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六章 玻璃心的新哨官

第六章 玻璃心的新哨官

隨著滕雙林的侃侃而談,呂仁青的神色越來越驚訝,越來越沮喪,他苦思一晚才得出的重要結論,竟然被滕雙林隨口道破,而且考慮的更加全麵,更加細致。

這個滕雙林,明明是個狂狷輕浮的落魄秀才,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厲害?

汪克凡的眉毛也挑了起來,對滕雙林刮目相看。他對李自成、阿濟格行軍動向做出的推斷,幾乎和真實的曆史一模一樣,如此出色的表現,甚至超過了汪克凡的預期。

呂仁青也不錯,看他一臉吃癟的樣子,明顯和滕雙林的想法撞車了,也就是說,他也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這就很不簡單了,滕雙林和呂仁青都是文人秀才出身,沒有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也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卻能從有限的情報中找到正確的方向,更多的是一種天分,一種對戰場形勢與生俱來的**,如果在實戰中加以培養,都有可能成為優秀的將領。

之所以重用滕雙林,最初是看上了他的家世和背景,通城是個人口密集的富庶大縣,滕雙林出身當地大戶,本人又有秀才功名在身,方便征募兵源,籌措糧餉,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隊伍,填補通城防禦的空當。

幾次接觸下來,汪克凡才發現此人外圓內方,暗藏鋒芒,是個難得的人才,這才向堵胤錫大力引薦,直接為他討了個把總,以便再擴編一哨新軍。

“仁青,可服氣了麽?雙林兄喜歡玩笑戲虐,其實卻大智若愚,如江上青峰,平日裏雲遮霧罩,偶爾卻乍現崢嶸,前幾日初次見麵,我也差點著了他的道……”

汪克凡剛說到一半,滕雙林連連擺手,笑著打斷了他。

“騰某才疏學淺,隻是以狹促藏拙罷了,雲台老成持重,又有濟世之才,我遠不如你!”滕雙林頓了一下,笑道:“我這番推演有什麽疏漏,一定逃不過雲台的法眼,不如給大家批講一下,讓騰某也長長見識。”

滕雙林的意思,是要把汪克凡推在前麵,做個總結發言,他今天已經出夠了風頭,不能把頂頭上司也蓋了下去。

汪克凡微微一笑,憑著對曆史的熟悉,他隻要隨便說了幾句,就夠別人思考一天的。

“李闖想要跳到江南,卻未必能成功,左良玉的數十萬人馬在前麵擋路,後麵有阿濟格窮追不舍,在我看來,他在九江府一帶會打一個大敗仗。我們要提防的,就是李闖潰敗之後,和阿濟格再入湖廣……”

九江府,位於黃州府以東,江西境內,是長江中遊的一座重鎮,見汪克凡斬釘截鐵,斷定李自成難過九江府,滕雙林和呂仁青都有些驚訝。

思索半晌,滕雙林才歎道:“罷了,若果真如此,非我湖廣之福,卻是朝廷之幸……”

李自成和阿濟格掉頭再回到湖廣,就不能去打南京,對弘光朝廷反而是件好事,不料,汪克凡卻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就算李闖和阿濟格回到湖廣,南京恐怕也守不住。”

這話猶如石破天驚,滕雙林和呂仁青的臉色都是一變,南京如果失守,意味著南明弘光朝廷又要亡國了!

仔細想想,這種可能又真的存在,李自成和阿濟格先不考慮,多鐸率領的東路清軍正在向南京逼近,左良玉也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沿長江向南京進軍,強敵壓境的危急時刻,明軍自己卻在內杠,怎麽看都是亡國之象……

……

滕雙林離開崇陽之後,汪克凡督促城中軍民加緊備戰,在西門和北門外又分別修築了兩座土台月城,打造夜叉擂、狼牙拍等大型守城器械,繼續征收糧草,屯集擂木磚石,獸皮鐵鍾等等守城用得上的東西。

汪克凡熟知南明曆史,比滕雙林他們更加清楚,李自成的目標是南京,阿濟格的目標則是李自成,他們的主力都不會在崇陽糾纏,但是在今後的幾個月中,李自成和阿濟格,包括左良玉的部隊,各方將展開一場生死大戰,從黃州府到九江府都會打成一鍋粥,崇陽並不是絕對的安全。

這種大規模,長時間的大型會戰,戰場外沿會不斷擴大,崇陽離得太近,難免有幾支部隊會竄到這裏,一千多兵力守在這個小縣城,二百裏外就是數十萬大軍決戰的戰場,怎麽看都像是火中取栗,太過冒險。

