今這幅身體,不知何時也便魂歸地府,便也放縱了性子一回!他眸光剔透,直直看向慕辭,恍惚間竟似回到年少歲月,他不曾知道自己身為替身,以為終得良人悉心相待,兩人之間亦是不曾有過猜疑阻隔、分離憂思。

經年已過,人亦如舊,阿涼本就單純和順,念及此處,便張口喚了聲,“阿辭。”他心中欣喜,嗓音卻是低啞極了,正如他外表看上去仍是舊時模樣,內裏早已損毀殆盡,五髒六腑漸漸衰竭,一把嗓子更是毀了大半。

他喚了一聲,更覺心中多年鬱結敞開甚多,忍不住放肆一回,伸手環住眼前的男人,卻不料慕辭神色極是驚惶,嘴唇顫抖著幾不能言,伸手圈住他肩頭攬到懷中,慌慌張張的大聲喚著,“景和!快去叫太醫!”

阿涼呆愣著看向慕辭,忽而覺出自己肩頸處一片溫熱,抬手一摸竟觸及滿手鮮血,他迷迷糊糊的撫上口鼻,這才覺出些不對來,心肺處陣陣劇痛席卷而來,逼的他短促的痛呼起來,滿口血腥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開來,帶著他沉入一片沒頂的黑暗。

二十一章

澄清的酒液灌入咽喉,帶出一片辛辣之感,慕涯將空空如也的酒壺丟擲在一旁,又取過一壺陳釀送入口中。已是深夜時分,他近日協助慕辭處理朝政,已是難尋舊日清閑,昔日吟詩作畫之生活竟成了奢望,難得偷取一夜獨飲起來。

他自顧自的飲著,也不知忽而想到了什麽,竟猛地將桌上的陳設打翻在地,杯盞的碎片濺落滿地狼藉。慕涯不勝酒力般的倚在桌沿邊,眸光半闔,已有幾分醉意。

修長的手指在虛空中胡亂抓了幾下,終是落在腰側,將腰間別著的那根白玉簫攥在手心,極是小心的摩挲起來,“周斂之……你瞞的我好苦”,幾聲極低的囈語自喉間傳出,隻聽一聲脆響,那玉簫竟被他生生折成兩段,擲於地上,玉簫破碎的棱角劃破了慕涯的手指,絲絲血痕蜿蜒而下,洇濕了半角袖口。

慕涯長長歎了口氣,不顧那狹長傷口隱隱作痛,他將身體全然倚在高椅之中,揚聲喚了個常在宮中行走的侍從進來,那人低垂著眉目,並不敢直視於他,悄然繞過那一地狼藉,伏在地上請了安,頗是機靈的回稟起慕涯交待下來的事宜,“王爺,近來宮內無甚異動,皇上仍是一心照料涼公子,無心朝政。”

那侍從見慕涯不語,便接著說道,“涼公子近來怕是不成了,自那日吐血已是昏迷多日,皇上日夜守著,也不見半點好轉,太醫院的人被折騰的整日愁眉苦臉,生怕一不小心便掉了腦袋。”

“一個奴寵出身的玩物,也配這般金貴!”慕涯半闔了眼眸,嗬斥道,“下賤東西,合該如此短壽。”

他說罷這些,便覺心中暢快不少,也不複方才那狠戾神色,他擺了擺手,示意那侍從退下,轉瞬間又似翩翩公子般溫柔文氣,對著虛空輕笑道,“斂之,你那寶貝弟弟怕是等不到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