但是,汪克凡必須要冒這個險。

他在崇陽經營了大半年,好容易才站穩腳跟,有了一塊自己的地盤,有了穩定的糧餉兵源,如果現在放棄崇陽,一切努力都化為泡影,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機會總是和風險並存,見到危險就躲得遠遠地,固然安全,但也別想得到什麽,留在崇陽,卻可能獲得更大的利益,甚至撬動曆史發展的軌跡……

楚王臥床休息了幾天,病情有所好轉,他能夠下地之後,立刻把汪克凡和許秉中找去,提出要離開崇陽。

許秉中有些不願意,作為大明的一字王爺(明朝還有兩個字的王爺,比一字王的檔次明顯差很多),楚王還是很有號召力的,如果把他留在崇陽,可以收攏逃散的軍民幫助守城,嶽州府的官兵也不能坐視不管。

汪克凡卻與他意見相左,崇陽隻是一座小縣城,城中能容納的軍民有限,太多的敗兵百姓幫不上什麽忙,更重要的是,楚王的號召力是一柄雙刃劍,嶽州府的官兵未必會拚死相救,樹大招風,倒可能把滿清的主力引過來。

一番解釋之下,許秉中如夢初醒,立刻同意了他的意見。汪克凡派了一隊士卒,把楚王送往常德府堵胤錫處,隻是強行留下了太監王洲,還有那四百多名礦徒。楚王急於脫身,並不在乎一個閹人家奴的生死,連王洲的麵都沒見,就匆匆逃離了崇陽。

汪克凡帶著呂仁青,來到了軟禁王洲的小屋,王洲一見是他,又怕又怒,驚慌不定。

“你,你來幹什麽?還不放我出去,我要麵見楚王陛下!”

“王公公不要生氣嘛,以後咱們同營為將,就和兄弟姊妹一般親近……”汪克凡剛剛說到一半,王洲立刻叫了起來。

“誰和你是姊妹?誰和你是姊妹!咱家雖然身有殘疾,也是堂堂七尺男兒……,還有,同營為將是什麽意思?”

汪克凡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真是**的玻璃心,一不留神就傷害了他,以後得注意點。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嗯,奉楚王口諭,命王洲擔任恭義營第十八哨哨官,受守備汪克凡節製,協助守衛崇陽……”

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王洲木呆呆愣住了,好半天才一屁股坐到**,嘴裏喃喃自語:“王爺這是不要我了,不要我了,這是讓我去送死呀!”

“王公公這話就不中聽了,難道我等將士守衛崇陽,都是送死不成?”汪克凡和顏悅色地勸道:“汪某也是惜命之人,不會帶著大家送死,無論如何,都會保王公公平安無事……,嗯,介紹一下,呂仁青你是見過的,他是你的副哨官,以後多親近親近……”

……

跟著汪克凡出了小屋,呂仁青仍是滿臉漲紅,興奮異常。

他加入恭義營以來,一直擔任書記官等文職,不受重用,今天突然做了副哨,哨官王洲還是個傀儡,簡直是一步登天的感覺。

“仁青,你是不是一直有怨氣,怪我不讓你領兵?”汪克凡突然發問。

“呂山不敢。”呂仁青忙說道:“我隻是誌在疆場,不願每日埋首案牘,天天跟文字賬目打交道。”

“你和滕雙林家世不同,就算給你個哨官,你能招來兵麽?招來的兵肯聽你的命令,賣命殺敵麽?……”

兵為將有,節節相製,在汪克凡的部隊裏,基層軍官都是哨官的心腹之人。呂山是個窮秀才,家裏沒有依附的佃戶,在鄉裏也沒有號召力,就沒有可以擔任基層軍官的班底,如果胡亂招些散兵遊勇,戰鬥力得不到保證,指揮上也會失去控製。

“這些礦徒都是難得的兵源,從裏麵選上二百人編成一哨,給你兩個月的時間,把他們練成一支可戰之兵。”汪克凡囑咐道:“練兵的法子你都見過的,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向汪晟他們幾個請教……還有,王洲要看緊點,一定不能讓他跑了,當個幌子穩定軍心。”

“呂山慚愧,不懂雲台兄的一片愛護之情。”呂仁青深施一禮,賠罪表態:“末將必定奮勇殺敵,縱然肝腦塗地,也誓死不悔!”

汪克凡點了點頭。

“嗯,那個會用火藥的撚子,就放在你身邊當個親兵吧。這個人將來有用,把他給我看好了。”他加重語氣說道:“哪怕全軍覆沒,隻要你沒死,就得保證他還活著!”